幫助醫護人員把擔架上的約翰尼抬上救護車之后,醫護人員一度想把他拒之門外,如果不是他一再堅持,并暗示他是人工智能之父王澤,約翰尼就要由一群完全陌生的人送去醫院了。
他們給約翰尼戴上氧氣罩,把針孔插入他蒼白的手背經絡里,完成了這些例行公事之后便對他不管不顧了。這群醫護人員對待病人的態度著實令人氣憤,王澤看了一眼女護士胸前的醫院徽章,通過輔芯一檢索,發現這是一家私人醫院,有趣的是,這家醫院的法人代表竟然就是羅德里格斯。
看著躺在擔架上早已失去一切生命體征的約翰尼,王澤不由陷入了沉思,約翰尼倒下前在他眼中閃爍的電子字幕究竟是什么?這個圍繞在自己身邊十多年的學生的真實身份究竟是什么?
王澤握住約翰尼的手,趁旁邊的護士不注意用力擠了一下,發現被擠壓的地方印出淡淡的血色,看來應該不是機器人,如果身邊一直有個人工智能,王澤是不可能毫無察覺的。可是若不是機器人,那又是什么呢?
他抽回手,突然發現女護士正瞪大了眼睛緊盯著自己。難道被她發現了?王澤不明白心底為何會產生出莫須有的恐懼,他朝對方勉強擠出一個微笑。
“典型的過呼吸癥狀,約翰尼少爺的老毛病了,不必擔心,我們會處理好的。你是少爺的老師?”
這么說她沒發現。“是的,過呼吸?”
“少爺的神經纖維一直都比普通人敏感許多,他總能注意到你我都難以察覺的細微表情變化,而他從小受到的教育又使他成為了一個懂得體諒他人的紳士,可惜的是,他太在意別人的感受了。”
“約翰尼的確是我帶過的最懂得體恤師長的學生。”這樣的人怎么會愿意與愛雅莉莉簽訂那樣的協議呢?
護士點了點頭,似乎是覺得不該再多說什么了,于是便去檢查了一遍昏死過去的約翰尼的情況,王澤看見她這邊碰碰那邊摸摸,實際上卻什么也沒做。過呼吸……嗎?
明德醫院是一家教會醫院,就位于羅德里格斯教堂的斜后方,隱沒在高大挺拔的松樹林里,只有一條不起眼的水泥路通向外界。救護車就是沿著這條路駛入醫院的。兩個護士早已在急診室門口等著他們,從她們的臉上倒是沒有看出多少不安與焦急,兩人連同車里的護士一起把約翰尼推入急診室,王澤被順勢攔在了急診室門外。
坐在家屬等候長椅上,王澤好好觀察了這家醫院一番,他發現醫院里的病人很少,少到幾近于無,可是工作人員卻很多,而且每個醫生護士手上都有很多業務的樣子,在他面前經過的每個白大褂都步履匆匆,尾擺在屁股后面高高揚起。
眼前彈出一條簡訊,是另一位學生劉越發來的:教授,實在非常抱歉!學生一不留神摔斷了腿,需要住院一個半月,恐怕近期去不了未來智慧了。預言家項目的后期測試審查工作恐怕只能拜托您和約翰尼了,實在抱歉!
怎么連你也……王澤用力揉了揉眉心,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平復好心情回復道:“怎么這么不小心呢!預言家項目已接近尾聲,每個公式都經過我們三人的嚴格審查過了,應該不會有什么問題。工作的事你無需操心,好好養傷!把醫院地址發給我,我改日去探望你。”
劉越發的醫院是河灣中心醫院,也就是說他住在西區,王澤沒想到自己這么優秀的學生竟然還不是東區公民。這時他才發現自己對劉越所知甚少,除了必要的學術交流和工作需要之外,他從未主動過問過學生的私生活。就連約翰尼和愛雅莉莉的事情也是,如果不是要給懷特定制仿生皮膚,他都不知道約翰尼會通過合約協議的方式找老婆。至于愛雅莉莉,不知她是否已經接受懷特的父親身份?希望她不是為了錢甘愿出賣身體的女人才好,社交從來都不是王澤的強項,他不擅長應付女人,尤其是愛慕虛榮的女人。
“請問……”王澤抬頭看見一個長相酷似約翰尼的年輕人,對方正雙眼放光地看著他,“您是人工智能之父,王澤教授嗎?“
“你是?”
“哦!真的是您!”年輕人興奮地搓動著雙手,“我是約翰尼的堂弟,我叫杰克··羅德里格斯,哦哦,我是一名思維神經科醫師。”
王澤還是第一次聽說“思維神經”這樣一個名詞。“思維神經科?”
“您還不知道嗎?”杰克顯得很是驚訝,“這可是一門完全基于您的思維成像技術發展出來的醫科啊!雖然目前對一般民眾仍處于保密階段,可是像您這樣偉大的人物,我想政府多少應當會向您透露一點人類轉化計劃吧。”
“人類轉化……計劃?”杰克鼻子上星星點點的雀斑讓王澤越發困惑了。
“哦,天吶!您竟然什么都不知道!”杰克露出一副驚恐的得意表情,他瞇起眼睛湊近心目中的科學偶像,“近期不是已經推出了市民信譽積分……”
“杰克!”十步開外一位體態豐滿的女醫生及時喝止住了他,“你表哥的手術馬上就要開始了,你還在那邊和閑雜人等瞎扯什么!還不快過來!”
“可是他不是什么閑雜人等,他是……”
“不管他是何方神圣,你都要小心自己的舌頭!”
杰克無奈的苦笑道:“王澤教授,我為家母的無知無禮向您致歉!如果她知道您就是人工智能之父的話,是絕不會如此對您的。現在我得走了,我親愛的約翰尼表哥在等著我哩。”嘆息一聲后他大跨步向母親走去,接著兩人一道消失在了走廊盡頭的門后。約翰尼的手術,可是約翰尼不是躺在我面前的急診室里面嗎?他們要去哪里給他做手術,難道還有另一個約翰尼·羅德里格斯?
王澤感覺杰克方才的一番話給他編織了一個層層疊加的猜疑迷宮,他就像是命運之手放入迷宮當中的小白鼠,無助地拿鼻子嗅探出口的位置。他們在出口放了一塊奶酪,王澤懷疑在他尚未觸及奶酪之前就會跌入無盡的深淵。他調出了自身的信譽積分,96分,高得令人咋舌。政府推行信譽積分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幾乎沒有什么病患卻依舊繁忙的醫院陡然躁動起來,一個不安的念頭閃入王澤的腦海,他立刻起身拉住一位步履匆忙的護士。“是不是約翰尼出什么事了?”護士吃驚地瞪了他一眼,什么也沒說便甩開他的手跑開了。王澤跟著護士來到杰克和他母親消失的門口,兩個全副武裝的士兵伸手攔住了他。該死,這所醫院究竟有什么來頭?!
“現在不是猶豫不決的時候!他的潛意識思維已經細若游絲,再不抓緊的話,隨時都可能煙消霧散,到時我們就真的素手無策了!”門后傳來杰克的聲音。
“我們當中誰都沒有處理過如此微弱的潛意識思維,哪怕只是一毫秒的遲疑,都可能釀成無法挽回的災難。屆時誰來擔負這個責任,嗯?你?還是你?”杰克母親聽上去情緒甚是激動。
“還是請示神父比較好……”一個陌生的男聲。
“你在想什么!”杰克母親大吼道:“我第一時間就已經通知神父了,大人正火速趕來。”
“我們的確做不了這樣精細的手術,”杰克激動地說,“可是我知道有個人一定能拯救表哥!”
“整個地下家園里就只有明德醫院有能力處理思維手術,而醫院里所有技術最好的醫師都聚集在這間病房里,通通低著頭不敢吭一聲!現在可不是開玩笑的時機!”杰克母親憤怒地說。
“我沒開玩笑!他就是約翰尼表哥的導師,也就是人工智能之父,王澤。思維編輯技術就是基于他的發明專利——思維成像技術——發展而來的。沒有人比他更了解人腦思維圖像的一筆一畫了!”
一段長時間的沉默……
“就算你所言屬實,他終究不是羅德里格斯家族的人。沒有神父的允許,任何一個外人都不可以接觸這項家族機密……”
“我發誓會保守所有秘密!”王澤趁士兵不注意撞門而入,不顧房內眾人驚恐的眼神和頂住他后腦勺的冰冷的步槍口,“如果有任何微不足道的事情我能為約翰尼做的,我絕不推辭!”
“你沒有權利進來,如果不想腦袋開花的話,立刻出去!”杰克母親手指門外,示意士兵把這個非法闖入者拖出去。兩只強有力的手抓住了他的左右肩膀,王澤只覺肩胛骨都快碎了。
“放開他!”背后傳來低沉冷漠的命令,攥住他的手立即松開,兩名士兵急向后退開,穿著白大褂的眾人跟著鞠躬行禮,異口同聲地說:“神父!”
王澤轉過身,伊德多·羅德里格斯神父身形修長,形容枯槁,渾身一襲黑袍,鷹一般銳利的碧綠雙眸中透著有權有勢的人普遍的冷漠。他高傲地向下俯視著王澤,冷冷地問:“你有把握?”
“我以人格擔保!”
“用你的性命擔保吧。”他噴了一口鼻息,“如果你失敗了,就去陪約翰尼吧,可憐的孩子,他一直對你這個老師懷有親人般的特殊感情。展示你的才華吧,好讓我不會后悔沒有早早殺了你。姬琪,領路!”
杰克的胖母親姬琪無聲地領著王澤走進了里間的思維源儲藏室,儲藏室的內部空間極為寬敞,中央是巨大的環形操作臺,一半自地面拔起一米高,一半內嵌于天花板里,形成兩個軸對稱的圓環。每個圓環上有六個直徑一米的半球狀凹槽,上下兩個凹槽剛好構成完整的球。環形控制臺周圍鋪著一條鋼鐵軌道,軌道上移動著一條駭人的機械巨臂,軌道與墻壁的距離剛好保證機械臂可以抓到懸掛在墻壁上的膠囊狀人體冬眠倉。王澤發現許多冬眠倉里都入住了冬眠者,很難判斷里面的人究竟是否還活著。顯然機械臂的作用就是把需要被操作的冬眠倉轉移到環形操作臺的半球狀凹槽里,上面的凹槽會下降以固定住冬眠倉。
此刻操作臺上就固定好了一個冬眠倉,王澤走進細看,里面的冬眠者不過是十多歲的孩子,閉著眼睛的稚嫩臉上一片死亡般的寧靜祥和,胡亂漂浮在藍色生命溶液里的金色秀發讓他看上去仿佛深海中沉睡著的精靈。如果不是占據精靈整個后背的觸目驚心的“十”字鞭痕,王澤真愿意相信精靈做的夢都是美好甜蜜的。
“這不過是羅德里格斯的家族傳統。”姬琪在一旁冷冷地解釋道,“趕緊整合約翰尼的霧狀記憶!”
精靈身上確有幾分約翰尼的影子,而現實的殘酷就在于此,這個躺在冬眠倉里的孩子才是他真正的學生啊!
操作臺的界面設計樣式與一般實驗室里的思維成像儀并無二致,所以王澤操作起來一點不覺得生疏。調出約翰尼的思維圖像后,他發現實際的情況比姬琪等人所說的更為棘手,約翰尼的思維圖像比上官豪給他看過的受害者的思維圖像所含的信息量來得更加稀少,更為飄忽不定,說明冬眠者的潛意識已幾近于消失無蹤。王澤的手心開始滲出汗來,要想在這些薄霧狀的思維里找出最能引發碎片記憶共鳴的關鍵的一絲一縷,比他以往做過的任何一個思維實驗都要艱難。
然而也不是毫無希望,因為核心記憶是一定存在的,只要趕在約翰尼的潛意識完全消失之前找到,并做恰當的信號放大處理就可以了。問題是核心記憶沒有什么明顯的標識,它既不會比尋常的記憶深一個像素,也不會因為某些外界刺激突然發光發亮,它可能是所含信息最多的片段,也可能只是一個不起眼的點,因為人類思維本身存在的跳躍性和不連貫性,一件毫不相關的小物件都可能引出一段豐富傷感的回憶,所以核心記憶不會有多少出眾之處。
在這樣的情況下,比起大海撈針地去尋找核心記憶,人為的把薄霧狀的思維數據凝聚在一起似乎是更為高效的選擇,王澤相信此刻站在他身后的一幫身披白大褂的醫師之前就這樣嘗試過了,只是約翰尼的潛意識實在過于微弱,強硬地把稀薄的記憶拼湊在一起等于是在謀殺本我意識,即使這些記憶碎片合成了一個整體,得到的也不會是原來的約翰尼,而是另外一個思維混亂的陌生人。還好這群人及時停手了。
眼下只能臨時編寫一段檢索腳本程序,通過放大每一個記憶碎片——不管是一個模糊的點還是一條正在消散的絲——來觀察它對周圍記憶碎片的吸引力,從而粗略判斷出核心記憶的候選名單。王澤只花了不到半個小時就寫好了檢索腳本,緊張地吞咽一口唾沫后,他按下了執行程序的回車鍵。
四十五分鐘后,思維數據遍歷結束,檢索腳本總共羅列出了153條符合條件的記憶碎片,看到這一數字王澤大大松了口氣,比起做實驗時動則上千條的相關記憶,153實在是令人欣慰的數字。剩下的工作就是手工一條一條去操作、實驗、觀察,最后找到唯一的一條與本我意識聯系最為緊密的核心記憶。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根據患有風濕的膝蓋處呈非線性指數累加的疼痛感,王澤估計自己至少已經在操作臺前站了不下三個小時了。他的手指也應長時間不停歇的操作逐漸僵硬起來,他已經排除了一百多條記憶碎片了,最開始被他測試過的幾條信號強度微弱的記憶碎片已測定消失,沒關系,只要找到核心記憶,就能將這些的消失的記憶原原本本地恢復回來。他因為過于疲憊身體一個趔趄,險些跌倒在地,幸好一旁的杰克及時攙扶住了他。王澤向杰克致謝時看見對方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那目光好似在說,我看到勝利就在眼前了。是的,馬上就要成功了,怎么能在這種時候倒下呢!
重新振作起精神,王澤終于在第139條記憶碎片身上看到了核心記憶散發出的耀眼金光。“找到了!”
身后的眾人馬上靠近操作臺,看見王澤找到的所謂的核心記憶不過是一小段淺灰色的不起眼的記憶碎片。“你確定?”姬琪的聲音里有一種懷疑的不安。
“增強這段記憶的信號強度。”王澤的語氣虛弱無力,卻有一種不容置疑的自信與威嚴。眾人齊刷刷看向站在人群最后面的神父,“照他說的做!”神父說。
后面的工作由姬琪和杰克接手,經過十分鐘漫長的等待之后,杰克突然跳將起來激動地宣布道:“成功連上生物終端機了!約翰尼表哥得救了!”
王澤終于在風濕痛和高血壓的雙重折磨之下昏死了過去……
……醒來后他發現自己正躺在一間私人病房的病床上,不用猜也知道這間病房屬于哪家醫院,它的所有者此刻就腰桿筆直地坐在一張藤椅上,面無表情地看著王澤。伊德多·羅德里格斯神父看他的眼神里與其說是充滿傲慢,更像是蘊藏著仇恨。王澤不記得曾幾何時得罪過這位德高望重的神父,對神父眼中的憤恨情緒全然摸不著頭腦。我好歹救了你兒子一條命呢!王澤強壓住心頭的無名火,言辭禮貌地問道:“請問約翰尼怎么樣了?”
“重連成功了,到目前為止的18個小時來看,情況還算穩定。”
我竟然昏睡了這么長時間!王澤暗暗驚奇,隨后他松了口氣,一番努力總算沒有白費。“躺在急診室里的人究竟是?”
“你覺得呢?”
“機器人?”
“算是吧。”
如果不是看在對方是約翰尼父親的份上,王澤連一句話都懶得搭理這個待人態度比長相更加咄咄逼人的老家伙。思維源儲藏室里的冬眠者大都上了一定年紀了,有一個甚至是地下家園建設時期的歷史名人,王澤記得他是人類地下遷徙的領導者之一,想不到他竟然作為冬眠者活到了600年后的今天,這些人里只有約翰尼是少年時代就進入冬眠了。“約翰尼身上發生了什么事?他為何年紀輕輕就成了冬眠者?”
“你真的想知道?”神父的話語里有股令人顫栗的寒意。
“若是有什么不方便的話……”
“沒什么好隱藏的,事實上……”他頓了頓,“你早應該知道了!”他繼續往下說:“20年前在烏鵲大道站附近兩列地鐵發生毀滅性的相撞事故,221名乘客重傷,首尾相撞處的六節車廂120名乘客全部死亡,這就是震驚整個地下家園的8號線地鐵相撞事件。”
這一重大交通事故發生后王澤被輿論推到了科研道德的風口浪尖上,因為事故列車使用的正是由他主導研發的人工智能無人駕駛系統,一時間,人工智能的安全性受到了質疑,人工智能的研發也遭到了普通民眾的集體抵制。甚至向來以理性著稱的中央科技大學學生,也有一部分人迫于輿論壓力放棄了手頭的人工智能研究方向,改讀保守的經濟學或是律法。后來經警方調查,發現造成事故的根本原因是一個粗心大意的列車管理員在更新列車無人駕駛系統時遺漏了測試用的那列地鐵,結果那列地鐵還停留在測試版本,這就造成了與更新了正式版本地鐵之間的差異,最終導致信息通訊故障,引發了后來的相撞事故。
雖然事故的起因是管理員的疏忽,可是這件事王澤一直耿耿于懷,畢竟死傷了這么多人。難道……
“約翰尼不想同學們因為他有專車接送而疏遠他,他從不是害怕孤獨的孩子,只是太過在乎他人的感受了,所以上中學以后,他選擇乘坐8號線去學校,出門前他就對無人駕駛列車的首次運行充滿了無限的好奇,還說8號線能當選首個無人駕駛軌道線真是他的幸運。他對機械總是有股超乎常人的熱忱,關于這一點,王澤教授,你應該比誰都清楚吧?”
話語哽在咽喉,差點令他窒息。
“從此以后約翰尼陷入了潛意識的荒漠里,醫生說他甚至連呼吸之類的生存本能意識都變得模糊不清了。如果他連呼吸都意識不到,我自然不能指望他還會想到吃飯喝水這類的瑣事,所以將他冬眠似乎成了擺在我面前的唯一選擇。教授,你覺得呢?”
神父冷冷地瞥了王澤一眼,繼續說道:“諷刺的是,羅德里格斯家族里這群庸才絞盡腦汁想出的醫療約翰尼的方法竟然還是離不開你的發明專利——思維成像技術。他們計劃把冬眠中的約翰尼的潛意識作為終端生物機器人的控制元,讓他以這樣一種遠程連接的方式借助于機器人的幫助體驗生活,在此過程中重塑思維數據。不得不說他們造出的終端機足以以假亂真了,他長著約翰尼的臉,體內流著真實的人類血液,甚至還有內臟和神經纖維,只有骨骼和住著約翰尼潛意識的大腦是機械的。”
“這么多年過去了,這項醫療計劃進展地怎么樣?”鼓起勇氣后王澤問道。
“生物終端的運作近乎完美,有時候他甚至能讓我一時忘記約翰尼遭遇事故的事實,不過,作為思維源本體的約翰尼的思維重塑進度進展緩慢,你也看到了,他的思維圖像是多么的貧瘠。”神父突然質問道:“你為什么要去攪和約翰尼和他未婚妻的晚餐?”
王澤愣了半秒,現在想來他實在不應該那么沖動。“他們的結婚協議是怎么回事?”
“羅德里格斯家付給那女孩一筆豐厚的報酬,讓她為約翰尼履行傳宗接代的責任,有什么問題嗎?”
“當然有問題,而且很荒唐。女人又不是什么傳宗接代的工具,她們是具有獨立人格的人!姑且不論道德層面的問題,出于冬眠狀態的約翰尼,該怎么盡到丈夫的責任呢?”
“需要的材料可以從冬眠者體內提取,至于肉體上的愉悅,我想生物終端完全有能力做到。”
“你們究竟把人類當成什么了?”
神父露出一絲困惑不解:“教授,難道不是成功將人類思維與人類肉體分離的你重新定義了人類的概念嗎?”
王澤一時語塞。
“再我看來,結婚協議不光能解決約翰尼生子的問題,還能解決那女孩當前的生計問題。她是個單身母親,又出生于西區的一家妓院里,身為妓女的母親剛過世,父親又身份不明,成為羅德里格斯家的媳婦可以一舉洗刷掉先前的諸多污點,對她而言是這輩子都不可多得的機會。”
王澤沒想到愛雅莉莉這么年輕就成了母親,看來他得重新審視這個女孩的品性品德了。“她找到父親了,她的父親就是我的管家,雖然他出入風月場所實在有失名譽,不過既然事情過了這么多年,我也不想再追究了。不過懷特是愛雅莉莉的父親,這是千真萬確的事實。”
“懷特……”神父臉上平靜如水,“愛雅莉莉必須成為約翰尼的妻子,因為在約翰尼的記憶里,昨晚的晚餐沒有小插曲,結婚協議簽訂的非常順利。”
“你擅自篡改了約翰尼的記憶?”
“生物終端的記憶。只有兩人順利結婚,生物終端才能正常運作下去。晚餐的意外顯然是造成同步不穩的主因。”
“可是……”
“可是?”
“這對愛雅莉莉不公平。”
“教授,你結過婚嗎?沒有吧。”神父用說教的口吻說道:“你覺得只有兩個相愛的人結婚才能幸福嗎?也有許多人是結婚之后相處久了才逐漸相愛的,結婚后相愛的夫妻的婚姻生活比因愛結婚的夫妻來得穩定和諧許多。婚姻,歸根結底不過是生活的一部分,它或許是某些人改變生活的一個跳板,或許是某對情侶某次意外的附加產物……把婚姻當作交易的現象比比皆是,你卻非要把它和愛情結合在一起,其實兩者沒有絲毫聯系。你最新的人工智能項目預言家不是研究社會動向的嗎,你難道不知道婚姻促進社會穩定,愛情則會讓天下大亂嗎?”
令人沮喪的是,王澤隱約覺得神父的話有幾分道理,或許只有他這樣沒結過婚,甚至連女朋友都不曾有過的男人才會對婚姻抱持一種莫須有的理想主義吧。
“我不能保證約翰尼婚后會愛上那女孩,但是有一點我能肯定,身為丈夫他一定會關心妻子的感受,無微不至地照顧她的。畢竟,他生來就是為他人著想的命。”
“約翰尼會是個好丈夫……”王澤喃喃贊同道。
就約翰尼和愛雅莉莉的婚姻兩人觀點達成一致后,神父起身離開,走到門口時他轉身問道:“約翰尼核心記憶的內容是什么?”
“母親。”
神父銳利的目光頓時溫和了下來,他緩緩點了點頭,走出了病房。那一刻,王澤看到了他身上為人父親的柔軟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