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時候蘇意瀾催促著母親一起去看老屋脊，顧銘跟在后面。

“你不要見人就訴苦，有什么用嘛?”

“大家一起擺哈龍門陣，問到了，大家都是親的，有啥子嘛?”

“那一堆堆的，你認得完不嘛？親戚，那么多哦！”

“本來就是……”

“你自己好好想哈，當初勸你不要去不要去，你不聽，去了你還往里面塞錢，現在離了討了個啥子?現在啥子都沒得還被別個趕出來，現在連片兒瓦都沒得，一家人還得跑到別個家過年，這里待幾天那里待幾天的，連個窩都沒得，安逸了撒。”蘇意瀾越說越來勁兒，母親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那個小娃兒喊你不要生不要生，自己的幾個都顧不過來，現在曉得舍不得了哇?咋個樣嘛……?”

“啊呀，好啦好啦，你還沒完了？”母親終于忍無可忍，冒起火來。

“你自己說是不是，自己整個爛攤子還收不了場，要別個來收拾，這一家大小的，這以后的日子，你想清楚咋過沒有……”

“你才搞怪了，教訓我起來了，你才好大哦?人家顧銘咋不跟你一樣，這么歪這么忤逆！是吧，顧銘?”

顧銘尷尬的不知道怎么回答，蘇意瀾看了一眼顧銘的臉色，心里盤算著這一遭正起著多大的作用。

“是的，我忤逆，我忤逆我回來給你收拾著爛攤子，又找房子又去民政局又到處跑的，這以后的日子還有得受的……你也先別哭，以后哭的日子還多……”蘇意瀾還在推波助瀾，邊拿眼偷偷的瞧著顧銘。

“意瀾，你少說幾句，阿姨她心里苦，你多體諒點！”

“是的，就我不苦，就我多事，就是我的問題！”蘇意瀾開始不依不撓了。

蘇意瀾看著顧銘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媽媽，對不起，讓你受委屈了，可是我必須這么做。我們的日子已經夠膿包了，不要再拉一個人來墊背，他很好，他對我也很好，只是...只是我蘇意瀾沒這個福分，我受不起，也受不得這個好！”蘇意瀾心想，她不說了，跳下坎去，看著這遠山，看著這老樹，看著這舊屋脊，以前的快樂都哪兒去了，人也不在了，原來，他帶走的除了自己還有那些幸福呢！顧銘，往后的日子你要好好的，好好過啊，一定要幸福，即使這幸福不是我給的，我……我退了。

那年蘇意瀾跑遍了D城，從幫著母親找房子到幫著她找工作。蘇意瀾要走的時候勸著母親:

“好好干，工資是低了點，沒關系，現在姍兒和澤兒還小，讀小學初中的學費還不是很多，平時吃的就在家里，各方面用度也省著點，你的那工資還是過得去的。就是怕你受不了那個氣，話又說回來，人在外面，受氣的地方多著呢，自己想開點也就過了，重要的是把錢拿到手，還要生活！”

“那你的學費生活費呢?”

“這些你就別操心啦，我有我的辦法，再等我兩年，我出來了，不會不管你們的，慢慢的日子也就過來了，也就好過了！”

出來的時候，蘇意瀾給老同學打了個電話，是關于借錢的事情，這是蘇意瀾第一次跟老同學借錢，算是打小學一年級起的同班，蘇意瀾以前回回遇到事覺得最難的時候也沒像別個開個口，現在呢？沒辦法，人到了這一步了，一家老小的，要生存啊，比不得以前的，以前再難一個人苦著，現在是一家人了。

那一年蘇意瀾也沒回家，大三的第一個暑假，蘇意瀾在外面上班，當老師。那個暑假，蘇意瀾豁了命，每天站著給同學講十節課，晚上備課到兩三點，偏偏那群學生都是省會城市最好學校過來的，難度啊、脾氣啊秉性啊都讓蘇意瀾小心又小心，老板就見蘇意瀾肯干、能干，什么“疑難雜癥”都丟給她，從小學到初中到高中、從數學到物理到化學，后來連語文都排上了，再后來，不僅是早八點到晚八點，甚至有那么幾天都到晚十點了。蘇意瀾硬是咬著牙不說，扛著。就那么過了一個夏天。最后老板確實夠意思，多給了幾百塊錢，發錢的時候，老板就拿著那錢在手心里“啪啪”的拍得直響，一副“我給了你莫大恩惠”的意思。

蘇意瀾就那么看著他，沒事，錢拿到就好了。蘇意瀾后來才知道，就蘇意瀾這么個干法，放到其他機構，得上萬。蘇意瀾想了想，覺得沒什么，年輕人嘛！吃點苦不算什么，計較的少了，得到的多不多不知道，心里踏實，行走起江湖來也不那么怕了。

快放寒假的時候，蘇意瀾接到母親的電話。

“你在哪里呢?”蘇意瀾問。蘇意瀾知道，年初蘇意瀾幫找的工作母親干了沒多久就辭了，后來也陸陸續續找了幾個，要么嫌工資低，要么嫌臟嫌累閑老板人不對。可是出門在外打工的，哪能跟自己家一樣，蘇意瀾勸了幾次沒辦法又讓姐姐姨媽勸了幾次也沒轍，想了想，她也是個苦命的女人，年少時父母寵，年輕時老公寵，年老了才來這么一遭，這么大的年紀了，有的東西早就根深蒂固了，又能怎么辦呢？只恨自己沒能分兩半兒，還在讀書也掙不到什么錢。隨她去吧，再堅持一下，這兩年過了就好了，蘇意瀾只能這樣安慰自己。

“XJ，討棉花掙點錢！”

“那她們兩個呢？”

“在家呢，那么大的兩個人了，能照顧好自己！”

“是的，一個初一二，一個六年級，你告訴我他們能照顧好自己?錢少點沒關系，可是娃娃的教育很重要啊，你又不知道那個小縣城都有些什么！弟弟本身就調皮。”

“我曉得。”說著母親把電話掛了。

蘇意瀾坐在床邊，發了好一會兒的呆，這個假期，還得去哪里賺點錢，可是家里……

來年暑假的時候，以前的老板又打來電話，讓她去上班，老師的位置還給她留著呢！

蘇意瀾又接到母親打來的電話:“你弟弟那個成績，老師都在喊她退學了，天天泡在網吧里硬是屋都不落！”

弟弟去網吧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就是去年冬天，母親去XJ后，染上的癮，現在是偷著錢都要去。

“姍兒還好吧！”

“開學就初三了，老師說她考不起高中，前幾天我還被請去給我做思想工作，喊提前去職高！”

“不能復讀嗎？”

“老師說，不得行了，現在都是要么讀普高要么讀職高！”

蘇意瀾心里一陣煩悶，想了想說“好嘛，等我回來說！就這樣子，掛了！”說著，掛了電話，還是回去吧，也找個工作，好好的守著弟弟妹妹，畢竟他們這么小，以后的這社會，她家這樣的家底，不讀書，能做點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