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懷中的孫悟空掙扎了一下。
“你不要動。”我喊道，死死地去按那傷口，但血還是汩汩地往外流。
“其實……其實我可以躲過他那一槍的，”悟空費勁地張開左手，手里是一把滴著紅色鮮血的小刀，“在司機扭頭的時候，剛好……剛好我看到你的椅背那里刺出一把刀，扎向你的后頸。”
“為什么……？”
他說：“因為我不想你死。”
“你不是殺過人么？”
“我已經后悔了。”
四周很安靜，靜得叫我聽見了悟空心臟流血的聲音。
以悟空的身手，原是可以躲過天蓬那一槍的。可是在最緊要的關頭，他發現了改裝車里座椅鉆出的短刀，于是他救了我，挨了槍……
我突然哭出聲來，聲音悲愴絕望，帶著痛苦難過，“你為什么不早點后悔？”
“當上公安局長，我……我……身不由己”
溫熱的液體淋滿了我的雙手，透過我的指縫滲入我的粉衣，然后，是悟空的淚珠，滑落。
我一動不動的坐在那里，不知道自己心里究竟是什么感覺。這次過來，就是為了拿到孫悟空一滴真誠的淚珠，現在任務完成了，我為什么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眼前的悟空逐漸死去。我的心臟竟也跟著抽痛起來，喉嚨發甜，想要往外吐，卻什么也吐不出來。
槍聲逐漸稀疏，老爺子的人正在收尾，顯然，這次警察準備不足，抑或是警察的情報出了差錯。
警察里有老爺子的內鬼，失敗，已是必然。
天蓬還在那里奮力地開著槍，阻擋著黑衣人的靠近。
我迷惘喃喃：“天蓬，我拿到孫悟空的眼淚了。”
“天蓬，我拿到孫悟空的眼淚了。”
“那太好了，我們快走。”
走？難道我在這個世界的經歷就要隨著悟空的那聲“后悔”而結束嗎？
老爺子到底是誰？他在哪里？難道不該得到懲罰嗎？
“趙穎，你來這世界是為了眼淚，不是別的！”天蓬看出了我的心思，“這些人，和在這個世界發生的事與你本就無關。這個孫悟空，也本就不是神世界里的那個孫悟空。再留下來，沒有意義的。”
“沒有……意義嗎？”我在風中這樣喃喃地自語。
子彈呼嘯而過，我竟漸漸聽不到槍響的聲音。
那身上到處都是大大小小的玻璃碎片的灰灰，那看守所中披頭散發茫然絕望的肥妞，還有眼前噴灑在視界中的鮮血，悟空臨死前的“后悔”……教我如何無關？
“我想殺人。”我憤憤地說出這句話，淚眼朦朧。
“好，我陪你。”天蓬舉槍，又射倒了兩個人。
但是一雙眼睛卻突然出現在我與天蓬的面前，擋住了周圍所有的景象。
眼睛里，忽然拱起千年寒冰忽然燃起熊熊火焰，又是冷然又是灼熱，兩相煎熬之下，令我與天蓬都無可抵擋，相繼沉默。
眼睛背后是熟悉的菩提祖師的聲音：“趙穎，你的任務已經完成，該回去了。”
“祖師，這里的老爺子……”
“你以為……”眼睛離我更近了，幾乎挨著我的臉頰，而眼睛背后則帶有溫熱的氣息，吹拂在我的肌膚上，“你可以改變所有嗎？你為何而來，當為何而去。”
我想起我第一次見菩提祖師的情景：潛影門中，我的腳下一空，整個人陡然往下墜落。好在當時天蓬伸手拉住了我，我還沒來得及松口氣，就看見數不清的黑點從上面涌來。我立刻張開了被天蓬握住的手，身體直直地向下墜去，而與此同時，那些黑點緊隨而來。所有的恐懼在這一刻伴著下降的呼呼風聲化成了冷汗涌出。下墜，下墜……黑點緊隨而來。空氣變得越來越稀薄，甚至有水劃過。窒息感，還有水不斷鉆進鼻子、喉嚨里的那種酸麻與辛辣，痛苦，無論怎么掙扎都無濟于事的無力感，還有恐懼，對死亡和黑暗的恐懼幾乎讓我崩潰……
如果不是菩提祖師及時相助，恐怕我已經死在潛影門里了，哪來的現在？
所以，我根本沒有資格和菩提祖師講條件。
黑色的眼眸閃了一下，我焦慮的臉上多了一層悲哀。
悲色濃濃，淡不去，化不開。
“該回去了，”我心里道：“沒有菩提祖師，還會有現在的我嗎？”
我沒有再辯駁，只是將頭深深埋好，透過菩提祖師那雙洞悉天地人性的雙眼，沒有焦距的盯向遠方。
然后菩提祖師的雙眼便開始發生異變，瞳孔不再是原來水晶般晶瑩透亮了，而是渾濁的跳動著，變化的顏色以奇怪的煙霧層層滑向平滑的表面……逐漸的，我感覺到一種看不見的磁力正把我吸到瞳孔中，與此相伴的，是同樣被吸入的天蓬。
一切都是那么地不可思議，正如我和天蓬來到這個世界時那樣，以我根本無法想象的方法離開。
……
慢慢地，在迷霧和陰影中，我看到了那處熟悉的地方：一階階臺階，蔓延在門后，臺階向外延伸的位置，只能看到十幾階，然后便逐漸進入一片云霧中，看不清了。
“是天維之門。”天蓬說：“還記得我們來時的情景嗎？”
“怎么不記得？那時你拿出了太上老君給你的刻有復雜花紋的符咒，念了一段咒語。然后一股凌冽的氣勢立刻就從符咒上溢出，一瞬間，這些艷麗的臺階宛如失去了色彩，與此同時，我就只覺得被一股無形的風暴掃過，身體如墜冰窟，耳中嗡鳴，隨之而來的就是頭暈目眩……”
“現在不同了，菩提祖師帶我們，你不會有耳鳴，更不會頭暈目眩。”
我看向天維之門，天維之門在奇怪外力的催動下碎裂，化為無數的小石頭，違反重力的懸浮著，然后一顆顆化作沙子般顆粒，慢慢消散。
沒有耳鳴，沒有頭暈目眩，甚至都沒有幻境……什么都沒有。
比第一次隨天蓬進入天維之門時，要輕松得多。
天維之門后面，是以太位面，以太位面后面，則是能進入逍遙界的潛影門。
菩提祖師之前就是在潛影門這里阻止的我，而現在，他又帶我回來了。只不過，一同回來的，還有那滴來自倒影世界的淚水——孫悟空的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