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陳萍的女兒再婚的那天,早上五點多鐘,王超就背個雙肩包,叫輛出租車來到了武漢站,然后經長沙轉車回到了宜鄉。
到了宜鄉已是上午十點鐘,酒宴設在狀元大酒店,酒店老板還是曹愛軍。
本來陳萍是把王超安排他親屬那一桌的,但陳兆興、周學志這些學友、工友、戰友和朋友哪里肯放王超坐別的地方,非要王超和他們坐一起。于是恭敬不如從命,王超只好坐下來打開茅臺準備開喝了。
陳鳳是二婚,按理說低調點才行,但不知怎么,陳萍卻高調行事,把個婚禮辦得熱熱鬧鬧的。
不說十多輛紅旗H7作為婚禮車隊在宜鄉大街上招搖一番,就說酒桌上擺的茅臺和中華煙,便讓來賓大開眼界!
關鍵是陳萍還不收份子錢!
在一陣歌舞表演以后,輪到新人家長發言時,只見陳萍神采奕奕走上臺說道:“尊敬的各位領導、親愛的各位親朋好友、兩位親家:大家中午好!感謝大家在百忙之中,放棄休息的時間,前來參加我女兒陳鳳和女婿彭海的婚禮。我是陳鳳的老爸(說明一下,自我感覺還不是很老,但自從女兒長大后就一直這樣稱呼),受我老婆——王可音女士的委托,代表我們倆口子在這里說幾句。作為父母,看著心愛的女兒長大,并將組建自己的小家庭,我們全家都感到很欣慰,在座的很多親朋好友,也是看著孩子長大的,在此感謝大家這么多年來對孩子的關心和幫助。借此神圣的時刻,想對女兒、女婿表達三個期望。第一、要愛國、愛崗、愛家庭,尊敬長輩,孝敬父母,有責任擔當。你們倆是從高中同學開始相識,在大學期間相戀,到今天走進婚姻殿堂,這一路走來不易,經歷了風雨,也經受住了考驗,希望你們倆要繼續保持戀愛時的那份熱情、耐心、執著和激情,在今后的共同生活中,要互敬互愛,互相關心,互相包容,同心同德,同甘共苦,共同努力建設好你們幸福的小家庭。以你老爸二十多年自我感覺良好的幸?;橐鲎C明,家庭是溫馨的港灣,不是用來爭論講理的地方,更不是算賬的地方,凡事不能斤斤計較,鉆牛角尖,偶爾還要和點稀泥,難得糊涂一次點,呵呵幽默風趣一點,更有利于家庭的和睦和社會的和諧。請記住,平平淡淡才是真,柴米油鹽醬醋茶,開開心心過日子,才是咱們老百姓生活的新常態。希望你們倆平時多喝涼茶,少喝碳酸飲料和奶茶(當然,秋天來了,愛人親自買的第一杯奶茶還是可以喝的,但平時不能代替開水喝);多吃新鮮水果和蔬菜,少吃麻辣燙和燒烤??茖W證明,吃多了碳酸飲料和麻辣燒烤過程中產生的諸多有害物質,不僅有損健康,而且容易造成身體和心里火氣很旺,脾氣急躁,任性,易沖動,有害家庭的和睦相處。因此,希望你們兩個日后少叫外賣,多下廚房,有空兩個人多一起去采購食材,勤儉持家,自己動手才能豐衣足食。第二、要多學習,不斷充電,努力提高自己的專業知識(水平)和工作能力。如今生活節奏很快,希望你們兩個珍惜自己的工作平臺,只有平臺發展了,個人才能跟著發展,所以要繼續加強學習,相互幫助,相互鼓勵,早日在自己的崗位上得心應手。回家后少抱手機,多抱自己的愛人和書本;少看微信和抖音,多看家人;少玩游戲,多陪家人嘮嘮嗑(拉拉家常);少窩家,多鍛煉,愛護好自己的身體,因為身體是革命的本錢,是一個幸福家庭的根本保證,有了好的身體,你們才有旺盛的精力投入到工作、學習和生活中去。要共同進步,與時俱進。第三、希望你們兩個制定好一個家庭發展小目標,學習并掌握一點理財知識。響應國家號召,早日保質保量完成好政府提倡鼓勵生育兩個小寶寶的光榮任務,努力做到事業和‘生產’兩不誤,雙豐收。讓我們雙方兩個大家庭早日享受天倫之樂,也為國家發展人口紅利貢獻你們一份力量。希望你們憑自己的智慧和勤勞的雙手,早日實現你們的第一個家庭小目標。好了,其它的就不多啰嗦了。最后祝你們兩個新婚快樂!幸福安康!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同時祝愿在座的各位領導,各位親朋好友,家庭幸福!身體健康!工作順利!萬事如意!謝謝大家!”
說到這里,陳萍又最好來幾句:“彭海,今天我把心愛的女兒嫁給你、托付給你,希望你能遵守一個男人的承諾,切實履行一個丈夫的職責,永遠愛護她,一生一世呵護她……”
這時,王超明顯感到陳萍說話有些哽咽了,他喵了一下在座的各位,可在座的各位似乎沒有因陳萍的脫口秀而感動,只是要么交頭接語,要么左顧右盼,要么面對眼前的珍饈美味開始躍躍欲試了。
當然,這不能怪在座的人為何會無動于衷,因為這種場面對他們來說都司空見慣了??蓪ν醭瑏碚f,卻觸動了他心靈的傷痕。
人家陳萍可以在這種場合訴說一個父親對女兒深深的愛意,可以向世人廣而告之他的家庭是多么的幸福,可以憧憬他即將到來的天倫之樂是多么令人神往。而這一切,對王超來說,是多么遙遠的事啊。
就在王超神傷的時候,陳兆興湊過頭來說道:“王總,告訴你一個消息,想不想聽?”
“說!”
“你知道陳萍的女婿是誰嗎?”
“不知道?!?
“哈哈,不知道,說起來你會郁悶死?!?
“為什么?”
“他這女婿啊,和彭東升是一個屋場(村子)里的,好像他女婿該叫彭東升叫二伯?!?
“你怎么知道?”
“嘿嘿,宜鄉就這么大,多打聽幾下,什么都會不知道的。”
這下王超真是郁悶了,心想彭東升這輩子沒少嚯嚯他,現在又跟陳萍粘上了,陳萍嫁女兒,難道事先不調查一下女婿的家庭背景嗎?
當然,彭東升是彭東升,女婿彭海是彭海,興許彭海和彭東升本不是一路人呢?
就在王超多少有點庸人自擾的時候,彭東升卻不知從哪里冒出來。只見他一手夾根煙,一手端杯酒走到王超面前,滿面春風笑道:“王總,武漢開會,無意冒犯,多有得罪!希望你大人不記小人過……哈哈!都說你和陳萍親如兄弟,既然這樣,以后我們也是親戚了,來來來,為我們半輩子的交情,先喝一杯!”
可以說,彭東升敬的這杯酒是王超這輩子最難喝的一杯酒,但盡管這樣,也不得不喝下去了。
王超把酒喝完以后,趁著大家都不注意他,悄然走出了狀元大酒店。
站在酒店門口,望著眼前這既熟悉又陌生的城市,王超覺得他是世界上最孤獨的人了。
呆呆的站了一會,王超給辛藝的閨蜜陳玉打電話:“陳玉,我出來了,你還在喝嗎?”
“呵呵,你還看到我了?我還以為貴人眼高呢?!标愑窕卮鸬?。
王超一進酒店就已經看到了陳玉和一些大媽小嫂子在一起,可現在他沒有心情和陳玉逗嘴皮子,只是說道:“陳玉,拜托你一下,我想……我想,你能帶我去看看辛藝的爸爸,好嗎?”
“看辛藝的爸爸?王超,本來我喝完酒要回桃源農莊的,既然你要去……我有言在先哦,我們現在去看辛藝的爸爸,不要刺激他老人家。她爸爸身體本來就不好……”
“偷偷看一下……沒事的。”
陳玉大概聽出了王超執意要去的意思,就說道:“那好吧,你住門口等我一下,我馬上出來?!?
放下陳玉的電話,王超想了想,又打個電話給辛藝的弟弟辛慶:“辛慶,我回宜鄉了,下午我和陳玉準備去看一下你爸爸。但這樣去怕你爸爸難過,我想以你同事的身份,和你一起去,好不好?”
辛慶遲疑了一下回答道:“好吧。我們到蓮花寺門口匯合吧?!?
和陳玉來到蓮花寺門口,王超忽然想到小時曾帶著辛藝和辛慶在蓮花寺后面的蓮花洞里玩過,當時辛慶還是王超抱著進洞的……
就在王超觸景傷情的時候,辛慶坐著出租車來了。
王超買了一些適合老人家吃的東西叫辛慶拿著,當三人看到辛藝父親時,他老人家正坐在陽臺上曬太陽。
老人家見兒子來了,口齒不甚清晰地說道:“來了……這……這兩位?”
“爸,他們是我同事,和我一起過來看看你。”辛慶說道。
快四十多年了,王超想到少年時期,這個正曬太陽的老人家,因發現他和辛藝早戀,曾跑到他家里向母親告狀。當年這老人家還是一個精力充沛的中年男子,可現在卻蜷縮在太陽底下在走入人生的暮年……
老態龍鐘的樣子王超不忍卒看,就把眼光投往別處,卻一眼看見辛藝的照片掛在墻上。
辛藝還是沖著王超燦爛的笑著,仿佛在對王超說道:“謝謝你,來看我爸爸了?!?
一看到辛藝的照片,王超就情不自禁走到照片跟前,兩眼迷糊了。
辛慶看到了這一幕,趕緊說道:“爸爸,沒有事我走了啊?!闭f完就拉著王超走出家門了。
算了下在辛藝家里總共也就呆了四五分鐘,還落了幾句辛慶的埋怨:“你總看我姐照片干什么?讓我父親發現了,他又會哭!”
陳玉趕緊說道:“辛慶,你別說了,你沒看到王超心里很難受了?!?
“難受有什么用,人都沒了。唉,沒什么事我就走了。對了,王超,你這人不錯,我姐人都不在了,你還在知道把錢還來?!闭f完辛慶就走了。
陳玉看到一臉胡子拉碴的王超說道:“你這邋里邋遢的來看辛藝,辛藝會不高興的。不過你反應挺快的,聽我說怕引起辛藝父親激動,就想到叫她弟弟來?!?
王超慘然道:“這也值得表揚么。”
陳玉默然不語一會說道:”王超,你還有什么事嗎?”
王超回答道:“我還沒看過辛藝,想單獨去看一下。你忙去吧。”
看到王超一副萎靡不振的樣子,陳玉既無奈又關心地說道:“想開點,人死不能復生,只要你自己活得好,相信辛藝九泉之下也會高興的?!闭f完她就走了。
煢然一身的王超叫了一輛出租車來到了宜鄉公墓。在這里有母親,還有辛藝。
王超在母親的墓前坐了許久,然后喃喃道:“媽,你先休息一下,我去看看你的兒媳婦?!?
來到辛藝的墓前,王超把一些雜草拔去后,從雙肩包里拿出在景德鎮他親手描繪、上面有他寫的“別無所戀今日始,從此江湖多孤魂”的青花瓷梅瓶放在墓碑前,再把關了的手機讓梅瓶壓住。
墓碑上有字,上面鐫刻著:愛妻辛藝之墓,梅春暉立
看到這幾個字,王超的心咯噔了一下,泛出無限的酸楚……
王超用手觸摸著墓碑、觸摸著辛藝的名字辛藝的照片,就好像觸摸著辛藝的肌膚一樣……
母親的墓離辛藝的墓并不遠!想到母親生前挺喜歡辛藝的,王超喃喃道:“媽媽,你和辛藝生前沒緣,死后卻在一起了,以后你就有伴了。辛藝很乖的,她會像一個好媳婦陪伴你的……”
王超說這些話時,呆呆的像個木頭人一般。這回他沒有掉眼淚,因為他的眼淚已經在武漢流完了。
而后王超坐下來,向著有辛藝照片的墓碑,宛如和辛藝促膝談心一樣說道:“藝,我來看你來了。剛才我去看了你爸爸,他……還好,在陽臺上曬太陽。藝,我發現你很聰明,真的,你很聰明。你知道我這一輩子會沒有什么出息,就不嫁給我,就讓我一輩子在外面瞎晃悠、瞎胡鬧、瞎折騰……藝,你知道嗎?其實我一直很努力的,只是不知道為什么?這老天爺和你一樣,也不喜歡我,老是在我即將成功的時候就給我來一下。呵呵,你不信?那你為何在我們三十年重逢以后,說好了我們下輩子在一起的,你又走了呢?藝,你為什么老喜歡騙我啊?藝,剛才我把手機放在你喜歡的梅瓶下面,那手機……有你和我的照片,它在,你不會孤單的……對了,你以前送我的口琴我找到了,你是要我吹《難忘初戀的情人》還是《假如愛有天意》?”
終于旋律響起,在深秋的風中格外凄涼……此時,只有一首詞來形容王超的心情“重過閶門萬事非。同來何事不同歸。梧桐半死清霜后,頭白鴛鴦失伴飛。原上草,露初晞。舊棲新垅兩依依??沾才P聽南窗雨,誰復挑燈夜補衣。”
辛藝啊,等等我吧,將來與你重逢在天堂,你要保持舊模樣,你要記得我模樣,來生我一定護你一世安好!
反正到最后,無人知曉王超是什么時候、怎么離開辛藝墓地的?
也就從那時起,工程機械行業上只有王超的故事在人家的茶余飯后說起……
有人說,王超到一心師傅哪里去了……
也有人說,王超跟刁大師去終南山了……
還有人說,王超到美國找他的雙胞胎兒女去了……
更有人說,王超遇到了一個貴人,幫他還了銀行的錢后,跟著貴人去了一個很遠的地方,那很遠的地方,據說是XZ;因為有人聽王超說過,XZ是要去兩次的地方,一次把心留在那里,一次去把心撿回來。
“王超還是會回來的。”這話,是陳萍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