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語速很慢，但吐字清晰。

“你真的什么都能賣給我？才華、健康、運氣這些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也能買？”

陳閑點頭。

老人渾濁的目光中忽然閃過一道亮光，陳閑莫名覺得有些發虛

“你還說不是騙我，怎么可能什么都能買？唉……算了算了，我就不該抱著那萬一的希望?！?

陳閑眉頭一皺，心內再一次出現了“今晚一定要記得給宛老大發短信，讓她來充能的時候多帶兩支失魂香”的想法。

“老人家你等一下！”，見老人站起要走，陳閑忙開口叫住，“我這里不是你認為的那種地下黑市，也沒辦法弄到能緩解你老伴病情的低價藥，但……真的像短信上說的那樣，什么都能買，只要你付出同等代價，我什么都能賣給你。”

把大衣脫下，想要還給陳閑的老人僵在原地。

他不是信了這里什么都能買，而是為陳閑所說的話而感到震驚，或是說，恐懼。

“你怎么…怎么會知道我老伴的事情？我和老伴才剛到襄城不久，吃住都在人民醫院，你是怎么知道的？！”

陳閑深吸一口氣。

他要準備放大招了。

“我不僅知道你老伴的事情，我還知道你叫伍建國，是早些年去鄉下插隊的知青，在老家當了大半輩子的小學老師，有三個兒子?！?

陳閑邊說邊走，伍建國邊聽邊退。

用這種無所不知的預測力量讓客戶相信買賣所有的存在，在組織中是老套路了。

但套路老，證明它經受住了時間的考驗，能被這么多人用這么長時間，也證明了它的確有用。

而陳閑，更是深得其中精髓。

買泡面時的鋪墊，進到小黑屋后的引導，再到他現在的爆發，一步一步，終于把老人逼到了墻角。

“你老伴去年查出肝癌中期，一年時間中，你帶著老伴四處求醫，花光了家里所有積蓄。

都說養兒防老，可你的三個兒子沒有一個孝順，都覺得老母親那么大年紀了，不用再花費巨額費用把她醫好。

你痛心疾首，變賣家產勉強湊夠了手術費給老伴動手術。

五月中旬，你老伴病情惡化，你去賣過腎、賣過血、打過零工、搬過磚，可因為年齡太大，并沒有多少收入……”

老人背靠著小黑屋里的冰冷墻壁。

陳閑的影子擋住了他的右半臉。

左臉在橘黃燭光的照耀下先是震撼驚訝，隨著陳閑的話，漸漸變成了現在的呆滯麻木。

數秒后，已能算是風燭殘年的伍建國老淚縱橫。

陳閑目光平靜，不是像李小明兄妹那樣令人發指的話，他很少因為客戶的悲慘經歷而動容。

孩子苦，可比這更苦的孩子他也見過，還不只是一個兩個。

“所以……”

陳閑戰略性招手，散著朦朦紫光的契約憑空出現。

“你想買什么？”

在陳閑嫻熟的套路運用下，伍建國信了。

因為有些事，連和他朝夕相伴的老伴也不知道，但眼前的年輕人卻能全部說出來。

“你是神仙嗎？求你…救救我老伴！”

“我不是”，托著契約等了半天，聽到老人抹掉眼淚后的第一句話，陳閑哭笑不得，“我就是個賣東西的，除了耍點嘴皮子，其他什么都不會?！?

“能救你老伴的，只有你自己?！?

伍建國沉默了，他也是當過老師的人，理解能力絕對沒問題。

而他之所以冒著大雨走到這里，是因為這兩天他老伴疼得厲害，醫生說有一種藥能減輕他老伴的痛苦。

但那藥價實在太貴，即便官家報銷了大半，也依舊不是現在的他能夠承擔得起的。

所以在伍建國出來買泡面、“碰巧”收到短信的時候，看到短信上說的什么都有賣，他才抱著試一試的心態來找陳閑的小賣部。

但他沒想到，這家其貌不揚的小賣部，竟然藏著一個能當面摧毀他堅守了幾十年的唯物主義的神人。

沉寂數秒后，伍建國渾濁濕潤的眼中陡然射出兩道精芒。

因為他突然想到，這個年輕人說的話是真的，那就是說，這里真的什么都能買！

如果他買一份健康送給老伴的話，老伴就不用受疾病的折磨了。

“健……健康！我給老伴買一份健康！”

激動之下，伍建國似乎瞬間回到了年輕時代，抓著陳閑肩頭的雙手像鐵鉗一般，枯瘦有力。

“買一份健康”，這話聽著很中二，因為這像是那些小年輕在節假日群發的祝福類信息一樣。

但陳閑笑不出來，除了他本身就是吃這一碗飯，還因為此時肩頭傳來的疼痛感。

透過那份疼痛，他完全能夠感受到老人今天之前的煎熬和絕望。

那種最重要的人即將離去，自己卻在一旁無能為力的感受，他太能理解了。

“你確定要為你老伴買一份健康？”，哪怕心里起了漣漪，陳閑的聲音依舊沉穩，這是他身為“荊州最穩”的尊嚴。

伍建國連連點頭，“對對對！就給她買，她跟了我一輩子，現在想來，除了結婚的時候，我好像都沒正正經經的給她買過東西……”

“健康，我是能賣給你，并且能向你保證，交易完成之后，你老伴的病會痊愈，但你，拿什么來買呢？”

語氣生硬，配上陳閑古井無波的平靜目光，顯得有那么一丟丟的不近人情。

陳閑不是鐵石心腸，他即便活得再久，也依然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是人就會有感情，就會有情緒波動，買賣過程中，那無數次關于良心的拷問，他堅持過，也妥協過。

只是他不知道，在他堅持的時候，有人心甘情愿，為他付出了相等的代價。

同樣因為他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也會有自私的想法，所以這一次，為了不再承受碎顱魂罰，他選擇了妥協。

“這……”，伍建國被問住了，他反應了將近二十秒的時間，才恍然問道：“你剛才說的等價，應該不是指錢吧？”

陳閑托著紫色契約，自帶神秘效果的紫色光芒照亮了他和伍建國之間的半米空間，“當然不是，那需要你天生就有的東西，并且還要和健康的時間等價，比如，運氣、生命、七情之類?！?

“但是……”陳閑看著伍建國，皺著眉頭，眸中的白色光圈若隱若現，“你這一生已經快要走到終點，那些天生就有的東西也都被消耗得差不多了。

換句話說，你現在能用來買賣的先天本源，不多了……”

“我…咳咳咳…”

只說了一個字的伍建國劇烈咳嗽起來，不用讀心陳閑也能看出來，那是因為他現在的精神狀態與身體情況不相匹配。

換句話說，這個老人是太過激動了。

“我聽得不是很懂”，伍建國捂著胸口喘著粗氣，“你直接…告訴我，我現在能拿什么來給老伴買健康就好了。”

“你的身體很健康，運氣也很好，各方面綜合估算的話，你大概還能活十年。”

陳閑不是神話中的地府判官，他之所以能知道客戶的壽命長短，是腦中念頭與眼里幽能相結合的結果。

他也是在那年問過宛童之后才知道，估算他人壽命，這同樣是成為執事的必備技能，甚至都不算一項獨立的異能，只能算幽能讀心的分支。

“十年？”，伍建國睜大雙眼，臉上的表情在某一瞬間已經超過了文字所能描述的范圍。

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猝不及防、措手不及，惶恐、茫然、無奈、不舍種種情緒相互交織。

如果硬要描述的話，這時伍建國，就像被宣判了死刑的無辜良民。

他知道是人都會死，這是不可違逆的自然定律。

可在陳閑口中聽到自己的死期之后，那種感受，一時難以與外人道！

短暫自我之后，伍建國開始回憶他的一生，開始想到那個陪了他一輩子的人。

“我……我老伴比我小十歲！她才六十不到，我死了，她怎么辦？”

“那是你的事”，陳閑像被大公無私的法官一秒附體，冷漠嚴肅，“你還要不要買了？剛才給你說的原因，只是想提醒你，你現在能用來交易的，只有這十年壽命了?！?

伍建國呆了瞬間，雙眼含淚，“其他的呢？我難道沒有其他能拿來交易的？”

陳閑無聲搖頭。

“那……她好了，一個人？”

陳閑不說話，口罩上方的雙眼皮大眼睛就這么盯著伍建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