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坐定，小殿重新安靜下來。所有人都在等著皇后發話。

皇后清冷的眸子淡淡掃了眾人一周，有些許個膽小的慌忙低下了頭，皇后也作沒看見，將手交疊置于腿上便說：“今日本宮喚你們來此，一是年關將近，想問問各宮是否都發齊了俸祿？過年的衣裳可選好了布料叫制衣房去做了？”

我卻是沒預料到皇后會忽的褪去大半鋒芒，轉而關心起各宮妃子了。

“回娘娘，俸祿自是不會少，制衣房也早早拿了布料讓各宮挑選了，娘娘將臣妾們的這些小事如此放在心上，臣妾代妹妹們謝過娘娘了。”貴妃娘娘起身，微微行禮。見貴妃回話如此熟稔，我猜想，許是年年都有這樣一場“賞梅”，這樣客套的對話怕只是走個過場。

如此想來，皇后娘娘突然間斂了鋒芒的行徑便解釋地通了。

聽過貴妃的答話，皇后娘娘淺淺笑了，“果然還是貴妃妹妹最為體貼。”貴妃配合地回道：“娘娘過譽了。”

“呵，”淑妃突然插話進來，“兩位姐姐年年如此，倒不覺得厭煩么？”我本以為皇后娘娘聽此話會不悅，卻沒想到皇后只是輕輕一笑，回淑妃說：“淑妃妹妹在宮中見這些還見的少嗎？怎么愈發不像個正一品的妃子了呢？”

淑妃臉色青了一瞬，但又很快服軟下來：“皇后娘娘教訓的是。”

皇后沒再理會她，繼續對著眾妃子說道：“既然各宮都無甚差錯，本宮也就安心了。這二來呢，本宮見這花園里梅花開得正好，想著邀妹妹們一同觀賞。”貴妃接道：“有勞娘娘費心了。今日這太陽正好，不如就此時一同賞花去吧。”

“甚好。”皇后點頭，宮女為她披上外袍。我們這一眾人便浩浩蕩蕩地出了門。

皇后與貴妃走在最前頭，接著是淑妃與賢妃。柳昭儀跟在五人身后，一派自在模樣。我走在眾妃嬪的尾端，身后便是各宮宮女。

皇后娘娘說的不假，此時確是冬梅開得最盛的時候。棵棵梅樹連成一片，枝丫交織，葉芽尚未有露頭的消息，朵朵梅花便似流水般，從這棵梅樹漫到那棵梅樹，彼此不分。行走在如此花色爛漫美景中，讓人有種仿若置身世外仙境的錯覺，流連不愿返。

“你叫什么名字呀？”忽的有人拍了我肩頭一下。我將視線從梅林中收回，看著來人。是姮佩公主。

“回公主，民女名喚南夭。”

“南夭？倒是個奇怪的名字。我見你既不是宮女亦不是秀女，那你來這京城作甚？”公主睜著水靈的眼眸歪頭看我。

我仍慢慢跟著隊伍的步伐，低聲回道：“是貴妃娘娘接我進京的。”

“你是來投奔貴妃娘娘的？”我想了想，意思大概差不太多，也就不再多做解釋，輕輕點頭應了。

姮佩公主瞪大了眼，顯得分外吃驚，壓低聲線問我：“你瘋啦？為何要投奔貴妃娘娘？貴妃娘娘如今在宮中既不受寵又無權，她的兩個皇子又都不受皇上待見，你投奔誰也不該投奔貴妃娘娘呀。”

聽她如此說貴妃娘娘，我有些惱了，不悅回道：“貴妃娘娘教我做人處世要懂得什么該說，什么不能說，公主怎的如此不懂禮數？”

公主愣了一瞬，似乎也不惱我這不敬的行徑，依舊笑著問我：“你說貴妃娘娘教你禮儀？”這次換我呆愣住了，好像重點不在這吧？

公主勾了勾嘴角，繼續道：“怎么？貴妃娘娘自己爭寵不過，就要尋個新人來爭圣寵了么？”

我臉色一白，急忙爭辯道：“公主，話可不能亂講！”“哈，我有什么不能講的，”公主轉過頭去，梅花映在她如深潭般的眼眸中，一片涼意，“我不過是枚棄子。”

姮佩公主此時的神情像極了那日大雪中執著跪在殿外的無衣。我無言，他們的傷悲我都無法體會，想來生活待我確是不錯的。

“你要記著，”公主轉回來，眼中已是平常神色，“在這宮里，誰都不能信。”我反問：“那我如何能信你。”公主輕笑，似是無奈地說：“你倒還機靈。”

我未答，只緩緩往前走著。公主依舊同我并肩，似在賞梅，也未有想要離去的意思。

“你同四王爺很熟么？”公主突然問道。

我疑心大起，她為何要問無衣？因怕自己又不經意間闖了禍，我含糊答道：“不大熟悉。”“哦，是嗎，”公主咧嘴笑了，我在這笑中竟看見些許調侃的意味，“下大雪那日，我可看見四王爺渾身是雪抱著你出宮呢，一個征戰多年的將軍，多少大事沒見過，如此驚慌倒是意外呢。”

我心下一動，這是我不知道的部分，當日竟是無衣抱著我回府的么？他明明跪了如此之久，行走怕都成問題，如何還能抱我？我忽的想起那日尋冬欲言又止的模樣。怪不得，尋冬會攔我。

見我呆愣，公主有些訝異，“怎的？你竟是不曉得的么？整個宮中都傳遍了呢，你都不知道……”

“姮佩公主，有些話還是少說為妙，讓自己在宮中好過些不好嗎？”明昕郡主突然轉過身來冷冷看著她。

“明昕郡主教訓的是，姮佩領意了。”公主垂眸，一副乖順的樣子。

領意了？就是說明白了，但我依舊還要這么干的意思么？我忍住笑意，這公主倒是天不怕地不怕的。

明昕并不打算與她計較，倒是偏頭幽幽看了我一眼，接著便轉回身繼續往前走了。

公主自此安靜下來。前頭的娘娘們倒似乎一直在談話，但礙于距離實在太遠，她們對話確是一點都聽不到的。

梅花固然美，但我卻隱隱覺得此時走在這梅林中的人都各懷心事，我亦如此。

梅林走到盡頭，皇后先行離去，一群人行禮恭送。

“南夭，”貴妃喚我，“本宮乏了，回宮。”我小跑過去，跟在貴妃身后回宮。身后響起一片“恭送貴妃娘娘”的聲音，卻不知有幾人是真心。畢竟連姮佩這個外來的公主都知道娘娘不是可以投奔的人。

娘娘又是如何想的呢？在這個根本無出路的深宮，她是否也有外人無法感同身受的苦痛呢？她如今筑起的高墻又是因誰所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