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聲？孩子生下來哭過？！房太醫心里更有幾分篤定。

唐雀兒說聽見過孩兒哭聲……這個皇嗣明明渾身黑紫，恐怕在母體里就已經死了，怎么可能還會哭？

這個死嬰絕不是唐雀兒產下的那個！那唐雀兒那個會哭的孩子去哪了？

披芳閣唐嬪同時產子，也未免太巧了吧……

房太醫行走宮廷這么多年，有些城府，也知道什么事該他過問，什么事不該。這里面的水這么深，明擺著，光武帝也參與其中，這就不該他一個小小太醫過問，而且，他還要裝著看不破，裝得越像越好。

“把屏風撤去，我要對太醫說！”

哪怕有違禮制，這個時候也沒人敢忤逆唐雀兒的要求。

屏風一撤，唐雀兒披頭散發，雙眼紅腫，懷里抱著襁褓不撒手，可身子已經探出帳外，她已經顧不上自己這副鬼樣能不能見人，只是抖著聲音厲聲質問。

“你倒是說說，我的孩子好好生下來，怎么又胎里不足了？！”

房太醫不敢抬頭，臉幾乎貼地，理了理措辭，說道：“姑娘懷孕之初已有流產之兆，雖然保胎撐過十個月，但胎兒已在母體中受損，姑娘且看孩子渾身黑紫就知道，即便能生下來，也是養不活的。”

唐雀兒輕輕撫過死嬰的小臉盤，看著它紫黑干癟的頭，心都要碎了，明明都哭過了，他怎么突然就變成這樣，變成了一具毫無生氣的尸體……突然就從世間離開了……

“娘聽過了你的聲音，可你還沒聽過娘的，怎么能就這么走了？！”

母子沒有謀過面，就直接迎來生離死別，唐雀兒悲鳴久久，她想象過無數與孩兒生活玩樂的情景，想著她有孩兒作伴，哪怕被困在山溪堂一輩子都心甘情愿，哪怕孩兒和她一樣無名無份也能接受。

可她下半生快樂的指望，一下變成了一具死嬰時，唐雀兒幾乎垮了，房太醫的話，唐雀兒挑不出毛病，也不知道從哪里能挑毛病，除了哭，她不知道還能做什么，更可怕的是，甚至連后半生，她還能做什么，也沒有了盼望。

唐雀兒的悲傷哭出了所有人的悲憫，外面另一個屋子里坐著的光武帝，聽得真切，可始終沒有起身過去，他怕自己止不住雀兒的眼淚，更怕雀兒哭得他心軟，剛剛不知道有多少次的沖動，他想讓人把孩兒拿回來，然后親自抱到雀兒懷里，抱著雀兒、抱著孩兒，用最溫柔的聲音對她說，咱們的孩兒在這，永遠都不會離開娘。

可，光武帝忍下了所有沖動，靜默如一尊石像，任何風吹雨打都改變不了他的決心。

唐雀兒哭聲逐漸止住，山溪堂干脆就靜如墳墓，愈靜愈燥，后宮里突然又響起的一陣煙花聲，在內室聽起來刺耳又喧鬧。

唐雀兒微微抬頭瞇眼朝外看，什么都看不到，直著眼神輕聲問道：“外頭是什么聲音？”

光武帝也聽到了唐雀兒的問題，心內一沉，預感到不好，提步就往寢室去。

可剛到門口，就聽見旁邊端水的小丫頭，怯生生地答道：“披芳閣唐嬪娘娘剛剛產子，宮內放禮花在慶祝。”

產子？慶祝？

唐雀兒皺著眉頭，一個愣神，然后就覺得自己幾乎要被心里翻騰的浪給淹沒一樣，她喘息著，像個溺水者一樣，看到了門口的光武帝，希望他能救自己上岸。

滿眼乞求，她問他：“你到底是在慶祝別人給你生了孩子？還是在慶祝我們的孩子死了？”

“你在說什么瘋話？！”光武帝喝她，卻拿不出往日的嚴厲，斥退下人，屋中只剩他倆和唐雀兒懷里的死嬰。

以敖走過來，想握唐雀兒的肩膀，伸手卻掌中一空。唐雀兒微微閃身，避了過去。

“皇上怎么不回答雀兒？”這聲音冷得像鬼魅。光武帝難堪得看著唐雀兒的臉，手掌輕輕握拳，他想摸一摸她，像往常一樣給她安慰的，可終于還被唐雀兒拒在千里之外。

“皇上看著雀兒，不如多看看孩兒，你看，他睡得多香，睡得多沉。”唐雀兒扯起嘴角，竟然笑了出來，以敖嚇得以為唐雀兒已經神志不清了，卻聽見了催人心肝的話。

“孩兒睡得這樣好，雀兒這個娘就放心了。他醒不過來，自然看不見人世間有多惡心，看不見他的父親也是同樣的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