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枚青黑古錢在唐岳秦掌心泛著幽光，“周元通寶”四字隱現云雷紋，這分明是后周顯德年間熔佛鑄錢的遺物。

當年周世宗柴榮敕令毀佛，大相國寺三千斤鎏金如來像在爐火中悲鳴三日，熔出的銅液竟凝成這般暗藏梵文的錢紋——佛門謂之“金剛淚”，史官卻記作“顯德佛難”。

唐岳秦以指腹摩挲錢緣凹凸，恍惚見得熔爐前僧眾含淚誦經的景象。世尊割肉飼鷹的壁畫在烈焰中卷曲，銅液卻裹著《楞嚴經》殘頁汩汩流入錢范。

正如百丈禪師所言“不異舊時人，只異舊時行履處”，佛陀何曾囿于金身？十萬枚流布市井的佛錢，恰似十萬尊托缽游方的法相。

“以此二錢來破這十二鬼煞陣，正當合適”，唐岳秦心中思慮，忽將佛錢左右甩出，正落在陰陽魚眼，但見錢孔中溢出金砂，竟在半空勾勒出《地藏本愿經》的虛空藏印。

當年鑄錢僧以血淚混入銅汁，此刻經文隨銅銹剝落顯形，恰如世尊在菩提樹下以草為座。

“是時候了。”唐岳秦低聲道。

隨著經文的出現，空中的氣息開始悄然變化，周圍的陰氣逐漸被佛光壓制，鬼煞之氣緩緩退去。他清晰地感覺到，陣法的力量在逐漸削弱，但仍未完全消散。

與此同時，唐岳秦暗自催動體內的真氣，配合陰陽魚眼上的銅錢，一同發力。

段紅菱只見佛光與鬼煞的力量交織在空中，形成了一道耀眼的光柱。這光柱如同一柄巨劍，直刺天際。

“轟！”

佛光與黑霧相撞迸出白煙，十二鬼煞的慘嚎聲中，陣眼崩裂的陰陽魚竟滲出暗金血液。

段紅菱見狀，劍鋒急忙倒轉，赤紅劍氣化作火鳳，振翅一揮，驅散煙霧。唐岳秦忽然抽動鼻翼，眉頭緊皺：“好像有曼陀羅的味道！”

話音未落，爆裂的陣眼突然又噴出曼陀羅毒所獨有的紫黑色毒霧。段紅菱腕間金鈴急震，火鳳長鳴著將毒霧吸入腹中，卻見翎羽瞬間發黑。

“當心！”唐岳秦鐵扇展開，三百六十根淬毒牛毛針暴雨般射向正在潰逃的黑影。十二鬼煞中三人應聲倒地，余者化作九道黑煙遁入林間。

“追？”段紅菱劍指西北。

“且慢。”唐岳秦俯身拾起半截染血的袖角，指尖摩挲著織物紋理，“這是蘇州天蠶絲，除了皇室以外，去年只貢給了晉王等幾個王府。”

段紅菱瞳孔微縮：“你意思是說這幫人與皇族有關？”

唐岳秦微微一笑，道：“只是推測罷了，比起這個，我更好奇的是，段女俠為何會在此地出現？”

“公子倒是健忘得很，讓我來提醒提醒你，”段紅菱語氣突然一轉，“你記不記得你前段時日在醉仙樓向說書人打探無量劍下落一事？”

“自然記得。”

“記得就好，公子可知醉仙樓是我山河會的堂口，此人亦是我山河會之人？”

“自然也知道。”唐岳秦語氣平淡，仿佛段紅菱并不是質問他，只是與他簡單聊天一樣。

段紅菱見他這樣，不由得氣從心起，聲音也拔高了幾分，道：“那公子還知不知道，你走后不足半刻，這說書人竟突然暴斃，待我我山河會其他手下趕到之時，只看見其喉間插著一根唐門的旋紋追魂針的斷針！公子對此沒什么要解釋的嗎？”

唐岳秦聞聽此言，面色方才有了變化，顯然并沒料到說書人在他離去之后竟被殺害，更沒料到有人敢在山河會的地盤動手。可是他那日出門明明只帶了鐵扇防身，根本沒有帶暗器，至于暗殺一個山河會的情報人員，那是更沒必要。

想了想，他還是決定自證清白，于是說道：“段女俠既然懷疑在下，可有證據？”

“有斷針在此。”段紅菱語罷，便將一根斷針拿出，遞到唐岳秦手里。

唐岳秦接過斷針，細細捻了捻，道：“不錯，這針的粗細、質感確實跟我唐門的旋紋追魂針絲毫不差。”

“既如此，公子還有什么話說？”段紅菱高聲質問。

“即便它就是我唐門的旋紋追魂針，那也未必是我動的手，”唐岳秦指尖輕撫袖口銀絲暗紋，忽將鐵扇迎風展開。扇骨間嵌著的七枚孔雀石在月光下泛起幽光，輕笑道：“更何況這斷針根本不是我唐門的旋紋追魂針！”

“段女俠請看，”他翻腕將扇面傾斜四十五度，孔雀石折射的月光直接照在掌中的鐵針斷處，“唐門正宗的旋紋追魂針，長約三寸，自針尾半寸處往后均刻有逆鱗紋以增旋轉之力。而說書人喉間所中之針……”

唐岳秦翻手將掌中斷針捏在手里，“剩下的這近三寸長的斷針針體平滑如鏡，分明是江南霹靂堂仿制的我唐門暗器‘流光釘’。”

“更何況，”唐岳秦將真氣匯于兩指，猛得一搓，竟將斷針搓成米粒大小的鐵屑，而就在鐵屑將要落地之時，唐岳秦連忙用扇子接住，只見鐵扇之上竟泛起點點青綠色磷火。

“這是...漠北狼騎箭鏃特用的冷磷粉？”

“好眼力，”唐岳秦袖中滑出支琉璃瓶，瓶中琥珀色液體潑向針屑，磷火中突然滲出黑霧。“冷磷還混了密宗的‘迦樓羅血咒’，可使人喪失心智，完全成為他人的傀儡。”

“說來，這說書人得虧是死了，不然貴派以后也頗為麻煩。”

“倒也用不著你操心！”段紅菱冷哼一聲。

“段女俠說的也是，我聽說蕭會主早在三年前就已經成就了神通金身，邁入宗師之境了，別說武林，就是世上，也恐怕罕有敵手了吧。”

段紅菱也不理會他的陰陽怪氣，而是譏諷道：“我更沒想到的是你這個瞎子，倒也有些手段，年紀輕輕竟然也是四象境的高手，獨戰十二鬼煞竟能不落下風。”

唐岳秦卻好像聽不出她話語中的譏諷之意，神色依舊平靜：“還是要多謝段女俠出手相助，在下感激不盡。”

段紅菱忽然有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無力感，只得道：“你不必這么客氣，我救你只是順路，皆因我們目的地相同，正覺寺，你也要去吧？”

唐岳秦點頭。

“好，那就一路同行。”段紅菱轉身，“走吧，我倒是很好奇，你不過一個瞎子，莫非也想找到無量劍攪動天下風云么？”

唐岳秦嘴角微微一揚，未作解釋，舉步跟隨。

兩道身影一前一后，踏上北行之路，直奔北昆侖山正覺寺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