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到大我總喜歡看到那些五顏六色的花朵,在燦爛陽光里綻放搖曳著,它們顯得那么從容自在、美麗嬌艷,猶如在微微清風中翩翩起舞的神秘仙女,真的令人舍不得移開視線。,這也許就是身有殘缺之人的通病吧,只要看見美好漂亮的一切,就會情不自禁將自己融進里面,就像童話故事里所描述的那些虛幻情節,讓我們這些天生就被上帝禁錮住肢體的人,心甘情愿相信并沉醉于其中。因為在我們看來這世上總有那么一部分是精彩美好的,雖然,這可能是我們在難以忍受苦痛時的一種自我安慰方法;像我們這種殘缺之人的內心深處或許真的存在著兩種完全不同的思維邏輯,只是我們沒有意識到或者被某種本能刻意隱藏起來了吧…這兩種截然不同的極端特性潛移默化地支配著我們的心理變化與人生態度,積極的一面能讓我們在某一段時間里變得平和寧靜,能夠樂觀堅強地面對來自各方面的所有苦難與悲慘,可有時候消極的一面卻將我們極度自卑軟弱的性格暴露出來,使我們突然感到手足無措、疲憊不堪!似乎對任何事物都保持著極其懷疑的負面態度,仿佛周圍的一切美好都是那么飄渺虛假的,總覺得它們不可能真正屬于我們,害怕在某一天會從我們的視線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是啊,像我這種一出母腹就被殘酷的命運注定成終身要與輪椅相伴的人來講,整個世界僅限于幾十平米的房間和照顧我飲食起居的父母之外,就只有家里所飼養的百十來只綿羊與幾頭母牛了,除此之外,就剩下一條前腿有點瘸的大黃狗而已;其它的好像沒什么可以供我消遣的東西了,外面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樣子?我從未親身去感知過,只是從別人的敘述中以及自己的憑空想象,去描繪那個和我距離似乎很遙遠的多彩空間,但腦海里所呈現的畫面,總是那樣的千姿百態稀奇古怪,似乎和真實的世界相差很遠,甚至有時候就連我都會分外驚嘆自己的想象力為什么如此豐富?以至于非常遺憾自己沒有機會去做一名演員!現實生活中的我只能每天坐在那輛冰冷而又笨拙的輪椅上,不斷幻想著如果自己真是一名演員的話,我敢十分肯定自己是一個演技超群的優秀演員,那樣的話,我不但可以隨心所欲塑造無數個性和經歷迥然的虛構人物,并且還能無所顧忌地去揣摩她們的內心與思想,體驗她們與我截然不同的人生…即使我永遠也無法真的變成她們中的某一個,可在那完全虛擬的情景當中我盡情演繹著各樣人生,而且還能放任自己隨意發揮…
源于這樣奇特的理由,很多殘疾人才會對文學藝術產生濃厚興趣的原因,然后讓自己成為所謂的文人,當然我也不例外,既然上帝不準我擁有屬于健全人的非分之想,那我只好用文字表達自己真實的內心情感嘍!曾聽有人說過這樣一句話:“一個沒有豐富的人生經歷與生活體驗的筆者,永遠也沒辦法創作出一部震撼人心的好作品的!”聽過以后,給我的第一感覺就是,這個人是一個生活在純粹藝術氛圍當中的人;或許,他的話不無道理,但在許多時候上帝給我們預定好的人生軌跡,根本不能隨著我們自己所期望的模式發展下去,在這個變化多端的現實世界里,其實并不會存在那么多絢麗花圃和耀眼焰火、那樣瑰麗多彩的奇妙瞬間會出現,就像我們身有殘缺之人最想擁有的僅僅是一個健康完整的身體,可遺憾是,上帝賜予的只是一次次求醫問藥失敗之后,從醫者們嘴里傳出的無奈嘆息聲,還有父母親人們臉上顯現的絕望無助表情…甚至,到最后,連僅存的一絲絲希望都會像慢慢融化的蠟燭那樣,從他們心里一點一點漸漸消失的時候,我們自己也會隨之失去生存下去的勇氣,從此仍由自己像具行尸走肉一般頹廢地活著,因為此時我們已經不知道在這個復雜繁亂的人世間還有什么值得留戀的東西,能夠促使我們繼續活下去?血淋淋的殘酷現實已然向我們無情證明了生命的脆弱是那樣慘不忍睹!而我們能做的仿佛只有心灰意冷地等待著仁慈上帝的召喚…
可有時命運卻遠沒有我們所想象的那樣簡單明了。十年前,我還是一個思想和心理都處于極度低迷的幼稚小女孩兒,對于自己沒有明確目標的人生每時每刻都會感到迷惑焦慮;整日悲觀地想著自己該如何度過這遙遙無期的漫長人生?好像任何事情對我而言已經徹底失去了絲毫意義,真的對一個事無巨細都需要別人照顧的肢殘女孩兒來講,這樣毫無尊嚴可言地活著,相當于在被迫的情況下,忍受著上帝最殘酷刑法的折磨吧…那時的我,的確是身心俱疲啊!迷茫地面對著腳下那條崎嶇且看不到盡頭人生路,真實地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一種莫名恐懼,尤其是想到在這條不知道盡頭究竟有多遠?并且前方旅程處于一片黑暗的時候,竟然沒有一個人能夠陪伴我到最后,心情會更加焦躁不安起來;我開始不由自主懷疑起自己的承受力是否會因為無力抵抗這不可逾越的精神低潮而突然崩潰!在惶恐之余,我每天只能選擇任由自己無理取鬧、任性耍賴、甚至想就此徹底自暴自棄算了,那段時間里,我時不時向無辜的父母無緣無故亂發脾氣挑刺,以此來宣泄自己心中積聚的那股莫名怨氣,我明明知道此時的父母也在盡量容忍遷就著我的胡作非為和任意妄為,也能感覺到他們在想盡辦法幫助我驅散心理陰影,可最終的結果往往是讓含辛茹苦撫育我長大的父母傷心難過,這根本不是我想要看到的結局啊!但擺在我眼前的事實便是如此殘酷…
正當我以為自己快要撐不住倒下去的時侯,一次上天冥冥之中安排的意外救贖,喚醒了我奄奄一息的生存欲望,并且使我的人生從此有了莫大的改變!那是一個深冬的正午,吃完午飯的我照例側著身躺在東邊屋子里那張暖意融融的小土炕上準備小睡一會兒,因為那時的我實在想不出還有什么比睡懶覺能夠更快速地打發掉這天寒地凍的漫漫冬日;在我看來,一無是處的自己除了睡覺之外,還能做些什么呢?總之,我也幫不了別人什么忙。也許,這就是我當時對自己極度缺乏自信心的一中頹廢表現吧,現在想起來,就連自己都會感到詫異,當時的自己為什么會處于那種莫名其妙的狀態呢?就在我睡意正濃快要進入夢鄉之際,一個低沉沙啞的男聲突然在我背后響起,雖然當時我困意難當,但還是勉強睜開朦朧睡眼下意識轉過頭看了一眼就站在我身后的那個人;隨即映入我眼簾的是一張漆黑模糊的蒼老面孔,我至今還依稀地記得,他身上好像穿了一件暗藍色的皮毛大衣頭上還戴著褐色皮帽,其實,這樣的穿著打扮在草原上是很普遍的,隆冬季節,大部分上了年紀的男性基本都是這樣一副裝扮,可那天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在那一瞬間,我的思想與身體卻忽然不由自主受到了莫大的刺激和驚嚇,當時我清楚地感覺到自己的心在快速劇烈地跳動,身體在不受控制地開始痙攣顫抖起來,猶如一個不小心被電閃雷鳴擊中的人立刻失去了知覺,我完全沒聽見那個人究竟對我說了些什么?當然也不知道他是怎樣離開那間屋子的;在那短暫的兩三分鐘之內,我只是感覺自己非常難受,就好像在深深的海底憋了過長時間的氣一樣,又仿佛是作了一場驚悚可怕的噩夢,恐怖至極!
當時的跡象,大部分片段我都記得不太清楚了,只隱約模糊記得,就在我驚魂未定之時,爸爸從外面進到屋里以后便直徑躺在了我的身邊,接下來到底發生什么我真的不知道。不知過了多久?當我再次睜開視線異常朦朧的雙眼時,眼前是一片混混沌沌的情景,腦海中也是如同被重重迷霧所籠罩住了似的,空白一片!只看到寸步不離陪伴于身側的父母和弟弟他們臉上所浮現出的那種萬分驚恐的神色,以及,當他們看到我從昏迷中蘇醒過來的一瞬間,驚喜地深深舒了一口氣的表情,那是我終身不能忘懷的畫面,可對于之前發生過的一切竟然茫然不知。讓人始料未及的那件恐怖事件就這樣毫無預兆地發生了,猶如一場令人猝不及防的大地震,在所有人沒有任何心理準備的時候突然來襲!因為受到那次意外驚嚇之后,在我這殘損不堪的身體上又添了一項不可醫治的病癥:民間俗稱的間歇性癲癇。從此,每隔一段時間我就會毫無預警地發一次病,而發病時是何狀態?我自己是毫不知情的,只曉得,每次發完病蘇醒過來之后,總能看到爸爸用雙手晃著我的肩膀語氣急切地問:“孩子,現在你感覺怎么樣身體難不難受?是不是頭特別疼啊?”而媽媽則是紅著眼圈兒默默坐在身邊,輕柔地撫摸著我的額頭,關切地望著虛弱無力的我;看著這一幕傷感畫面的我此時什么話也說不出來,只能吃力地對他們微笑著搖搖頭而已,以此來告訴他們不要再為我擔心,一切都過去了…
對我而言,這樣的畫面實在讓人感到酸楚不已!說實話我真的不愿意經常親眼目睹在父母的臉上出現那樣可憐無助的表情,但殘酷的命運卻似乎在跟我一直開著這種令人難以忍受的惡作劇玩笑,它始終無法讓我擺脫這可怕殘忍的夢魔,那一段時間,我和家人每時每刻都在承受著這種永無止境的精神與肉體上的折磨,每當在發病以后,看到被自己咬得血肉模糊的舌頭和嘴唇,我簡直不敢相信,一個人可以將自身傷害得如此慘不忍睹!又有多少次,從死神面前僥幸逃脫,或許,每一次父母都會以為我將永遠離開他們。雖然,這是世界上最殘忍的煎熬,但我們不得不強迫自己慢慢習慣這種經常會發生的意外狀況,可每一次驚心動魄的時刻悄然而至之時,習以為常的父母仍然會看著全身痙攣的我心痛不已!在無數次與死神擦肩而過之后,我也逐漸領悟到生命的珍貴和可敬,隱隱約約意識到不論它是殘缺的還是健全的,我們都應該好好珍惜并善待它…不應因為自己那點自卑心理而刻意將它棄之不顧;仿佛那是對一個還有生存欲望的生命的漠視…
每當我回憶起自己第一次發病時,父母那種驚恐萬分手足無措的神情總是會盤踞在腦海中揮之不去,就像是被深深銘刻在靈魂里了!之后,我好像忽然懂得了生命與人生的真正意義,也明白了其實放棄說起來挺容易的,但真的要我們舍去自己眼前所擁有的一切,這似乎對每個凡夫俗子來說并不太容易,相比之下,好像堅守希望做起來要簡單得多。在經歷了這番不尋常的考驗之后,我越來越覺得自己的心態變得較之以前豁然開朗了許多,再也不像之前那樣整天怨天尤人自怨自艾,那種壓抑已久的憂郁情緒也恰似被絢麗多姿的雨后彩虹照得溫暖了似的,我開始嘗試冷靜認真地思考起自己今后的未知人生。雖然,我現在無從知曉以后的命運當中又會出現何種坎坷與磨難?但不管怎樣,我覺得首先要做的是,徹底改變自己以前那種對任何事物極其不負責任的態度,下定決心嘗試做一個即使身體有殘疾也不輕易低頭認輸的膽小鬼!而是竭盡全力像一個健全人那樣堂堂正正活下去;不為在人前炫耀自己有多么堅強,也不求別人會因此而刮目相看,只愿不再看到父母親為了我這個身有殘疾的女兒整天長吁短嘆愁眉不展的樣子,也許,這樣的想法在別人眼中是狹隘的,可我只能為父母做的只有這個而已!從此,我開始慢慢試著按照事先計劃好的步驟,一步一步改變我的生活習慣和做事心態,我不再每天等著父母給我穿衣,而是將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盡量親手完成,雖然這期間確實遇到過很多困難,但終究我還是學會了自己穿衣服,有時在爸媽忙碌的時候還會自己洗漱,在一個普通人的思維模式當中,此類小事根本不值一提!可他們也許不曾想過,像我這樣全身上下只有右手可以自己自由支配的人來講,學會做這些事是需要花去健全人幾倍的時間和精力,平常人是無法真正感受體會其中意義的。
在一個很偶然機會里,我發現寫日記是一種自我傾訴的好方法,我可以肆無忌憚地將自己心中最隱秘的話語,寫在充滿神秘感的日記本里面,無須顧慮只屬于自己的那些秘密會被人窺視到,也不用害怕自己那些幼稚天真的奇思妙想遭人嘲笑或質疑,更不必刻意去偽裝自己迎合他人的想法,因為誰會愿意去偷看一個殘疾女孩兒的日記呢?逐漸擺脫精神束縛的我,像一棵先天發育不良的松樹,在經歷了無數風吹雨打之后,終于可以從容淡定并自然地長大成熟了。我通過每天寫日記的方式,反省了自己此前那種消極悲觀的生活態度,并且對今后的生活做了一個初步規劃。我喜歡把日記寫得像散文和小說那樣有情節,因此,我的每篇日記看上去就像一個小故事,幾個月以后的某一天,我忽然突發奇想有了一個有點不切實際的想法,而當我經過深思熟慮之后,終于鼓起勇氣告訴媽媽說:“媽媽,我想當一個像張海迪姐姐那樣優秀的作家…您看我有那個潛質嗎?”聽到我這句顯然有點不太自信的話語,正在低著身子掃地的媽媽,先是略微驚異地抬頭看了看我,然后不以為然地答了一句:“那你就寫吧,媽媽會支持你的。”媽媽的這句回答雖然在當時聽起來顯得那么平淡,但無形中卻給了我無限的鼓勵與信心!從此以后,我試著用文字將周圍所發生的大事小情都十分詳細地記錄下來,準備用于以后的文學創作;也把自己從中得到的啟示和感悟融入其中,慢慢地,我可以隨心所欲地去表達自己內心當中所有糾纏在一起的酸甜苦辣,也能將那份深藏于心中的感激之情,無所顧忌地融進所創作的文章里。
在時下這個物欲橫流、追名逐利的現實世界里,似乎大部分人都不愿意相信我們的身邊其實存在著一股真正的信仰,他們無一例外地認為,所有事情都應該依靠自身的力量,而不應祈求超自然的神力;可作為一個虔誠的基督教徒,我始終堅信擁有無限大能的仁慈上帝,一定能夠在冥冥之中給我指引與幫助,并在我快要誤入歧途的時候及時拽一把。
五年前,我偶然通過網絡將第一篇自己創作的處女作,名為《早晨》的短篇小說上傳至紅袖文學網,我的初衷很簡單,只是想讓更多人評價一下我的這篇作品,但沒想到,十幾天之后,在我查看點擊率時竟然發現那篇小說被《江河文學》文學雜志社刊用了,當時我真的不敢相信眼前這驚喜的一幕是真實的,以為自己搞錯了呢!那種無以言表的激動心情現在是無法用寥寥數語能表達的。那一刻,我突然意識到,其實有時候帶著某種希望生活好像也是挺美好的,而且不由自主我把自己想象成了一棵屹立于茫茫蒼穹之間的青翠幽綠的松樹,還幻想自己是被上帝特意在一片充滿愛的土壤里種植下去的,因為我已深刻體會到,我的命運中雖然有著常人難以體驗到的悲歡離合,但其中所包含的人生真諦,未必不是一筆價值連城的財富;也許我生來就是一棵發育不良的小樹苗,注定要經過很多艱難困苦以后才能枝繁葉茂、迎風招展,那些陪伴我度過前半部分人生的荊棘與坎坷,潛移默化中教會了我堅韌倔強的品格!我相信以后的歲月不會一直風平浪靜,但值得慶幸的是,我親愛的父母曾經用他們與生俱來的疼惜與愛護,將弱不禁風且稚嫩幼小的我悉心撫育長大,他們像天底下所有父母一樣,并不在意我以后是否有能力回報這份濃濃的恩情,只是真心期待著我這棵扭曲殘缺的小樹,有一天真的能像一棵矗立于蒼茫狂野之中的松柏之樹那樣,無所畏懼地獨自面對任何風霜雨雪的侵襲,即使被傷得體無完膚、傷痕累累也無所謂,因為到那個時候我已經是一棵歷經滄桑的松樹了;我現在還不能預料在未來的漫長日子里,會遇到怎樣的生命經歷?更不能確定自己是不是能做到像一棵傲立于天地之間的松樹那樣,自信霸氣地在廣袤的大地上迎風不倒?可我真的很愿意盡自己一切所能,為夢想去努力一回,即使無法將松樹身上那種從容淡定、隨遇而安的美好品質全部學習到也沒關系,因為有了前進的目標就有了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