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老子公開課
- 劉亞玲
- 3221字
- 2019-01-05 10:27:22
人為乏趣,天機自然
【原文】復歸于嬰兒。(《老子·第二十八章》)
【大意】回復到嬰兒那樣純真的狀態。
老子認為嬰兒不懂得偽飾,一切隨性而為,天機自然,最接近于“道”,他主張應向嬰兒學習,做一個純真自然的人。老子最出名的觀點就是“無為”, “無為”的核心就是順其自然,用老子的話說就是“萬物之自然”。
老子所說的自然為何物?老子說:自然者,自然而然也。自然就是自然而然,也就是平常所說的天然,指萬事萬物沒有人為因素的那種狀態,清水芙蓉,自得天成。“自然”是“道”的根本特性,也是道家所提倡的一種生活態度,是老子所推崇的最高的人生境界。
河神和我們一樣分不清什么是自然,什么是人為,一天他跑去問北海神:“請問什么是自然?什么是人為?”
北海神打了一個比方:“牛馬生下來就有四只腳,這就叫自然。用轡頭套在頭上,用韁繩穿過牛鼻孔,又在馬腳底釘上鐵蹄,這就叫人為,不要用人為的事去毀滅自然,不要用矯揉造作去毀滅天性。不要因貧困去求名聲,謹慎地守護著自然之道,這就叫回歸到了本來的天性。”
“自然”就是指人的本性,也就是人的真性情、真思想,所以“自然”又與虛偽相對。在老子那里“真”與“自然”是一個意思——真的就是自然的,自然的同樣也是真的。自然是一個人性情真誠的極致。
物貴天然,人貴自然。老子強調自然無為,不管干什么都要因循自然的規律,不以人為的方式去擾亂它。同樣,自然無為也是他的審美標準,一切違背自然的必定就是丑惡的。
自然而然,是對人性的一種肯定,一種保護,一種張揚。生活,包括政治生活、經濟生活和社會生活,其固有的種種秩序往往就是對人性的限制。如果可能的話,人性對現實是應有所超越的。《史記·滑稽列傳》中記載了這樣一個故事。春秋時齊國有個叫淳于髡的人,屬于齊國的“倒插門”女婿,為人滑稽善辯。有一次,齊威王問淳于髡:“都說先生您能喝酒,您到底一頓能喝多少?”淳于髡說:“怎么說呢?喝一斗也醉,而喝一石也許不醉。”齊威王說:“這話怎么講呢?”淳于髡說:“如果和大王您在一起喝酒,旁邊站著倒酒的,后邊立著保衛的,氣氛非常緊張,在這種情況下,我也許喝不上一斗就醉了。若陪重要的客人喝酒,需要不停地照顧客人,這種情況下,能喝二斗也就不錯了。如果和長時間沒見面的友人喝酒,‘歡然道故,私情相語’,這樣能喝五六斗。若是男女在一起搞娛樂活動,大家在一起歡歡樂樂,也就是所說的 ‘男女搭配,喝酒不醉’,這樣可以喝八斗。如果是晚上,‘合尊促坐,男女同席’,燭光晚宴,席間女性又微紅香腮,飄柔長發,輕解衣襟,脈脈含情,這種情況我心中最為興奮;情致痛快淋漓,那么就是喝上一石也不醉了。”其實,淳于髡所說的“不醉”的境界,就是人性不受扼制的時候,而飲一斗輒醉則是人性最受禁錮的時刻。
所以,從某種意義上說,人性就是自然之性,任何包裝和限制都是對人性的背叛。
老子認為,人的本性是善良的純真的,而種種人類丑惡行為,則應當是不合理、不完善的社會制度造成人性扭曲的不正常現象。由此,老子堅持去偽存真,保留人性善美而契合自然之道的東西。摒棄所有引起人的貪欲的東西,尤其是當時流行的推崇賢能的風尚,更被他認為是最易產生罪惡的淵藪。在他的眼里,讓人們在一種自由寬松的社會環境中保持人類純樸天真的精神生活,與自然之道相契合,比物質文明雖然發達,但充滿著危機、爭斗、謀殺和陰謀的社會制度顯然更符合人類的本性。
孔子拜見老子時,提出自己的“仁義”主張向其討教。
老子說:“飛揚的草屑進入眼睛,也會顛倒天地四方,蚊蟻之類的小蟲叮咬皮膚也會使人通宵不能入睡。而你所推行的仁義給人的毒害就更為慘痛了,可以使人昏聵糊涂。”
孔子說:“這是怎么講呢?”
老子說:“你要想讓天下不至于喪失淳厚質樸,你就該縱任風起風落似的自然而然地行動,一切順于自然規律行事,又何必那么賣力地去宣揚仁義,好像是敲著鼓去追趕逃亡的人似的呢?白色的天鵝不需要天天沐浴而毛色自然潔白,黑色的烏鴉不需要每天用黑色漬染而毛色自然烏黑,烏鴉的黑和天鵝的白是出于本然,不足以分辨誰優誰劣。名聲和榮譽那樣外在的東西,更不足以散播張揚。泉水干涸了,魚兒相依偎在陸地上,大口出氣來取得一點濕氣,靠把唾沫涂抹在對方身上得到一點兒潤濕,這樣互助互愛、茍延殘喘有什么意義呢?倒不如回到江湖里將對方忘卻,自由自在。”
正人君子的外表文質彬彬,他們用一層層面具把自己的真實面目遮掩起來,衣服有一定的樣式和顏色,語言總有一定的分寸,舉手投足溫文爾雅,面部總裝有一種固定的表情。這種人不僅虛偽無聊,同時也毫無趣味。我們引為驕傲的文明如果就是這般模樣,那真是太可怕了。我們在同一條流水線上制造規格一樣的機器,我們是否也在用同一種見不到的模子鑄造同一規格的人?人們說相同的話,想同樣的問題,千人一面,這樣的文明將把人類的本能和創造力扼殺殆盡。
魏晉許多文人厭惡這種一本正經的正人君子,要求拋棄一切壓抑人性的禮節,讓每個人能真實地表現自我,高興時就放聲大笑,痛苦時就號啕大哭。
經常縱酒的劉伶,每每喝得酩酊大醉。有一天家中酒喝光了,他想酒簡直想瘋了,于是纏著他妻子,要她去酒店為他買酒,妻子把酒瓶摔在地上說:“你喝得太多了,這不是自己糟蹋自己嗎?從今天起非戒酒不可。”劉伶說:“太好了,我自己沒有毅力戒酒,只有求神保佑我能戒掉。現在快去弄些酒肉來。”妻子聽了非常高興,連忙去買酒買肉供在神前請劉伶發誓,劉伶跪下來發誓說:“天生劉伶,以酒為命,一飲一斗,五斗清醒,婦人之言,千萬別聽!”說完把供在神前的酒肉喝光吃盡。
劉伶的好友嵇康提出為人應當“越名教而任自然”的口號,“越名教”就是拋開傳統束縛人的禮節、名分等,剝光自己人格、情感和思想上的偽裝,赤裸裸地露出自我。
他曾說自己對做官求榮毫無興趣,只想放任自己的天性,過一種自然的生活。他向過去的朋友講了九條不愿做官的理由,其中有幾條是:自己喜歡抱著琴漫步,邊唱邊彈,或者去野外釣魚射鳥,做官以后就不能隨意行動;當官要正襟危坐著辦公,腿腳坐麻了也不能起來活動;自己特別不喜歡世故奸猾的俗人,而做官必然要與這些家伙共事,看到他們吹牛拍馬、點頭哈腰的丑態,實在叫人惡心。
他不愿意為了權勢和榮華扭曲自己的本性,強調要像老子所說的那樣,按自己的本性生活。
在現實生活中我們卻往往不能真實表現自我。見到勢利小人很少有人公開表示輕蔑,有時還得面帶微笑地應付敷衍;許多公事實在是討厭極了,但誰也不會拂袖而去,還得耐著性子把它干完;自己平時的沮喪失望情緒,很少在臉上表露出來,在人前裝出一副自信的樣子;自己在事業上取得了成功,更不敢在臉上露出興奮得意的神氣,否則必然招來“翹尾巴”的指責;即使是在自己的丈夫(或妻子)、情人面前,也免不了要說違心的話、表違心的態、干違心的事。在這個世界上很難見到真實的面孔了,人們露出來的都是偽裝后的虛假的“臉”。
誰也沒有覺得這有什么不對,大家不僅默認了偽裝,而且還在不斷地鼓勵它。不信,你朝勢利小人吐唾沫看看,不僅勢利小人要與你老拳相向,旁人也會說你是“二百五”;你成功了在公開場合喊“我成功了”試一試,“淺薄”“輕浮”“驕傲”會一股腦兒壓在你的頭上。
在現代人的詞典中,壓抑自己的本性叫“克制能力強”,善于偽裝就叫“有涵養”。如果叫你頭上天天戴上偽裝圈,你一定感到難受極了;同樣,人們天天戴上意識的假面具也活得太累了,所以人類自從文明誕生之日起就離不開狂歡節。
巴西和西方其他國家盛行狂歡節,節日這一天人們完全打亂日常的生活秩序,撕下一本正經的假面孔,把長期壓抑的情緒發泄出來,使大家暫時能恢復各自的本來面目。這時人們說話可以不講禮貌,行為也允許有失體統,盡情盡興地狂歡。這些國家每年狂歡節總會死一些人,但政府和人民寧可死人也要保留這個節日,如果一年到頭不狂歡一下,那可能大家真的都要憋得發狂。
老是躲在陰暗角落里不見天日,這不是活受罪嗎?老是把自己的真面目隱藏起來也叫人難受,我想每個人都愿意露出自己的真面目,就像每個人都喜歡陽光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