峽山山區,明月星光之下,夜色彌漫。
鳥瞰崇山峻嶺,K4505次旅客列車繼續鉆洞過橋,獨自在山谷里默默穿行……
車廂兩側,一溜數不清的小小窗口散發出的燈光,讓列車于朦朧之中變成一條細長光鏈,猶如游動著的一串螢火,在黑沉沉的山谷里格外醒目,散發一絲絲的動感。
餐車里面,墻上掛鐘已經走到23點35分,大家依舊談興正濃。
“鄺霞。”江虹實在忍不住了,善意提醒:“別在這兒一直坐著,快回去吧!”
“阿Sir.”鄺霞繼續低頭玩著手機,興致勃勃:“你別催我,讓我再坐一會好不好嘛?你別擔心,軟臥車廂最安全啦!前面就是我們餐車,后面連著硬臥車廂和宿營車,沒有一個閑雜人員。車廂里面開著空調,門窗緊閉,鳥都飛不進去。”
“奇怪?你的車廂還有冷氣,多舒服啊!你還喜歡坐在這里?”
“我就想跟你在一起。”
“開啥玩笑?你知道嗎?半個月前……”
“啊吭!”譚步高突然咳嗽了一聲,暗暗遞給江虹一個眼色。
江虹莫名其妙,看了看譚步高,不說話了。
按照鐵路客運紀律,臥鋪車廂的乘務員接班以后必須在崗在位。除了到站開門,開車關門,有事做事,沒事不能坐在乘務室里,必須坐在走廊頭上的第一個邊座,實時監控車廂里的動態。尤其到了夜間,夜深人靜,更是不能掉以輕心。
而鄺霞呢!接班以后除了到站的開關門,其他時間一直坐在餐車,這是擅離崗位,屬于脫崗行為。另外,她還不時玩著手機,這也是不行的,違反勞動紀律。
在列車長眼皮底下,鄺霞公然觸犯兩條工作紀律,譚步高竟不聞不問。他對別的乘務員可不是這樣,動不動就吹胡子瞪眼睛,拍桌罵人。動不動就扣發別人獎金以及績效分數,可以說是鐵面無私,毫不留情。
餐車里面也有監控探頭,實時錄像,譚步高就不怕車隊領導追責?他為啥子這么照顧鄺霞?難道因為鄺霞在高鐵列車上犯了錯誤,被調崗了,值得同情?或者她是第一次上這趟列車,給她一個所謂的適應期?有這樣子的做法嗎?不可能啊!
因為鄺霞一直坐在餐車,隔壁9號軟臥車廂沒人盯著,實際處于失控狀態。
眼下,其它車廂的乘務員都是在崗在位,不敢偷懶,唯獨鄺霞搞特殊化,而且理直氣壯,不當回事。江虹也是實在看不下去,才善意的提醒鄺霞,畢竟軟臥車廂的安全是第一位的,萬一出個殺人放火的事,他的責任可就大了。
自從由列車乘警監督車班工作的內部監督機制,因為不合法規取消之后,乘警跟列車長的矛盾大大緩解了,車班里的氣氛融洽不少。
現在大家都是各司其職,各自做好各自的事,很少干預對方。
但是,車班、乘警、檢車所組成的“三乘一體”,又決定了他們是同一個戰壕里的戰友,大家只有互相配合才能共同做好工作。況且,涉及旅客列車的治安管理和消防管理工作,包括其它一些工作,如果沒有車班配合,沒有群眾基礎,僅靠乘警單打獨斗也是做不好的。因此,江虹有時也會行使他的權力,督促車班做好相關工作。
從辰州到武漢,再由武漢返回,三天三夜,鄺霞經常私自脫崗,在餐車玩手機,不但違反客運紀律,也危及到軟臥車廂安全管理,譚步高不嚴管,他是有苦難言,江虹再不說話也是一種失職。只是他不明白,譚步高的這一聲咳嗽和暗示想要表達什么意思,不敢隨便壞了他的提醒,一時猶豫,就把后面的半截話咽進了肚子里。
這時,一個三十出頭的女旅客,從前面的硬座車廂走進餐車。她斜挎著一個女式背包,懷里抱著一個腦袋低垂,已經睡著了的一、兩歲的娃娃,眼神迷離,步履蹣跚,有氣無力的問:“不好意思,我到辰州,請問有臥鋪嗎?”
“有!軟臥要嗎?”初霖立刻像是打了雞血似的,一下跳了起來。
“有硬臥嗎?”
“硬臥?都賣完了。”初霖一下子又蔫了。
“真沒有了?”
“騙你我是小狗。”
“那就…算了。”女子猶豫一下,轉身要走。
“妹子!你等一下。”譚步高說話了:“我是本次列車的列車長,我覺得吧!軟臥是貴一點,但你買個軟臥不會吃虧。”
“為啥?”
“看你這樣一定是很困了,你一個人抱著這么小的一個孩子乘車,非常辛苦!”
“是的,車長,我坐一整天了。這車沒有空調,又熱又困,旅客也多,我快頂不住了。剛才稍微迷糊一下,孩子都滾到了地上,嚇死我了。”
“是嘛!你看,現在快零點了,正是特別想睡覺的時候,你又熬了一天。這個時候補張有空調的軟臥,涼涼快快,舒舒服服睡上一覺。天亮以后到辰州了,孩子生龍活虎,你也有精神照顧他,輕輕松松下車多好?”
“也是,就是軟臥票太貴了。”
“你這孩子還小,一看就沒超高,不用買票。你補一張軟臥,兩個人睡非常劃算。再說,就算還有硬臥,我也不主張你買呀!因為硬臥的床很窄,你帶孩子睡在上面沒法動彈,翻身都怕壓著孩子。軟臥的床很寬,比硬臥舒服呀!一分錢一分貨。”
“好吧!車長,我想通了,我和孩子身體要緊,錢花了還能掙。”
“大姐,你這么想就對頭嘛!”初霖嘴里蹦出一句川話,眉開眼笑。他一把抓起了桌上的電子補票機,拉拉身上的公務包:“來吧!跟我到外面車廂服務臺,我給你辦手續。軟臥還有下鋪,你抱著小孩就不用爬啦!”
“謝謝!”女子跟著初霖走了。
“厲害!”夏冰冰朝譚步高豎起了兩個大拇指頭:“又賣了一張軟臥票。”
“冰冰,我可不是為了賣票,這一張票98塊,對于增收票補來說可以忽略不計。我也帶過孩子,知道這里面的辛苦,這個妹子一身疲態,看那樣子是快撐不住了。只是她心疼錢,一時沒想明白,我是幫她解開這個心結而已,我們紅旗列車……”
“你們聊吧!我去后面走走。”江虹突然站了起來,從衣帽鉤上取下了警帽。
“師兄。”夏冰冰站起來:“我跟你去。”
“不用,你休息吧!”江虹戴上警帽,板著面孔,頭也不回走了。
“阿Sir對我有意見了。”鄺霞扭頭看了一眼江虹背影,神色黯淡。
“你想多了。”譚步高說:“他這是在幫你,也是幫他自己。誰不知道這兩年里,你倆同跑一趟高鐵列車,他對你最好了。”
“車長,你咋知道?”鄺霞一驚。
“我怎么不知道?我在辰州客運段二十多年了,什么事情瞞得了我?鄺霞,你下了崗來我這里,聽說黑子找了老虎,要求跟你一塊過來。你倆同時上我的車,我看這里面一定有故事,只是天機不可泄露,哈哈哈哈!”
“你搞錯了,阿Sir這次回來跟我沒有任何關系,他好像是另有任務。”
“哦?你怎么知道的?”譚步高一下子警覺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