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女子嬌眉
- 解語歌:宿命緣劫,浮生何歸
- 流瑩離
- 7672字
- 2019-06-22 22:01:41
玲瓏又做夢了。
夢里,太多太多片段,絞的她頭痛欲裂,不得安寧,她潛意識里,努力與夢魘抗衡,告誡自己,這是夢,這不是真的,你要醒過來,快點醒過來。
她緩緩睜開眼睛。
上邊的藍色床惟,映入眼簾,輕紗微微揚動。
這個環(huán)境,有點陌生。
視線漸漸開朗,她很確定自己在一張床上躺著,而且這大床,看著很氣派,有人掀簾探頭,看模樣打扮,有點像大戶人家的婢女。
她腦袋嗡嗡直響,聽不清婢女說了什么,婢女露出一臉欣慰模樣,離去。
渴,有點渴。
她終于明白,南宮祤想要喝水時是個什么樣的心情,抓狂,難受,覺得自己再不喝水就要掛了。
她摸了摸后背,忍痛爬起來。
有人來扶她,她抬眼瞄去,這又是另一個婢女。
旋即,她掃了眼整個房間,想不出詞形容,挺大是其中特點,另一個特點,是房里足足待了十多個一模一樣打扮的婢女,全規(guī)規(guī)矩矩,愁臉殷切的看著她。
伺候她的人還挺多的。
南宮祤什么時候這么大方了?舍得在他的隱秘山莊里塞幾個婢女?
他那山莊,除了她與茱萸,她沒見過有其他女子。
有人伺候,她不必親力親為,頭一回見面,也不能像她待芷瀾那樣呼之即來,客氣一點是必要的,她潤了潤嗓音:“麻煩拿點水給我,謝謝。”
……謝謝?
婢女愣了愣,有點驚恐。
玲瓏覺得自己一向挺和善的,只是讓婢女去拿點水喝,應該不是什么過分的要求。她是不是說錯什么話了?這婢子這么害怕是怎么回事?
她盡量表現(xiàn)得善意一些:“我現(xiàn)在,是不是不能喝水?”
婢女面色一變,比方才更懼怕,拼命搖頭,慌慌張張退后,委身福了一禮:“奴婢……奴婢這就去拿水。”
玲瓏看了眼四周,這十多個婢女排排站,跟木頭人似的一動不動,猶如擺設(shè),竟沒一個過來看看她傷,關(guān)心她好不好的。
但有一點,婢女全都攪著手指,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不太敢靠近她,好似迫于威嚴不得不過來伺候。
她很郁悶,她有那么可怕嗎?
去拿水的婢女折回,湊近她床邊,跪伏在地上,將杯子遞給她,她覺得跪送杯子這禮有點受不起,伸手去接,婢女開口:“公主,您請喝茶。”
剛碰杯底的手,頓了頓。
許是杯子有點滑,婢女松了手,而她因‘公主’二字心神一失,沒接穩(wěn),杯子唰一聲落地,一片碎裂的響聲。
婢女驚了驚,面色灰白,以為是自己失手,也不管地面上的碎片是否扎手,一個勁摁在那解釋:“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沒有,奴……奴婢……”
玲瓏言辭厲聲:“你剛剛說什么,再說一遍?”
婢女支吾著說不出其他話來,面容一急,只有求饒:“公主饒命,奴婢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
玲瓏理清思緒,定了定心神。
這婢女只是打碎個杯子,沒必要如此怕她,再說,碎片扎的手疼。她挺心疼這婢女,正想安慰婢女幾句,一道渾厚的聲音響起。
“怎么回事?”
輕撇去,門口邊急匆匆行來一人,那人撇了眼地面,沒有多說。
不顧及這滿地碎片,那人直奔床榻邊,床下跪伏的婢女自覺跪遠了點,而他順勢過來,輕坐在她身側(cè),也是第一個關(guān)心她的人:“解憂,你醒了,有沒有哪里不舒服,告訴我,我讓大夫來給你瞧瞧。”
玲瓏看著他,腦袋一疼。
她一時之間有點混亂,瞧著這屋子里的大堆人,除了這個男人,她一個也不認識。
而地上跪伏的婢女,碎片硌手,真的都不帶喊疼的。
是做夢嗎?
肯定不是真實的。
怎么可能,怎么會呢。
她的表情中,夾揉了迷茫與懼怕,辨不清夢與現(xiàn)實。
面前男人小心翼翼:“解憂,你可是哪里不舒服?還是她們伺候不周?”
一屋子人,靜默無比。
地上的婢女,抖得更厲害。
他突然伸出的手,想去碰她。
玲瓏心神不定,猛地一下推開,往床里邊挪,不太愿意。
他愣住:“解憂,我不會傷害你。”
玲瓏冷靜了一番。
后背的疼痛告訴她,這不是夢。
她中了毒鏢,在南宮祤懷里昏過去了,只是,她也不知道,為什么一醒來,見到的人,卻是皇甫衍!
南宮祤,這個騙子,比她還會騙人的大騙子,他說過不會棄她而去的。
為什么把她丟給別人。
為什么,為什么……那如今,是拱手相送?
玲瓏看了眼地上的人,身邊男人探到她的目光,以為是她醒來,不滿發(fā)火,摔了杯子,他輕儒說道:“是不是這人伺候不好,惹你生氣了?”
婢女叫屈,急道:“皇上,奴婢不是故意的,不是奴婢——”
“來人。”他叫了人:“把她拉下去,杖責三十。”
一屋子婢女面色皆驚,以為帝王動怒,不知該如何是好,會不會牽連自己,只得紛紛下跪。
耳畔,婢女的痛哭求饒聲刺耳。
玲瓏原本腦袋就沉,這會兒更是煩燥至極,她記得,公玉鄂拖對她與皇甫衍的關(guān)系,只說過一句話,關(guān)系不合。
她一直不太明白不合是個什么概念,到底是怎樣不合,今日通過一件小事,算是有所明白,不合也是有原因的。
他不問原因,不辯是非,就可以定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人的命運,即便他自己也深深的明白,這個人本來很無辜,不過是剛好撞到他不滿意的槍口上而已。
她試圖讓自己先冷靜冷靜,試著讓自己先接受這個環(huán)境,這個……莫名的身份。
至于其他,再從長計議。
玲瓏開口:“杯子是我不小心打碎的,和她沒關(guān)系。”
他道:“你想讓我放了她?”
“不是放,是她本無錯,不需受罰。”
他低了低眼眸,面容之間掩蓋不住的喜悅之色。
“你……你笑什么?”玲瓏不解。
“只是,有點想笑,放心,不是笑話你。”皇甫衍言語熙然,她那三年的行事風格,他一貫了然于心,他對別人如何打罵罰殺,她只冷艷瞧著,都不帶理的。
可今日,似乎很久很久以前的那個解憂,又回來了。
他輕然道:“你說她沒錯,那就沒錯,放了她便是。”
言畢,他吩咐了一聲,那婢女得以解脫,在門口邊磕頭謝恩。
玲瓏隱隱覺得,他興許是故意的,故意這么演給她看,就賭她會不會開口說情。
他揮了揮手,很快,有人過來將地面殘局收拾干凈。
玲瓏忽感背后有一絲絲疼,她此時身著白色單衣,許是方才推開他時拉扯過大,單衣侵染了血跡。
他心有擔憂,欲去查看,不料手抬到一半,她眼疾手快,卻是止住了他。
對于他的接近,她是警惕的。
“你的傷,還疼不疼?”他想了些什么:“以前,你最怕疼。”
現(xiàn)在,她也怕疼。
只是,她說不出口。
那杯水沒喝到,這會兒,她是真有點渴,屋里人都已退在一邊,她試著對他開口:“我想喝水。”
他吩咐人:“去拿杯水來。”
很快有婢女端了杯茶,遞過來,他拿起,再遞給她。
她接過來輕抿,又把杯子還給他。
久久的,不曾言語。
她有意疏遠,他感受得到,幾個月前,他以溫公子的身份面對她,她的話一向多得很,問東問西。
如今,她這樣漠然,一言不發(fā)。
他摸著被辱,溫了音:“之前,我不是有意想要瞞你身份,或許現(xiàn)在,你還不適應,但可以慢慢來。”
玲瓏心中有異,幾個月前,他是溫公子。
現(xiàn)在,他是皇帝。
是她名義上的侄子,也是一個有妻有女的男人。
她記憶空白,很想讓自己融入冥解憂這個角色,好好適應,盡力配合好他,甚至思考,若是冥解憂,會如何同他說話?會和他說些什么?面對他時是怎樣表情?
“皇上。”
她試著這么稱呼他。
他眼眸凝住了片刻,看了眼滿屋子的侍婢,本來是想多弄些人好照看她,但人多礙眼,于是吩咐幾句,讓所有人都退到房外。
屋子里,只剩兩人。
隨著房門的關(guān)上,玲瓏對他這舉動更是不解,降低了音調(diào),輕輕儒儒的:“皇上這是要做什么?”
他忽的笑了一下,她瞧的出他笑的勉強,仿若有什么重擔壓著一樣。
他往下說:“你可以喚我阿兮,以前,你就是這樣喚我的。”
以前,那是很久以前了。
發(fā)生那件事后,她早就與他沒什么親近,客氣一點會喊他皇上,不客氣了,直接帶全名加冷諷,而他也會心性難控,時不時朝她發(fā)火發(fā)怒,明明兩人之間有恨有冷漠有無情,卻還是要生生糾纏。
玲瓏左思右想,一個稱呼而已,不知他為何三番幾次這么較真。
之前被他綁走,她迫不得已跟他套近乎,左一句右一句的叫著衍兒,他是很高興的。
可關(guān)于他的一切,她腦海中只有一片空白。
她與他,不是疏遠,只是陌生。
“阿兮……”念著這名字,不知怎的后背驟痛,她摸了摸傷口,突然間,頭疼炸裂,眼前似乎閃過很多的片段的聲音,全是她與身邊這個男人,一幕幕的如回放般涌進腦海。
“那便殺盡你所愛之人,讓你百倍恨于我,此生與你糾葛,不死不休!”
“此仇此恨,我與你不共戴天。”
“縱知萬劫不復,我也愿一意孤行。”
“皇甫衍,我一直都在期待,你何時能一劍殺了我,結(jié)束一切。”
“殺你?怎么會呢,我可以殺盡天下任何人,唯獨不會動你半分,你可以肆無忌憚的養(yǎng)兵,你可以亂政禍國,甚至,你可以用盡一切法子來殺我。昏庸無道又如何,如若這能讓你高興,讓你解氣,這天下罪人,天下罵名,我與你一起擔著!”
“他到底,是哪里讓你這樣瘋狂?”
“你也瘋了,你比我還瘋。”
“解憂,他已經(jīng)死了,三年不行,十年,二十年,愛情?我賭你們之間,遲早會忘的干干凈凈,就像你對我一樣!”
玲瓏抱著身子,頭痛欲裂,不愿意去想什么,可怎么都無法控制自己,不要再想,不要再想了。
他見她面有異色,已過來微微牽制住她雙手,這會兒,見她冷靜了不少,他改手輕輕撫著她臉側(cè),勾了勾她耳側(cè)垂下的發(fā),眸光中掐出了萬般情腸:“想不起來,就算了,不一定非要記起。”
她成這般模樣,他何嘗不心疼。
不記得,也好,也好。
這樣,是不是可以重新開始?
玲瓏很不理解,他這些動作在外人看來,實是曖昧無比,若教人瞧見,少不得要懷疑他對她是不是有什么……可她,不是他姑姑嗎?
姑姑,名義上的姑姑。
兩人如此,仍是不合宜,玲瓏悄然別了臉,他雙手就此滑落,面色變了變。
她輕垂雙眼,找了話題:“這是什么地方?”
“長興縣府,你受了傷,不便行路,先在此處安頓。”他凝聲回。
她看了眼外頭青白的天色,再輕聲了問:“那我睡了多久了?”
“也沒多久,昨夜……”他頓了頓,沒說下去,看了眼她背后,經(jīng)她這么一折騰,染了大片血色,皺了眉頭,換了話道:“你流了這么多血,只怕傷口又裂開了,我?guī)湍銚Q藥。”
他,換藥?
這樣,難道不避男女之嫌?
“不必勞煩皇上。”玲瓏漸漸低了音:“我看之前那個端茶的婢女就很不錯,皇上不妨讓她過來換藥。”
她已如此指了人,他也不便再過多糾纏這事,片刻,婢女已端著一盤藥罐紗布進來,略有驚顫的看了眼兩人,旋即候在床榻邊,靜聽吩咐。
“皇上,不出去嗎?”玲瓏看著那個已經(jīng)自覺遠離床榻,坐在案桌邊的男人,他若無其事拿了本書看。
“我怕她笨手笨腳弄疼你,在這等著,我比較放心。”他翻了頁書,見那邊沒動靜,掃了眼那婢女,冷聲道:“還不去換藥?”
婢女略略心慌,總覺今日有過多驚嚇,長興是個小地方,許是修了八輩子福分才輪到她居然也有伺候皇上公主的一天,連縣令老爺都擦了好幾把汗。
能近身伺候皇上肯定是份美差,府里不少姐妹為了博差事不惜花錢籠絡管家,甚至……
聽說,前兩日皇上剛?cè)肟h府時,縣令老爺從下屬家眷中,挑了兩個相貌不錯的良家女兒,原是聽聞皇上后宮眾多,喜愛女色,縣令老爺想博君一笑,結(jié)果,皇上看都沒看一眼,隨手就將人指給了兩個近身侍衛(wèi),嚇得那兩個女子花容失色,跪地求饒,最后如何也不得而知。
而昨夜,皇上帶回了一個受傷的女子,說是什么公主,驚擾得府上一夜不寧,皇上發(fā)了不少怒,以至于府中婢女人人自危,畢竟,誰也不想這么近身送死。
許是她沒送錢,被管家給安排到了這里,今早起榻時,聽到幾個姐妹在閑聊,都是雜談八卦,說那位公主在朝中權(quán)力很大,脾氣也不好,對下人動輒打打殺殺,連朝中好多大官都不敢惹。
甚至還有人說帝都有些謠傳,皇上與這位公主關(guān)系非比尋常……
長興離帝都那么遠,這些皇室傳聞跟她也沒關(guān)系,她一向也不愛打聽八卦,那些話,只當是姐妹私底下說說,要真搬臺面上來,沒準掉十顆腦袋都不夠,她只想安安分分掙點月錢嫁個好人家,還不想掉腦袋。
可沒想,因一杯水,差點就……
而現(xiàn)在,又使喚她來換藥,更別說這房中只有這皇上與公主兩人,明明換藥需得褪衣,可這皇上一點都不為所動,婢女只覺自己若有一點不周到,或是出去亂說什么,豈不死的更快!
玲瓏心情復雜,既然他不走,她也是沒辦法趕他走的,好在,床榻與他那邊之間,隔著一道薄透的紗簾,這婢女也極為自覺將那道紗簾給放下。
褪去半肩衣衫,任由婢女清理傷口,玲瓏腦海中算了很多事,晉國皇帝一萬大軍搜山,南宮祤他們那一行人,經(jīng)過惡斗,剩的人恐怕不多,且個個負傷,要想出去沒那么容易。
她閃過一個可怕的念頭。
難道,是南宮祤把她交出去,換了他們的安然離開?
不然自己不會無緣無故在這里。
后背隱隱傳來痛感,玲瓏發(fā)出一聲‘嘶’的輕吟,加重了呼吸。
婢女愣了愣,清傷口時,已經(jīng)按照大夫的吩咐,是萬分小心,不想還是將人給弄疼,婢女下意識的抬頭去看紗簾另一邊。
有合上書冊的重聲。
那位皇上似乎也因為這聲音揪了一下心,原想扭過頭來看一眼,但最終生生壓住,在那一動不動。
婢女緊張得不敢再下手,手足無措。
玲瓏也知,緊張是人之常情,面對一個喜怒無常的人,試問誰不怕,囑聲安慰:“沒事,你繼續(xù)。”
婢女暗地里呼了好幾口氣,明明房間很安靜,這兩人也沒有交流,可她卻分分鐘想離開這暗流涌動的屋子。
說來,這公主脾氣不像外人說的那般不堪,不然一開始,怎會那樣柔弱無辜,還跟她說那聲謝謝?
婢女拿起干凈的毛巾,繼續(xù)清傷口,最后抹藥時,更輕了些,雖是如此,仍不免手抖有些磕磕碰碰。
玲瓏咬咬牙,再未發(fā)出任何聲音。
最后收尾,婢女又將一件干凈透白的衣衫給她換上,玲瓏自己慢四條理扣上了里衣,系好外層衣衫。
婢女將此處收拾干凈,委身一禮,如釋重負,急匆匆退了下去。
門輕輕合上。
玲瓏的目光再次落在那男人身上,有了幾分探索,這男人一直待她很溫純,與剛才記憶中那個輕狂狷傲的人很不符。
難道,他在她面前,故意裝的溫和柔意,有什么別的原因嗎?
她想不透。
皇甫衍察覺到她打量的目光,心中有一絲復雜滋味,不曾想,她有一日也會用這種漠然的目光審視他。
她不認識他,只當他是陌生人。
如若在以前,會讓婢女換藥?不存在的,哪怕她不情不愿,反抗掙扎,他也會用盡一切辦法自己動手!
可現(xiàn)在,不能,不能這么干。
他不愿再做同樣的事重蹈覆轍,收一收自己的戾氣和明顯的不甘,或許還能……
他還能挽回點什么嗎?
他深鎖眉頭,糾結(jié)苦想。
她不記得了,到底是好還是不好?
聽見她步子聲,他往那邊瞧去。
她下了床榻,衣衫穿戴整齊,若不是唇色微白,絲毫看不出她受了傷,掀開紗簾,她走了過來。
他心顯擔憂,幾乎是一下起來,眉心鎖了一層:“你有傷在身,下床做什么?”
“這點傷,不礙事。”
空氣里,有藥物刺鼻的味道。
這暗鏢嵌入不深,只是鏢中帶毒才令她陷入昏迷,不算什么大傷大災,忍忍痛也就過去了。
可他知道她是怕疼的,不放心,過去扶她,她卻快走一步,在他對面坐了下來,避免了觸碰。
他的手,落了空。
案桌上,有被他翻轉(zhuǎn)的書,她好奇心一起,與他笑道:“皇上在看什么書?”
她突然這般清明耳笑,溫聲細語,倒令他有些無所適從。
方才一心想的都是她,哪有心思看什么書,將書翻過來,瞄了眼書名,他念出道:“山水冊。”
不經(jīng)意間,她微微彎腰,將他手中的冊子拾了過去,仔仔細細翻了好幾頁,看的很認真。
他怔楞,她這無意的舉動,令他措不及防,以至于他瞧著她溫然看書的模樣,不禁回想起小時候。
說來,她少時并不喜歡上課,也不太喜歡聽太傅嘮叨,太傅一晌午講下來,她大半是在睡覺,但對待看書這事,她極為認真細致,甚至癡迷,當然她看的書,不是太傅教的圣賢之言或算術(shù),而是一些奇奇怪怪的奇聞異事。
太傅抓到她幾次,總得氣喘吁吁教訓她,被冠上頑劣不堪且死不悔改的名頭。
她那時會朝他抱怨,為何太子三皇子他們看雜書,太傅只偶爾咳嗽兩聲,提點幾句說少看點,而輪到她,就得罰抄書背書,真是一點都不公平的待遇!
后來她說想明白了,肯定是太傅收受賄賂,太子三皇子每次都偷偷摸摸打點,而她支不出一點銀子,所以才倒霉透頂。
其實她不明白,太子三皇子有人撐腰不能惹,太傅是只能拿她開刀。
教訓歸教訓,太傅頂多罰她抄詩抄課文,在皇甫劦面前告她幾句,而皇甫劦只隨她,并不太管,以至于她抄書太多,字倒是練的越來越好。
沒人管她,她一直都是目有天高,一片放縱,甚至會拉著他一起縱任,逃課什么都是家常,直至那日,發(fā)生媚藥一事,他不再與她往來。
而此后,似乎她改變了對這個皇宮的看法,突然間她收斂了許多,安靜了許多,不再逃課,不再看雜書,也不再偷懶瞌睡,能看著案桌發(fā)一晌午的呆。
除了琉璃她們,他幾乎沒有看見任何人與她親近。
偶爾,在她發(fā)呆發(fā)夠了,會突然撇過來看他一眼,他當然是立刻表現(xiàn)出一副不搭理她認真聽太傅講課的表情。
可天知道,他當時心里有多么緊張。
可他卻不知,她那樣看他的一眼,夾雜了綿延無限的愁意和委屈,無人可訴說,無人來安慰,只剩她一個人落寞收場。
此刻,皇甫衍輕抬了眼眸,若似有無的看著玲瓏。
她的眉眼,她的薄唇,她的淺淺溫笑,那隨意浮起的梨渦,即便只是靜然的偷偷看著,也很享受。
他突的想起,她曾作過一首詩,千山如畫風光絕,女子嬌眉朱砂痣,掌權(quán)傾覆又如何,但愿與君笑三生。
若能一直如此,該是多好。
她擱下書本:“松山常在,綠水溪流,空谷幽幽,清風徐徐,我去過唐家?guī)X天峰山,與此書冊所繪的山水意境,頗為意合。”
“唐家?guī)X?”他略有不解。
他是晉國皇帝,若是明君,肯定出不得帝都半步,可他是昏君,不管朝政是常事,她去過的那些地方,奴桑,龍海,夏朝……他都去過。
似乎他總是在后面追著她。
但不管他再怎么費力,始終追不上。
代渠,他沒去過。
他只知,唐家?guī)X是代渠漢源郡底下的地名,這樣一個地方,是時常令夏王頭疼的地方,那里風景足美,但就是匪多。
當然,她的重點不會是唐家?guī)X。
“唐家?guī)X的景,不足為奇。”她悠了聲:“曾有人與我說,在晉國有一座決谷,幽林深處,崖邊水澗,步步風景成畫,他好幾次邀我前去賞景,只可惜,我身不由己,一直沒有機會。”
他挑了挑眼皮。
決谷?
這個'他',是指夏王?
那是師父的住處,外人不得入內(nèi),夏王竟肯愿意帶她去決谷?
她加重了話:“聽說,決谷中還有位老先生,尤善醫(yī)術(shù)。”
醫(yī)術(shù)兩字仿若點醒了他,看來,夏王是想帶她去治病,治好她這失憶癥?
可惜師父所謂的善醫(yī)術(shù),不是救人治病,而是煉藥,決谷天然渾成,谷中的藥材,都是稀世珍寶。
她這病,不一定治得了。
若是藺之儒,興許能瞧出一二。
“晉國內(nèi),確實有決谷這個地方,不過,那位老先生,脾氣挺怪。”他略略解釋,說道:“你想去決谷賞風景?”
“那倒不是,我只是好奇,到底是怎樣厲害的人,竟能制出可解百毒的玉長情。”她緩緩聲音。
他驚了驚:“你知道玉長情?”
夏王到底告訴了她多少事情?難道師父說的不可外泄全給當耳邊風了?
“略知一二。”她挑了挑唇角:“在長興山,我見過那顆起死回生丹,所以,特別想見見這傳說中的玉長情是何模樣,待我傷好得空,定要去拜會那位老先生,也不知,那老先生愿不愿讓我瞧一眼玉長情。”
聞此一言,他舒了舒心:“你若是想看一眼玉長情,大可不必跑去決谷。”
她不解:“為什么?”
他從懷中拿出一個小瓷瓶,定定立在案桌上,師父不偏不倚,南宮祤有一份,他自然也有,她既然能說出玉長情,必然是早見過的。
他知道,她的目的是什么。
她想要玉長情!
他看著她演繹精湛,眸光無辜,明知故問:“這個是什么?”
“那位老先生,是我?guī)煾福@瓶中,是一顆玉長情。”他瞧著她故作驚訝的臉色,放慢了音:“解憂,你向來不太愛惜自己,總是莫名其妙傷這傷那,玉長情療傷解毒頗有奇效,必要時刻能予以保命,今日,我便將它贈給你。”
玉長情擺在她面前,她面色難看,似乎卻陷入了糾結(jié)。
拿還是不拿?
他想,她又有什么可糾結(jié)的呢?
她放低聲音,緩慢說:“玉長情是救命丹藥,皇上該留給自己。”
“解憂。”他叫了她的名字,心心念念的名字,輕抿薄唇:“你的命早已和我連為一體,留給你,也是續(xù)我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