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暗，離時雨放學歸家還有一段時間。

接到駱斯泰的消息后，拒絕了同事邀約的時之慧早早回家。

駱斯泰身前的桌面上放著好幾本頗有些年頭的舊書。

一邊的時之慧著借助家里的3D實體投影，觀察著駱斯泰隨手拍下來的學校景色。

一遍又一遍地倒轉、慢放、特寫，尋找著其中讓人在意的地方。

良久之后，時之慧按下了遙控器的開關。

“看完了，有什么感想？”

“有點奇怪！”

時之慧站起身，慵懶地伸了伸胳膊，

“也許是見得太多，其他人都視若無睹的事情，反而是你這個第一次去的人注意到了。”

駱斯泰放下手里的書，輕輕搖搖頭，

“我覺得這不一定是巧合，那里來往的人并不多，除了常識不多的學生之外，也就進進出出的教師了。半封閉的校園環境，基本杜絕了外人隨意靠近的可能。如果不是時雨因為一些意外需要家長前去，也許不會有陌生人會進入校園。至于內部的教師，要么知道點什么，要么被命令不準亂說。”

時雨就讀的小學，坐落在一片有些年頭的人工林中，雖然不是自然形成，但這么多年的演變，早就形成了一個擁有完整生態系統的小生物群落。

正因為如此，那座歷史悠久的小學，就被命名為林場角小學。

至于是何時開始有這個名字，已經沒人知道了。

“其實大家都很忙的，除非是工作需要，沒多少人會在意這些細枝末節的小事，只有你這個無所事事的人，才會注意到這種細節。”

時之慧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脖子，走到駱斯泰身邊坐下。

“從你帶回來的影像，可以很清楚地看出，整個校園的環境受到極為嚴重的影響。櫻花樹提前開花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基本上所有的樹木都呈現出同一個方向的偏轉，將其綜合起來看的話，就像是以校舍中的一點為中心，螺旋向外發散扭曲，越到中心越嚴重。”

如同螺旋上升的無形之手，將外部環境揉捏成了這個古怪的樣子。

“看來這不是我一個人杞人憂天，是真的有問題了。”

“你有沒有將附近的生物標本帶回來？做一下DNA測序，說不定能發現什么。”

駱斯泰搖搖頭。

“我不敢，總覺得我要是這么做的話，可能就回不來了。”

連飄落在身上的櫻花花瓣，駱斯泰都清理得一干二凈，務必不讓自己沾染任何危險。

“而且，我也建議你不要做多余的事情。”

出了這樣的事情，社會各界一無所知，甚至連本地的媒體都沒有任何報道，這里面絕對有問題。

“可是，時雨會不會有危險？”

“我覺得，靜觀其變就是最好的選擇。”

駱斯泰想了想之后否定了時之慧的看法，

“時雨的班主任做出違背自身意愿的行為，也要讓我配合學校，將學生之間的糾紛強壓下去，雖然被我給駁斥了，但仍然沒有說該怎么處理。我覺得那個袁曉老師肯定有問題，也許她是對的，我們不能夠節外生枝，維持現狀平穩度過危險期才是對的。”

異變發生的時間不過兩年多一點，最高權威的倫理理事會不可能放任其中絕大部分是孩子的一千多人處于危險之中，很明顯，維持現狀是最好的處置辦法，那么也間接證明，污染源已經被清除，但污染效果還在，沒有徹底消散，所以才有現在這種情況發生。

“好吧，那我們就暫時靜觀其變，但如果時雨有危險，一定要將她帶走。”

“嗯，也許用不到多長時間就要度過危險期了，時雨還有不到半年就要小學畢業，而前兩年的畢業生也沒有聽說有出現過問題。”

工作了一天，時之慧也有些疲憊，回來還看了良久的影像資料，精神也不太好，打了個哈欠之后，笑著說道，

“幸好是你去了，要是我不一定會鬧出什么亂子，發現了問題肯定不管不顧就要問個究竟。”

“這也算是作為丈夫和父親的責任吧！”

駱斯泰用勺子劃了一下桌子上棕褐色的奶茶，然后端起杯子喝了一口。

“當時我有些著急，不過回來想了想之后，覺得像我們這樣的外行隨意插手，可能不是好事，專業的事情還是讓專業的來。對了，以你的經驗，以前有過這樣奇怪的現象發生嗎？”

“沒有……”

時之慧緊皺著眉頭，

“從學校的應對來看，應該不是生物、化學類泄露，也不是高能粒子輻射。危害不僅僅局限于物質層面，從袁曉老師的應對來看，很可能還會造成精神傷害。維持學生之間的秩序，防止一切可能的沖突，說明激烈的情緒波動，在污染環境中是有害的。甚至都不能將消息泄露出去，引起恐慌與焦慮更是大忌。”

“你是心理學與精神問題的專家，也找不到頭緒？”

“我盡量查一查原始文獻，看有沒有類似的案例。”

一旦大致明白了現狀時候，兩人提著的心也放了下來。

“像這樣奇怪的事情，可能也只在以往的神話故事中才有吧，隱藏在人群中的莫名危險，其實是毀滅世界的大魔王的爪牙，然后等著英雄來拯救世界。”

“你的基本常識，果然弱得可以！”

時之慧露出果然如此的笑容，

“人類的想象力，是能夠走到今天的一大動力吧，但是，這其實是一把雙刃劍。”

“雙刃劍？”

“是的，從心理學角度出發，以人類這種程度的智慧高度，表層意識尚且能夠用理性和常識來約束，但是心靈深處的潛意識卻很難捉摸，就好比這杯茶。”

說著的時之慧端起身前的一杯茶，喝了一口，

“嗯！略微清淡了一點。我現在想說：我想要再加一點鮮牛奶里面。你覺得我是想要你去幫我拿牛奶，還是像讓你給我重新泡一杯……”

“這我怎么知道？”

“其實我也不知道。”

時之慧自顧自地起身，去廚房拿了一包白砂糖倒在茶杯里，稍微攪拌了一下，然后喝了一大口。

“那再換個例子，如果有一個有超能力的人類，看見一個很討厭的家伙，你覺得會發生什么？”

“什么都不會發生吧，就算有超能力，也是有理智的人。”

“天真。”

時之慧臉上露出了譏諷的笑容，

“所有的超凡力量，不管什么類型，其形容有一點都是共通的，那就是心想事成。外界隨著自己的想法而發生改變，而力量本身，是不會區分人的理性想法和潛意識的區別的。”

“咦……這樣的話？”

駱斯泰心中陡然一凜，

“豈不是會完全失控了？”

“失控還算好的。”

時之慧悠悠地說道，

“人與人之間的交往，總會有好惡，哪怕是最親密的朋友和戀人之間，也會產生一些不好的想法。經常聽到在一起的朋友同事之間開玩笑，說你要是如何如何，我一定要弄死你。在我們這個倫理存在的世界，這當然是一句玩笑的戲言。但在嚴肅的心理學中，可沒有開玩笑這種說法，不管是多么夸張的玩笑，既然說出口，那就證明確確實實真的這么想過。對無法自我約束的潛意識來說，很可能會操縱超能力真的下手……”

“然后，弄死他？”

生平以來第一次，駱斯泰對所有幻想故事中那些絢麗的魔法故事產生了嚴重的恐懼。

“沒有隨心所欲的‘超能力’，我們能夠像原來那樣平靜地生活，如果人類真的擁有超凡力量，那么社會肯定會發生嚴重的變化。”

“超能力”越強，社會就越脆弱，這就好比人人都擁有著強大的殺人力量，卻處在一言不合就要人命的恐懼中，即便理性告訴我們這樣是不對的，也無法改變秩序的坍塌了。

“那種場景，應該就是群魔亂舞的地獄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