我瞳孔聚焦到極致，一顆心狂跳不已，離自己那么近的那具軀體，真的就是岳婷伶！

原來她沒有化成灰燼！

這女孩雙目緊閉，臉上一片灰暗，身上還穿著我那件下半部已裂成一條條的破爛牛仔衣，然而真正讓我又驚又悲的是，她胸腔部位破開，明顯有一道豎直的口子，可以清晰看見外翻的皮肉！

我突然明白過來，自己此刻看到的，只是熊孩子的尸體！

嘴里瞬時注滿其實并不存在的苦水，四周仿佛剎那間死寂，我呆滯了半晌，目光才上移，盯著那張人臉，冷冷道：“你想干什么？”

其實我大概已猜到她想做的事，只是疑惑那真的可能么？

“你答應過的，要帶我出去。”人臉道，“我找到這里很不容易，我等了太久了。”

“你看看現在這情況出得去么？”我沒把這句話講出來，我對這“女孩”其實也有憐憫心，雖然不知道熊孩子的遺體怎么會出現在這兒，也許他們要的僅僅是她體內所謂的特殊基因程序，但我絕對不愿意這具保存了下來的肉身被占據玷污！

于是我說道：“你的姐妹已經死了，人死不能復生，這是不可改變的鐵則。”

“她死了，我沒有。”人臉回復，同時金屬墻面像是受到電磁干擾般，面孔忽然扭曲起來！

我懸在原地毫無辦法，瞅著這張臉最終消失，然后過了大約半分鐘，下面“岳婷伶”的眼睛竟睜開了！

看到這一幕我本該狂喜，可是卻沒有，盡管心跳很快，我依然保持著冷靜，默默注視著這具軀體從平臺上起身，直挺挺站到地上。

岳婷伶的胸腔仍舊開著，就像被解剖了一樣，兩只眼睛散漫無光，瞳孔放在最大，那是死者的共同特征。

“離開！”我真想沖那里大喊，但卻又想騙自己，騙說這女孩復活了。

我不懂這虛擬人臉怎么真就能進入實際肉體的，或許只有這樣具備“血緣關系”的身體才能接納她。

又想看岳婷伶動又不想她被別人附身，矛盾的思維在我腦中激烈纏斗，我似乎已忘記了船艙外的情況。

這人臉…姑且開始叫她女孩吧，一臉茫然上下打量著自己，似乎不敢相信真的變成人了，隨后小心翼翼蹣跚著往前走了幾步，樣子活像個剛開始學步的嬰兒，腦袋也開始左右轉動，仿佛對一切都很好奇。

這并不反常，我要是在鏡子或屏幕那樣的載體里縮了成百上千年，突然脫出牢籠也會對一切感到新鮮的。

她用那對毫無生機沒法聚焦的眼珠娃娃般東張西望觀察了周圍半天，也不知道看清了什么沒有，然后才抬頭瞧向我這里，然而死灰的臉上表情僵住，過了半晌才道：“怎么…看不見了？你不在那兒了。”

這是岳婷伶的聲音！就算不是她本人發出的，我內心也止不住的激動！

同時這也是岳曉含的聲音，她們姐妹倆的音色本就很相近，可惜我不會哭，否則一定喜極而泣。

可我也明白，一旦這人臉進入凡體，她的感覺就跟常人無異了，岳婷伶那時看不見我的虛體，她當然也一樣。

“我要改變一下”她忽然又道，隨即低下頭去，也不曉得要干嘛。我沒有發聲，等了半天才見她又抬起頭來，一雙眼眸竟已聚焦變得炯炯有神！

我不知如何形容這一刻的感受，我更愿意相信岳婷伶復生了，就這樣騙自己下去吧！

“哎喲！”她居然叫了這樣一聲，因為腿一軟幾乎摔倒，對她而言要學會走路不那么容易。

“小…小心”只有頭一個“小”字我出了一丁點兒聲，那是出于內心深處的關心，我發覺自己不像一開始那樣抵觸這已變成真人的臉孔了。

但一具開了膛的軀體—我完全不想用“詐尸”這詞因為那是對岳婷伶極大的不尊重，在地上慢吞吞踱來踱去，那樣子說一點不嚇人是不可能的。

“怎么回事？還是看不見。”她歪著頭朝我這邊掃了又掃，“你到底去哪兒了？”

我躊躇了片刻，還是決定不說話，先看看這“新生”的女孩能做什么再講。

她兜兜轉轉了半天，一會兒看看船身頂壁，一會兒又瞅瞅自己待過的那面金屬墻，忽然雙臂環繞抱住了自己。

那是人類孤獨害怕時的本能姿勢！

我的心好像霎那軟了，剛想開口，她卻像是發現了什么，邁大腳步向遠處走去！

我轉過頭，因為她走的是我背后的方向，即使踉蹌著接連摔了兩跤，還是立刻爬起來繼續前行，那樣子令人哭笑不得。

可我馬上就凝重起來，“我只想讓流氓臭大叔一直能看見我”岳婷伶生前那句話倏然在腦中響起。

“大叔看著你呢，一直看著…”我目不轉睛盯著那變得小小的人影，鼻腔里一陣欲哭無淚的酸楚。

“開膛破肚把那東西取出來，同時確保我不死，你辦得到嗎？”又一句話撞了進來，我視線突然偏移，胸口悶得像要爆炸，她確實被開膛破肚了，我卻沒法讓她活著。

心境瞬間跌到了谷底，我開始顫抖，這時所有的難過才一股腦兒全部掙脫麻痹洶涌上來！

“回來就好，不管活的死的…”我嘴里念叨著，只能這樣念叨。

也不知過了多久，我才有勇氣把目光對回去，然而剛重新看她，瞳孔立刻開始收縮，遠處那里的地上，有我的真身。

原來她是沖著那個去的！歪歪扭扭著慢慢靠近，就在快到的時候，又像娃娃一樣一個趔趄重重前撲摔了個狗啃泥，我心里一陣疼，那他媽的可是岳婷伶的身體！

她又爬起，動作還不慢，那具軀體明明上下都是傷，但這金屬墻里下來的家伙卻似乎一點都感覺不到痛。

她終于走到首要軀體旁，蹲下身推了推，“我”當然沒有反應，她嘴里開始嘟囔什么，可隔著這么遠我沒有一絲一毫聽清的可能。

“醒醒，醒醒…”我只能想象她對著那個“我”一遍遍重復這詞，也可能嘟囔的就是這個。

過了半天，這附身者站了起來，臉上布滿了沮喪，雖然只能辨個大概，但我第一次在那張面龐上見到這種表情，岳婷伶生前失望時可不是這副模樣。

那剛擁有身軀當上人的女孩忽然又像之前那樣低下頭，沉默了片刻，然后我眼珠子一下瞪大，只見地上那具首要軀體，竟緩緩開始動，最終撐地而起！

我的嘴也跟著張大，自己的肉身不僅站起，居然邁開雙腿朝這邊一步步走了過來！

我不知道那女孩對他做了什么，但她顯然不普通，擁有某些超能力，沒錯，她本就不是一般人。

只是要適應實質肉體還需要時間，我瞅著她跌跌撞撞“啪嗒”“啪嗒”跟在首要軀體后面，臉上滿是天真的笑，就如同一個小娃緊緊跟在父親身后。

她果不其然又摔了一跤，然后又爬起來，一點哭的意思都沒有，還是笑得那樣傻甜，仿佛只要“我”在視野內一切就都安好。

他們一前一后，不多時就來到我的正下方，首要軀體突然就停下了腳步，然后抬頭看向我！

即使不是第一次我和“我”面對面，即使早就清楚首要軀體有他自己的意識，這一瞥還是讓我嚇了一跳！

他的眼神是那樣的犀利冰冷，冷得似乎根本不認識我，冷得好像跟上次完全不是同一個人。

不寒而栗感包圍了我全身，然后下方那個“我”突然就開始起變化，速度極快，幾乎兩秒內就成了那渾身黑灰色的變異體，面孔也化作機器人式樣，同時抬起已變為發射器的右手，黑暗的管口對著我，拋出一句話—

“這么久以來一直占據我身體的就是你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