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短暫的疑惑之后，青木還是十分禮貌地鞠了一躬，對吳常道：“先生好。”

雖然這個人出現在白娘娘的山洞有些奇怪，但他看上去像個教書先生的模樣，而且似乎是白娘娘的客人，青木覺得自己應當行個禮。

但接下來他卻有點進退兩難：平日他來見白娘娘，給白娘娘送來鮮花之后，白娘娘就會教自己一段口訣，讓自己回去背會；下一次再來的時候，白娘娘就會問他記住了沒有，明不明白，然后再念下一段。

但這次白娘娘似乎正在接待客人，青木覺得自己也許應該離開。

但吳常卻微笑了一下道：“青木，是吧？你進來吧，我帶了好茶。”

白娘娘聽到吳常的話，勉強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不知道是微笑還是嘲笑的神情，慢慢道：“正好，青木可以嘗嘗。你帶來給我，就是浪費。”

吳常聽了她的話，似乎有些不贊同地搖了搖頭，卻也沒有反駁，只是率先轉身向山洞里走去。

走在后面的青木小聲問道：“白娘娘，這位先生……也是神仙嗎？”

村里人都說白娘娘是神仙，雖然白娘娘自己聽到這種說法的時候只是放聲大笑了一會兒，既沒有說是，也沒有說不是，但青木一直覺得，能夠住在石山里，不食人間煙火又永遠不會老的白娘娘，肯定是神仙。

那位先生雖然看上去很普通，但能在白娘娘的山洞中做客的，大約都是神仙吧。青木暗自想到。

白娘娘微微點了點頭，然后卻又搖了搖頭道：“他……他不是神仙，他是比神仙更高的存在，雖然他現在還不知道。”

她的聲音很輕，似乎并不在意青木能不能聽見。

青木好奇地跟在白娘娘的身后，他覺得白娘娘說的話有一多半他都聽不懂，但是沒關系，他只要把白娘娘和那位先生都當做神仙來尊敬就好了。

吳常走進山洞中，山洞的墻壁上有許多面明鏡，鏡子以一種奇怪的角度相互交錯著，將山洞頂部一支小小的明亮的蠟燭的光線聚攏、放大，僅僅一支蠟燭，但它的光亮足以照明整個山洞，看上去一點也不昏暗。

山洞里有一根形狀奇特的白骨支撐起來的桌子，那根白骨長得像手指的骨頭一樣，但如果那真的是根手指的骨頭，只怕這個人站起來要比山還要高好幾倍。

吳常從桌上拿起一只黑色的大鐵壺，像桌上三個白色的杯子里略微一傾，只見杯中半盛著淡青色的茶水，各自有一片泛著微微金色的茶葉在水面上晃動。

“這是地府邊緣生長的長生茶。”白娘娘語調平淡地看著白色杯子里的茶葉，慢慢道，“凡人有幸得一片，便能延年益壽，當年彭祖小子趁鳳凰不在家，掏了她的巢穴，找到八片葉子，不知好歹，全部當草莖嚼了，結果莫名其妙地活了八百年。”

這話放到仙靈兩界，都是令人震驚的大事，在白娘娘說來卻仿佛鄰家小孩調皮惹事，掏了一個鳥窩一般。

且不說白娘娘說的內容，單論彭祖，現在也是一派仙神的祖師，在白娘娘說來卻是個頑皮的小子。

青木不知道彭祖是誰，他懵懵懂懂地聽著白娘娘說話，只覺得她在講一個故事。

吳常笑了笑道：“長生茶生長在地府的邊緣，正可謂是方生方死、方死方生。”

白娘娘卻頓了頓道：“也許只是為了讓人不能輕易采摘到罷了。”

她一本正經地說出這句話，吳常愣了愣，卻哈哈大笑起來，一邊笑一邊點頭道：“你說的沒錯，也許只是為了讓人不能輕易采摘到。要不然滿天下都是幾百歲的彭祖，可不就麻煩了。”

白娘娘扯動嘴角道：“我可沒什么麻煩的，麻煩的大約也是地府。”

青木見白娘娘與吳常一來一去說這茶葉，似乎很金貴的樣子，他小心翼翼地咽了咽口水，然后猶豫地開口道：“那，先生，我可以把這片茶葉帶回村里去嗎？”

吳常沒想到青木會這樣說，愣了一下，笑道：“那倒不必。你伸出手來。”

青木將手伸出，只見吳常在他手中輕輕點了一下，他的手中便出現了一片碧玉一樣玲瓏剔透的葉子。

“茶葉只有一片了，你可以帶回去，丟在水井里。”吳常笑道。他本來沒打算把茶葉給青木，但這孩子赤誠可愛，吳常便也不愿吝嗇一片茶葉。

何況一片長生茶的葉子丟入水井中，雖然不至于化腐朽為神奇、活死人肉白骨，但至少能夠令那口水井具有一點靈氣，凡人常年飲用，自然有利于延年益壽。

畢竟吳常并沒有準備為凡人逆天改命，讓他們莫名其妙地超脫生死輪回，這對于三界而言都不是一件好事。

青木接過茶葉，欣喜萬分，他珍而重之地把茶葉收進衣襟里，然后行大禮感謝吳常道：“多謝神仙賜茶。”

吳常沒有阻止他，受了青木的禮。因為他方才賜給青木的茶葉對于凡人而言是一份大禮，如果不讓青木回禮，反而會種下不均衡的因果。

白娘娘見吳常賜給青木茶葉，也露出了一絲微笑。但她的面容似乎有些僵硬，笑起來的時候總有點古怪的感覺。

吳常拿起茶杯，吹了吹，然后喝了一口，才對白娘娘道：“你方才說吾師已經離開，他沒有說去向何方、要去多久？”

白娘娘微微搖頭道：“吾師從不說他要去哪里，也不會說他什么時候會回來。他只說如果你回來找他，就意味著事情都已經開始了，你應該去找五色石。”

“事情都已經開始了……”吳常咀嚼著這句話，若有所思。他雖然知道了自己的記憶因為三道枷鎖的緣故尚未完全解開，但現在拼湊出來的畫面尚不足以讓他記起到底是什么事情開始發生了。

白娘娘似乎有些抱歉地看著吳常，她所知道的也并不多，尤其是數百年前那個人離開之后，她已經很久沒有在山中見過一個生靈了。

若不是那日青木的哭聲一直傳到山洞中，她幾乎都要與這個山中的白骨化為一體，忘記外面的世界還在時光流轉。

吳常點點頭，站起身道：“既然如此，我先去尋五色石了，待吾師回來的時候，你告訴我他我來過。”

白娘娘點點頭，沒有站起身送客，任由吳常自己信步走了出去。

待吳常的身影走遠，青木小聲問道：“白娘娘，他是哪位神仙呀？”

白娘娘沉默了很久，就當青木以為她不會回答了的時候，白娘娘緩緩開口道：“他會是葬送這片天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