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可還記得當年,唐氏謀反,關于我大哥唐克楠的事?”唐雀兒冷不丁又問。
提唐克楠就是拿捏段姑姑的軟肋,段姑姑被拿捏得猝不及防,心內抽痛,險些叫段姑姑的平靜破了功。
“姑娘問這個做什么?”段姑姑還是在清理那些碎葉,頭也不抬。
“就是好奇,他們謀反之后是怎么被人發現,又是怎么被抓起來的,畢竟他們都是久經沙場的大將,武藝超群,何人能降得住他們?”
唐雀兒目光灼灼地看著段姑姑,也似一個無辜發問的孩子,隱隱地試探,讓段姑姑的思緒不受控地,沉入十七年前的如煉獄的那一段回憶里。
“他們,并沒有負隅頑抗到底……唐氏謀反泄露,唐克安轉眼就死在城門樓下,肅仁帶兵天不亮就圍了唐府……”
都城連家接戶都是大門緊閉,這是決戰日,天朝換代的關鍵之時,都城在一片等待的死寂中,唯有唐府,金戈兵甲之聲響徹云霄,唐門死士拼死抵抗,肅仁坐鎮,奉旨緝拿唐氏滿門,生死不論。
唐克楠、唐克爽、唐克迪拖著一眾庶母弟妹,最后一路抵抗,退守到正院前廳,死士一個一個倒下去,眼看支撐不下去。
——“這時,門外唐克延帶兵殺了回來,他還擒了肅仁妻小做要挾,要肅仁放過府中眾人……”
肅仁是難得一見的忠臣,絲毫不為所動,兵士持續壓上,唐四子唐克迪對另外兩個兄長,提議道:“不如你們二人殺出去,匯合三哥后,拿著肅仁妻小逼他開城門,只要闖出城去,一路奔向西北,我唐氏就還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唐克楠忍痛搖頭,擋住一輪箭矢圍攻,他看了一眼身后十幾張倉皇的面孔,“婦孺皆在身后,大丈夫如何敢走?!”
唐克迪怒道:“我要是能走就走了,這樣的情況,走一個是一個,大哥二哥不可婦人之仁!”
外頭箭矢如雨,金剛瓦礫之聲不斷,除非身懷絕技而不能走脫,這府里如今有能力脫身的只有唐克楠和唐克爽,機會轉瞬即逝,唐克延還等在外面,確實拖不得。
唐克迪推著兩個兄長就要把他們推出臨時庇護所。
唐克爽也有猶豫:“我們走了,你一個人和這一屋子的婦孺該怎么辦?!”
“你忘了圖名灘一役我是怎么拿下的!憑我三寸不爛之舌,還可與朝廷那幫子烏合之眾周旋一二!”
用嘴周旋是一時的,他們走了,其他人自然是被抓的命運,與送死無異。
“我唐克迪并不是貪生怕死之人,天下到手,我有種做皇帝,謀反失敗,我也有種死在前頭,兩位兄長務必聽我一言,快走,保全我唐氏僅有的希望才是正經!”
至此,一屋子婦孺都已經聽到絕望,低低嗚咽出聲來,鶴兒與鷗兒年紀尚小,黃豆粒大的眼淚一顆一顆掉在地上,看得唐克楠心里被燙出一個一個的斑痕。
還是唐克爽拱手對唐克迪道一句,下輩子再做兄弟,轉身拖著唐克楠,執劍殺了出去。
——“后來我也是聽人說,他們兄弟確實是沙場上淬煉過的一把快刀,雙刀合璧,不過百招已經殺至門口,唐克延立馬斬下又一撥涌上來的兵士后,正等著迎兩位兄長,一起殺出城奔向西北。”
——“那為什么最后他們沒有走?”
——“因為,肅仁的一句話。”
眼看三個兄弟聚頭,就要放虎歸山,肅仁拼了老命,下馬追上,他也不對唐氏兄弟糾纏,只是苦苦含淚道:“三位唐大人聽小臣一句!你們就是殺了小臣妻小,小臣也是萬萬不能開城門的,只要你們今天跑掉,小臣和這一眾將士九族都將不保!我們死不足惜,可你們三人有沒有想過天下黎民?!”
唐克延反唇相譏:“天下黎民可有想過我唐氏?!”
“你們走了,不足月余率大軍再殺回來,就是要把這錦繡江山撕個粉碎的時刻。你們三人,看似三人,實則是這天下太平的禍患,且看看這條街道,白日閉戶,人心惶惶,你們說,這每一道門后面的人,有多少希望你們跑掉,然后殺回來,毀掉現在的太平日子?!”
歷史更迭,誰人當皇帝都不重要,對微如螻蟻的百姓而言,活好當下才是正經,唐氏三兄弟是被世人的無情擊敗的。
——“他們一生征戰,喊著為天下,為黎民,可他們遭受不公想要反抗時,他們搖身就成了天下公敵,你大哥是第一個繳械的,殺了一輩子,最后才發現殺不出一個結果,就放棄了。”
段姑姑輕輕地說著,仿佛講了一個與自己關系不大的故事,可最后,她長長地嘆了一口氣,有無盡的追思在其中。
唐雀兒突然一把抓住段姑姑的手腕,問她:“你可知道,我大哥一生最大的遺憾就是沒有給你一個交代,他沒走,放不下的除了天下,還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