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回苛刻的陳導

陳導拍戲往往是一個一個鏡頭要求極高的。他對群演的要求也是極高的，有時就是那些群眾演員表演不到位都會反復拍，所以他的戲工作量會變得大。

他回來了，自然要一一查看已經拍攝的部分，其實他不在這幾天的鏡頭，能過關一半就是好的了。這回過關率還在百分之九十，葉導也頗為滿意。

“我早說陸皓是當導演的材料。”葉導說道，“老陳你眼光不錯，要不是他還要分心，這片子進展應該可以更快點。”

“他我已經盯了八九年了。”陳導說道，“八年前，陸皓就給我當過助理。那時一臉憔悴，開始在我這里扛機子做了段時間攝影，后來說對導演有興趣，前面我們還聯合拍了都市生活劇，就是那本講家族復仇的……我這部劇一開始就算準了他有檔期，可是他卻不肯來。”

“那這回怎么給你面子了？”葉導說道，“我知道這人脾氣有點古怪的。”

“這回本來我也沒想到……還是拜屈總，我對那陸氏的老頭說，我有個預感……”

“你別扯了，講故事哪，你從來不做無把握的事。”葉導說道，他可是陳導的老搭檔。

“實話吧，是開機儀式二天前，有人告訴我那個屈總要給我好看的，因為我不答應那個女三的要求，那女人是屈總的新歡，一直想演主角，那屈總親自去了男二陳強的那邊，我擔心的不是女三人選，因為早有備著了，而是男二，陳強也算是排位前十的小鮮肉，這次片酬他第三個高，這部戲其實是雙男主角，我想這陳強他并沒時間去研讀劇本吧，他的檔期一直都很滿，這就是他的失策，我的劇本其實很好，我以為陳強不一定會放棄，要知道一個好演員要回選劇本。至于我給陸皓的劇本，那去年就寄給他了，他看了劇本，還幫我修改了，他很喜歡男二這個角色，說是他自己覺得都有代入感，不過你也知道，這些年他也沒好好演過什么戲，按理說他這個歲數已經大了些，他本答應來幫忙，但不掛導演的頭銜，只掛攝像，不想太張揚，他說他這樣為了請假回家方便些。打算一周就做個三四天，本來說得好好的，過完年結果突然變卦了，我于是找你來救急，沒想到屈總這出戲鬧的，那陸老頭早上還打算自己過來的，中午接到了屈總身邊的人的電話，知道他是鐵了心要給我好看，就把陸皓踢了過來，還不告訴我他推薦的人是誰，說見了面就知道。我一進主會場就看見陸皓這家伙在游蕩，就明白了幾分，他說這個兒子本來不是給我的，不過那孩子義氣，估計會幫我的。”

“好了吧，哪個爹不疼兒呀，他那搗蛋兒子給他惹了十多年禍了，我們都以為他這下半輩子慘了，沒想到老天對他真心不薄，陸皓這個小兔崽子怎么會是他親兒子呢？”葉導說道。

“他們父子還是有那么幾分像的。”陳導說道，“當年我認識他的時候，就知道他老婆可是大美人，那種你見過一面就想壞壞的那種……他對家里的美人一直不放心，可偏偏在外謀生，這半年能回次家就不錯了，當年這個小兒子生下來，他怎么算都不對勁……”

“他不會是懷疑妻子偷人？”

“偷大概是偷了吧……那時候沒有現在的什么DNA，長著長著看著孩子不像他吧，再弄點事，那么就離婚了……這個陸皓呀，長得就隨他媽，好看……我第一眼見到這孩子就覺得好看，那時他自己懵懵懂懂來闖新天地，學舞蹈的身材又挺拔。”陳導說道。

“他是個完美主義者吧！”葉導說道，“他在細節上有時抓得很緊。”

“只能算一半，他性格奇怪，會變……邋遢起來，你想不到，那時我撿回來的時候，他兩個月沒洗頭了。”陳導說道，“他小子還糟蹋自己，說不要長得像小白臉……他身上的刺青就是那時候弄的，年輕人就怕走彎路……”

“他身上有刺青？”葉導有些吃驚，這可不是好事，戲路會窄。

“那刺青在胸口之下，雖然不是很大。圖形也漂亮，不過……算毀了吧，好在我們這戲男二沒有光膀子的戲……”陳導說道，“這年輕人就是一時頭腦發昏，什么都敢做。”

“我還一直以為是酒瓶割臉的事，后來也沒覺得他臉上那傷疤什么的……他脾氣倔，人一直很正直的，就是受不了那些污水……”葉導說道。

“太追求完美，其實也是種傷害，他是個理想主義者，不過歲月也會改變他……雖然當時看陸皓這家伙可惜了……但是我一直認為他不是做演員的料……”陳導說道。

“怎么不是？”葉導吃驚了，“你莫非認為他是……”

“我自己是導演，當然希望有人像我一樣，只不過我現在有時也不得不導這些迎合大眾的片子，我喜歡他說做什么都要做得極致……這陸福海是個生意人，我有理想不假，要借助這些財團的財力拍自己想拍的片子，那就先要為他賺金子……我不想別人說我是靠另外關系拿到陸氏的資金的。那個陸皓實現理想就簡單多了。”

“你們在說我什么壞話？”陸皓說道，他的聲音真是溫柔至極，好聽，這是戲里人物的設定。

“陸皓，你嚇我一跳……”陳導說道，“我能說你什么壞話，就是說你可惜了，你身上的刺青限制了你的戲路……”陳導造謠也是有一套的，葉導倒是笑瞇瞇的。

陸皓的表情很奇怪，淚水在眼睛里打轉，他轉身走了，一句話也沒說……

“糟了，我糊涂……”陳導說道，“這也不能說……我不小心的……”

葉導說道：“我去看看，勸勸他。”陳導一把拉住了葉導：“隨他去……你也不知道什么事……”

陸皓躲進了自己的休息室。刺青……當然不是自己想要的，當年的事情浮上眼前，自己打架后，那陸福海是沒有追究自己，但是那些流氓威逼自己……自己已經不想看見他們了。“長得漂亮……太完美了……身上連疤也沒有……否則和臉上怎么配？我看這樣演起反派都不用化妝了……”他們硬拉著自己去刺青……這些人說起來也算是演員……只不過張劇務那是就警告過大家，不要與他們扯上關系，那老張頭歷來就不想得罪這些人。好久自己才擺脫了那些人，還是在陳導幫助下找到了自己的另一塊天地。

過了幾十分鐘，陸皓的心緒才平靜下來，也許完美的事本就不該存在。他抹了抹淚水，抬頭卻看到……

怎么門沒關嚴實，四五個腦袋看著自己，自己剛才的哭相，太沒面子了。

張京上來說道：“陸導，你哭戲真厲害，我手機拍了一段，是不是要拍哭戲了？”

“我有哭戲嗎？”陸皓反問道。

“有……好像沒有……”劇務大李說道，“我問編劇。”

編劇就是原小說作者，這一路上是邊改本子邊拍，那個女作者還演了一個小丫頭。

“沒有可以加……”小丫頭說道，“好看，哭得太好看了……張京，給陳導去看看。”

“你們別胡鬧，我演不好哭戲的。”陸皓一把搶過了張京的手機，直接刪了。

“我的神仙的眼淚……”張京說道。

“小孩子都是無心的。”陳導過來了，“陸皓，你別放心上，這習慣也不好……都是我不好。”

“其實想想，年輕時的錯誤就該自己承受，現在已經好多了。”陸皓苦笑道。“我這人去年夏天那么熱，我攝影棚中都沒膽子光膀子……幸好老天還是長眼的，惡人有惡報。”

午后，大家都在休息，只有陳導還在看片子。

“我給男二加了五場哭戲……”小丫頭跑了過來，“我原本一直以為男人哭是很難看的。”

“小丫頭，你真給陸皓加哭戲？你問過他同意嗎？”陳導說道，“他根本不會演哭戲，以前我試過，難看死了。”

“不……他哭得真好看！”小丫頭說。

“小丫頭，他哭的好看的時候都是真哭……你懂嗎？”陳導說道。

“還有真哭和假哭嗎？那他就是說入不了戲，導演，你把他弄得真哭不就行了嗎？”小丫頭說道，“這樣吧，我減到三場大哭，就是要真哭的那種，含淚的那種不算。要是算的話，他就有二十多場哭戲了。導演，你一定有辦法的，他哭得真是好好看，比笑都好看。”

“活見鬼了……”陳導說道，其實這陸皓哭得是好看，不過自己不是那種女導演，一弄上來就淚淋淋。

“導演，那一定紅……其實我們女生也愛看男的哭……”小丫頭說道，這是什么理論，“賺錢才是真理，我也不想我寫的戲黃掉，我知道我劇本寫得不好，但是如今大家都那么投入，總不能就馬馬虎虎吧，能吸引點眼球又能推動劇情發展……”

“你劇本給我，我找他慢慢理解……但愿調動他的情緒……”陳導說道，他對劇本的要求很嚴，小丫頭也是個厲害的，她在里面加了哭戲，的確能豐滿角色的個性。可怎么對陸皓說呢。不過這種事情不能多想，直說。

陸皓知道男二一直在戲里是個被人欺負的，壓迫久了，自然會獨自傷心，戲是加的沒錯。雖說男兒有淚不輕彈，但是誰說不準哭……

“我不知道能不能演出來，我對哭戲一直反感。”陸皓說道，“要不是陸氏的投資，這戲我是不會再演了。”

“只要你每天讓我幫你調動情緒，戳你傷疤，雖然會很痛苦的……但是效果好……”陳導說的也是大實話，“否則拍不了，上回，你還記得嗎？就那幾滴眼淚，還是眼藥水點的。這回你只有兩種方法，角色很可憐的，你代不進，我就直接殺手锏，我只要用一個動作，你保管掉眼淚。老張說的。”

“你……你們什么心態……”陸皓說道，“我是不是被坑了……”

陸皓也算會調節心態的，只不過最大的那場幾分鐘的哭戲，一直覺得不自然，這陳導一個勁地說假。陸皓一生氣，懶得理他了，干脆罷工：“陳導，我的演技應該進步不少了，你這不是挑刺嗎？”

“這不行，都不夠……”陳導竟然還不滿足。

“不拍了，那哭戲我本就拍不了，你讓小丫頭改劇本……”陸皓很堅決。

“你的心情應該和十年前的那晚是一樣的，想想男二眾目睽睽之下，被人侮辱……那中傷心，要尋死的心都有……我知道你找不到那種感覺了，我幫你……”

陳導突然間把陸皓推進了休息間，插上了門，過了幾分鐘，陸皓被拉了出來，所有人都看傻了，他好像行尸走肉一般，這回哭得還和以前真不一樣。好像陸皓受了刺激，兩眼呆滯，眼角生恨，一下子卷縮在一角。

“快……機位就位，快拍……”陳導叫道，“等他清醒會找我算賬的。”

本來大家都已經準備好了……“好……不錯……”陳導叫著，“換角度……”

安靜地哭的背后竟然是瘋狂。

“快撤設備……當心點設備……”陳導叫道，“他要發瘋了……找人按住他。去幫我把隔壁片場的老張頭叫來……”

只見一塊木頭就往陳導頭上砸了過來。幾個保安上去按住了陸皓。陸皓的樣子又變了……紅著眼瞪著陳導……

“攝影師給他臉部特寫補鏡頭……”陳導真是瘋子，張京連忙扛著攝像機沖上去了。

“這回鬧什么呀。怎么會這樣？”小丫頭睜大了眼睛，怪不得人家說陳導拍戲真實，這可還真真實，不曉得怎么刺激了這位男二，片場就像打仗一般。

“燈光……景天說臺詞……”陳導實在過分，還讓人說臺詞，奇怪的是陸皓還真說了些什么，喃喃的，反正也沒人聽得懂……

累了，好像他累了，安靜地躺在拍戲的地板上，任由那鏡頭對著自己。

陳導也坐了下來：“夠用了……不會真受刺激了吧……”他讓人把陸皓抬進了他的休息室。

老張頭趕來了，一看陸皓這個樣子，一巴掌打在了陳導的臉上。這可是大新聞，這大導演挨打，陳導揉著自己的臉：“您還真打我呀，我不就是為了戲嗎？誰叫這小子演得不過關……”

“你還真敢用這招？景天的演技不差了，雖然還有點缺陷，但你也不能這么弄呀，萬一他真瘋了，我看你的鏡頭都要報廢……還有陸氏集團的老頭能饒了你，他一個兒子植物人，你再搞瘋一個……還有景天是個天才導演，你想過沒有……你和殺人有什么區別？你這種手段實在卑鄙……”

“你聽我說，只是拍戲……他入戲太深了……”陳導說道，“我想請你向他解釋……我現在說什么都沒用，他就跟傻了一樣……”

老張頭說道：“只能試試殺手锏了……要是不行，你就準備送他去醫院吧。”

殺手锏是什么，陳導被老張頭趕了出來，卻只聽到老張頭大了個嗓門在罵人，罵什么一時也聽不清。兩小時，整整兩小時后，門開了。

陳導看見陸皓好像活過來了點。

“小陳，道歉……”老張頭就像罵兒子一般罵陳導，“你必須道歉，還要跪下來的那種，陸皓，你就打他吧！”陳導跪了下來。

陸皓沒有打他，卻說了一句話：“我知道陳導沒有惡意，只不過不應該再有下次了。以后我不會再和你合作。”

“這部戲剩下的要完成的，乖……聽我老張的話，別人還看著你。”老張頭說道。

這劇組人是一臉糊涂，只不過陳導的嘴也變得嚴實了。這陳導歷來是拍戲的瘋子，被他罵得想自殺的人都不少，但是他的戲還真心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