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 北谷
- 愛月亮的光
- 8790字
- 2018-07-05 20:30:11
“你是誰?”
“晦。”
“她是誰?”
“人類。”
“我是誰?”
“阮昳。”
“他是誰?”
“嗯?”晦看著桌上手掌大小的黑色燕蝶,愣了一下,“誰?”
“他。”阮昳用她細微的聲音說,一只瑩黃的觸角指向晦的身邊,“他是誰?”
晦看著身側,沒有什么在。“你在指誰?”
“他。”阮昳的兩只觸角指著那個方向,細微的聲音略有抬高,“他,是他,他是誰?”她問著,蝶翼輕輕顫抖。
晦注視阮昳所指的方向,他緩緩搖頭。“那里沒有人。”
“有人,有人!”阮昳劇烈顫動起來,她揮起翅膀試著飛翔,卻沒有足夠的力量,“我看得見他,他是誰?他是誰?”
晦不再說話。
不過一分鐘,阮昳耷下翅膀伏在桌上。“我認得他,我見過他……可是他叫什么名,他是誰,我又不知道。”
“……他是一個,忘記了你的人。”晦說道。他大概知道阮昳指的是誰了。
這時,床榻上的孩子在睡夢中含糊不清道:“媽媽……媽……”
晦的神情僵冷了一下。
“媽媽是誰?”阮昳又問。她的聲音更加虛弱。
晦從椅子上站起,走到說夢話的孩子身邊,金色的眼瞳盯著皺眉的孩子,神情憂郁。
“她怎么了?”阮昳微微探身問。
“在做夢。”晦簡短回答。但是晦不知道,為什么聽了莞琇的歌聲還會做愁苦的夢,莞琇的心聲總是若春陽暖風的。
他聽著陷入夢境的孩子喃喃著“媽媽”,看見孩子緊鎖的眉頭,一滴淚珠從眼角墜出,滑落到耳畔,留下一線淚跡。上午的陽光透過窗子灑在孩子的身上,那張稚嫩的臉看上去略顯蒼白。
“媽,媽……”林沐羽猛然睜開眼睛,卻被陽光刺痛,再次閉上。
晦的嘴角抽動兩下,沒有說出話來。
林沐羽適應了光線,她看著晦的臉,說:“貓,有吃的嗎?”
?
在夢里,林沐羽哭了一天一夜。
“我夢見了媽媽。”林沐羽坐在廳里的餐桌邊,因為吃飽了飯所以說起了話,“但是他很快就走了。”
頭也不回。
林沐羽看向椅子上端坐的貓,心里難受起來。“她為什么走?”
晦的雙耳向后微斂,他低垂眼眸,默不作聲。
林沐羽駝著腰背,望著窗外發(fā)呆。
昨日的雪又下了一夜,外面銀裝素裹,一切都在陽光下閃著光亮。
谷中的寧靜與美麗,這仙境般的地方,是城市無法比的,這里,僅一片雪都要更白,僅一滴水都要更清。
卻不是林沐羽所能完全接受的家。
她有些了解到了不小心看見晦的重要性,可現(xiàn)在時間已經不容得她后悔。
她仿佛一片雪花,脫離了云朵在天空中盡情舞蹈,當她降在地面上時,她才了解到她將融化,才開始想回歸云的懷抱。
這多不公平呀。
“我要自己走出去。”林沐羽望著外面想。她瞥了一眼晦,見這貓一動不動,心中竊喜起來。“離開這里,我要出去!”她心中更堅定。
當這想法如砂糖緩緩融在心中時,另一絲苦味在心的一隅散開。“貓會不會因此傷心?”她想。她猜不到晦的想法。晦看上去像是什么都不在意,卻什么都知道;看上去不會生氣,卻不知何時就生出火氣來;看上去明明那么嚴肅,卻又意外的親近得來……而現(xiàn)在,林沐羽覺得晦沉默著,是因為他生氣了。
或者,他一直在生氣,從昨天上午到今天的現(xiàn)在,因為林沐羽的擅自的想法與倔強的離開而生氣。
林沐羽想到后,有些內疚,她想問晦是不是在生她的氣,可她張開嘴發(fā)出聲卻是:“我聽了莞琇姐姐的曲子了。”
晦的頭歪了一下,他抬起眼看著林沐羽,道:“是的,而且睡著了。”
林沐羽張著的嘴巴半天合不上,而后他吃驚道:“你在因為這個生氣嗎?”
晦的胡須抖動著,他的貓臉似乎皺了皺,他說:“莞琇會生氣。”
林沐羽垂下眼簾。
“昨天,莞琇的曲樂響在整個山谷。”晦又說,他眼瞳因光線的照耀而化成針一般的細縫,“不,是響在谷中每個妖的心里。”
林沐羽訝然。
晦雙耳微顫,似乎那樂音仍縈繞在耳畔。他忽然站起,從椅子上跳到地上,說道:“你帶回來的蝴蝶活下來了。”
林沐羽傾傾身子,還想再問晦聽莞琇的曲樂有什么感受,卻見晦走進了她的屋里。她只得將注意力轉移到蝴蝶上,跟著晦跑了進去。“你說過她會活下來的。”
“是的。”晦蹲坐在桌上,尾巴圍在身側,尾尖靈巧地輕拍桌面。
林沐羽一眼盯住伏在桌面上的那只蝴蝶。蝴蝶展開翅膀一動不動。“她怎么了?”林沐羽輕聲問,擔心起來。
“放心,她在休息。”晦回答。
林沐羽點點頭,揚起嘴角,“她看起來確實比昨天好多了。”
“是的。”晦說。
“她好像……長大了?”林沐羽伸出小手比量一下,昨天的蝴蝶不過她半個手掌,現(xiàn)在竟比她手掌要大上一圈。
“她差點丟了她所有修為,只差一點就要變?yōu)橐恢徊粫f話的普通蝴蝶,在冬雪里死掉。”晦說,“而且會消失,無影無蹤。”
林沐羽細數(shù)蝶翼上難以分辨的條條紋理,沒有搭話。
蝴蝶活著,就不要談她死了的樣子。林沐羽大概是這樣想的。
“她有名字嗎?”林沐羽問。
“阮昳。”
“她很漂亮。”
“是的。”
阮昳變?yōu)槿说臉幼樱恢嗌倌凶訛橹畠A心。
“我好像是頭一次見到黑色的蝴蝶,好神奇的感覺。”
“嗯。”
“對了,每一個妖都有名字啊。”
“嗯……?”
“那么,名字都是誰起的呢?”
“別人或者自己起的。倉和鼠其實沒有名字,這是大家都這樣叫的。送你風箏的鹿也是,她說她不需要名字,因為叫她的奶奶已經過世了。”
“所以,有的名字是隨便起隨便叫出來的?”
晦點點頭。
林沐羽眨眨眼,覺得這事情很有趣。“我也想有一個這樣的名字。”她咧開嘴笑起來。
晦靜靜坐在桌上,瞇起眸子,像是要睡覺。
林沐羽呆了一會兒,她那孩童歡快的靈魂又想到外面去了。于是她小心地問:“貓,我還能出去嗎?”
晦抖了一下耳朵,“嗯”了一聲。
便看小孩雀躍起來,穿好樹給她織的溫暖的衣物沖向門。
林沐羽花了些力氣,才將房門推開,瞧一眼地上的雪,厚的到她的小腿。林沐羽歡呼一聲,不管雪的冰冷,雙腳就踏了進去,她看著四周,覺得自己置身于一片白海中。
凜冽的寒風刮來,林沐羽很快就鼻子耳朵木了起來,臉頰也被風刮的痛起來。但她毫不在意,她已被這冰雪風光牢牢吸引。
風在松松的雪上飛速掠過,卷起層層雪花形成白蒙蒙的雪霧。此時此刻,谷中如同白色的沙漠,寒風刮來,千堆雪沙騰飛起來,朧了天隱了日。林沐羽在其中,仿佛置身于云宮深處,奇幻又迷蒙。
都說江南美景綺麗醉人,而這放眼無盡的霜雪,豪放粗獷的北國風光也是分外妖嬈。
這景色,只需純的白、濃的黑、枯萎有力的木的褐、剛毅果決的松的綠、溫暖人家的窗中光亮,以及飄搖朦朧的灰煙。這些色彩交錯著,毫不雜亂,不迷人眼。樸素之中織著靈性,沉默之中又動唇無聲講述著什么。
林沐羽伸個懶腰,讓身體中心的熱氣貫到全身,然后小鹿般的在雪浪中靈巧跳躍著。
她在余光里瞥見了一塊雪坑。雪還中明顯凹陷下去了一塊,她心生好奇,便跑了過去。
盡管心里好奇,她還是顧得上在雪里玩,雙腳不全抬起邁步子,而是貼著地像小推車般在雪中開出兩條路。等她到了那小雪坑邊她驚叫起來——
“鳴!”
她看見鳴的臉露在外面,冰雪薄薄的掛在眉目間,身子已經被雪蓋住了。“天呀!”林沐羽瞪著眼看著,一時間手足無措。
都這樣了,不會已經凍死了吧!
林沐羽心想,她想完,雙手飛快地抱住鳴的頭,用力向上提了一下。
“啊!”
一聲慘叫從手中響起,下的林沐羽手一撒,向后仰坐過去,臥倒在雪褥里。
于是,就看被脖子抻到而痛醒的鳴,頭部又重重砸到了地上。“哎呀媽呀!”
林沐羽從地上爬起來,驚恐地看著哀嚎著的鳴。
鳴在雪地里躺了約有一分鐘,才緩緩拍掉身上的雪。
林沐羽見鳴在動,而且舉動還算正常,便蹭了過去。
“噢……林沐羽……”鳴略有呆滯道。
“你、你咋還活著?”林沐羽忽然問。
“啥?”
“你咋還活著?”
“我死了嗎?”
“可是你就這么躺在雪里,一動不動,我以為你死了。”
“所以你抻了我的脖子不說還摔了我的頭?”鳴噌地從地上坐起來,卻因為這動作過猛,脖頸更疼了。他哀號:“我的小祖宗啊……你拍拍我就得啦……嘶——”
“對,對對、對不起!”林沐羽忙道歉。
“還對不起呢,要是被抻出問題了,我可就真死了!”鳴揉著脖子說,他瞟了一眼一臉歉疚的林沐羽,又說:“還好不礙事,不然我就把你抓到天上丟下去——”
林沐羽的臉白了兩分。
“——再抓回來!”鳴哈哈笑道,“見你道歉態(tài)度誠懇,是個好孩子,就不追究了!”
林沐羽舒了口氣。
“哈哈哈,瞧把你嚇的!早知道我就不睡得那么死,好在你來了以后跳起來嚇你!”鳴說。
林沐羽聽了,撅起嘴道:“那你是詐尸了!”
鳴笑道:“小小年紀,就會罵人啦?”
林沐羽扭頭不說話,心道:“你這家伙也不值得罵。”
鳴站起身,抖落身上的雪,也不在意林沐羽的表現(xiàn),嘴里說著:“我才凍不死。都說了活了千把年的都是挨過百多個難的在雪里睡一宿啥都不算。”
林沐羽心里哼了一聲告訴自己莫理他。
“真說在雪里睡覺,我能睡過整個冬天,等著春來了再醒!”鳴自言。
林沐羽不說話,心道“真的假的?”可她旋即又想,“這關我什么事?”便轉身踏雪去了。
“哎?”鳴見狀,喊道:“林沐羽,你干嘛去?”
“要你管?”林沐羽沒忍住脫口道。
“我是應紅和青籬的話,接你去他們家做客的。自然要管。”鳴笑道。
“我自己去。”林沐羽頭也不回,卻停了腳。
“你不知道路,我?guī)泔w過去。”鳴說。
“我才不要你帶我飛過去,你給我指路,我走著去!”林沐羽倔道。
“嘖嘖,怎么跟我氣成這樣?不過開個玩笑啊剛才。”鳴走上前,“你跟著我走好了。這雪可厚,上一次的雪還沒化完又蓋上了這次的雪小心著點兒雪里的冰吧。”說罷,便大搖大擺走了起來。
“我就愛踩雪。”林沐羽聽了鳴的話,心里不滿。
她見鳴大步走著,卻因鳴對她說的話,怕踩到冰上摔倒,到時候又不免被笑話一番,只得以慢速度跟著鳴,不一會兒就落得老遠。
鳴在前面停下等著,道:“快些呀,小孩兒!”
林沐羽恨恨地瞪了鳴一眼,小心走著。
林沐羽看著前面的房子,那房子一半紅一半藍,蠻有意思的。
鳴向著門喊:“紅,青籬,林沐羽來了!”
不過多時,房子的門就打開了,一位樣貌秀麗的紅衣女子站在門側,一雙水靈靈的眼睛眨了眨,隨后盯住了林沐羽,笑了起來,臉上便出現(xiàn)兩朵甜甜的小酒窩。“真是個可愛的小孩兒。”
林沐羽聽對方這么一說,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我一開始也這么想。”鳴笑道,“不過剛才一路走來,我可得重新考慮了。”
林沐羽撇了一下嘴,不搭理鳴,對女子說:“謝謝。”
“還是個乖孩子。”女子笑道,眼波中泛著歡喜,“鳴,辛苦你了。”
“辛苦辛苦!確實辛苦!這小鬼讓我脖子疼不說還跟我拗脾氣。紅啊我跟你說,你和青籬把這小孩兒好好修理修理,給我出口氣!”鳴笑嘻嘻說著,將林沐羽往紅那兒推了推,“去吧,小鬼頭!”
這話說的。“你才是小鬼頭,你們全家都是小鬼頭!”林沐羽忍不住道,頭也不回往前走。
“胡說,我明明是大鬼頭。”鳴在后面說道,“我走了!”
紅見了,笑道:“大鬼頭你個大頭鬼,趕緊走吧你,我們可要跟沐羽好好相處,可不聽這滑頭家伙的話!”
鳴放肆地大笑,飛走了。
林沐羽聽見鳴的笑聲,轉過身對空中的鳴做了個大鬼臉。
紅摸摸林沐羽的頭,柔聲道:“到屋里來,外面冷。”
林沐羽點頭,跟著紅走進溫暖的屋里。
紅看上去不過二十出頭,紅色長發(fā)綰起,用一支銀色的鳳釵扎著,身上又披著一身赤紅的長袍,喜慶又富貴。
林沐羽聽紅說:“青籬,沐羽來了。”她看了一下屋里,這房子可比晦的大多了,而且更加華美精致,跟屋外的樣子一比天差地別。
“哦……”一個慵懶的聲音從房間里穿出來,“好吧,唉。”接著是一串緩慢拖沓的腳步聲。
林沐羽看見一個美如冠玉的人走了出來,他看上去剛醒,雙眼瞇起,薄唇似笑非笑。林沐羽呆了呆,看了眼身邊的紅,覺得那美人比紅還要美上兩分。
“這就是……讓莞琇彈曲的人類?嗯,長得看上去倒是可愛嘛。”青籬說道。
林沐羽聽那聲音悅耳,卻是個男人的聲音,嘴巴微張,只覺得更驚奇了。
“太久沒出過谷,當然會覺得這人類可愛。”紅走上前,挽住青籬的手臂,話語略有埋怨之意。
“唔,我正打算給琬斛拖個夢,告訴她,她爹娘都想她了呢。”青籬任紅依在他身上,臉上掛著寵溺的笑意。
“阿琬不必來,咱們去看她。”紅說,“都幾百年了也不知道外面什么樣了,你還要在這家里窩到什么時候?”
“呃,你也知道我得應付天劫呀,老天長不長得眼睛我可不知道。”青籬輕撫紅的肩頭,將她摟在懷里,“來這谷不也是為了渡這次的劫?”
林沐羽聽鳴說過“劫”的事,便問:“你們也是活了千年的妖嗎?”
“是啊,是活了上千年的妖。”紅點頭,她從青籬的懷里掙出來,“我問問你人類現(xiàn)在的日子好了,不麻煩青某了。”說著,眼角蕩起俏皮的笑意。
“嗯,也好。”青籬笑道,他打個呵欠,走到一邊。
林沐羽想了想,說:“你們是什么時候去的我們的城市啊?”
“怎么也有二百年了。”紅領著林沐羽,坐到軟椅上。
谷里的妖的年紀都大得很,林沐羽已經習慣不少了。正當她要描述現(xiàn)代化的城市景觀時,紅搶道:“算了還是不要說了……”
“咦?”林沐羽愣一愣,“為什么?”
“啊,對這些事情,我覺得我應該保持好奇心與新鮮感,你現(xiàn)在講出來了,我怕我出谷后就不覺得好玩兒了,倒不如不知道……而且,鳴十五年前去過一次,講了些電視、汽車的事情。”紅解釋。
“還有電腦手機吶。”林沐羽接口道,卻見紅將食指豎在唇前,示意不要說。“好吧……你這樣看上去不那么好奇啊?”
紅嫣然一笑,她那對酒窩兒甜甜的,“好有時候也得悶住,我可等著出谷后驚喜萬分呢。”
林沐羽長長的“嗯”了一聲,她聽到“出谷”就想回家,便問:“姐姐,你們出谷的時候能帶著我嗎?”
身前的龍雕桌上,被青籬放了一盤水晶般的蘋果梨。青籬伸手刮刮鼻梁,道:“當然可以,不過你得等……至少一百年吧。”
“那么久!”林沐羽驚叫起來,“我根本活不出一百年呀!”
青籬聳聳肩,提起一顆削了皮的梨,遞給林沐羽。“說著是這樣,在外面你確實難活過一百年,不過——在這里,你也可以像我們一樣修煉。”
林沐羽接過梨,道了謝,聽過青籬的話,立刻來了精神:“像你們一樣活個千把年?活得過?”
青籬遞給紅一顆梨,點頭:“等你再大一點兒,就讓晦教你。到時候,你心可要靜,聽得了雨聞得了雷,扛得過風挨得過雪,你就也能活千把年。”
“還有機會看阿青被雷劈。”紅在一邊補充道。
“嗯,到時候你得給我在心里加油,據(jù)說小孩兒的祝福超有用。”青籬溫柔笑道,他頓一頓,略有嘆息道,“但愿我過得去就是了。”
林沐羽大口大口啃著甜涼爽口的梨,突然道:“活的過,可等不起!”
她看著紅和青籬疑惑的神情,解釋道:“一百年,我活得過,可是我的家人等不了呀!我回去了,他們都老得要死了……”說到這,她猛然停下話,呆住了。
那時候,她回去了,可親人都不在,她就是孤兒了。
孤零零的,就連自己城市里的家都未必找得到。
青籬與紅對視一下,青籬說:“這種事情,就算你不活千年,你也會遇到的。不要想了,說些別的。”
“為什么你們不肯出去也不肯讓別人看見你們?”林沐羽問。
“呃……”青籬想了半天,說,“這里算是一片豐饒寶地了,如果讓人類進來破壞了,我們就只能另找地方,可是,地方哪好找。再說出去,我們都可以出去的,來這谷中也就圖個清靜,沒事兒還能修煉,效率自然比在人類城市高。”
紅見林沐羽低垂眉梢,又道:“這也算是不得已的事情。看得出,你愛你的家人。”
是的。林沐羽從未離開家這樣久過,也從未這樣想念自己的家人。
紅伸出手,溫柔撫摸著林沐羽的眉間,嘆道:“你不能因此而消沉,沐羽,你要相信的回去的時候親人們都還在,而且你要珍惜現(xiàn)在的時光,要對你愛的人表達你的心意,懂嗎?”
林沐羽點頭。
“人類生來就有一種可貴的情感,是希望。有希望就想有了光。”紅微笑著,眼波中蕩漾暖意。
“謝謝,我覺得好多了。”林沐羽說罷,啃下一大口梨。
“要少年不知愁滋味嘛。”青籬自己搬了個小板凳坐在桌邊,擦拭著一管笛子。“莞琇都為你作了一曲,你應該高興啊,更何況,因為你谷里眾妖草木都聽了她的曲樂。”
林沐羽咽下梨,道:“不是她為我彈的,是我請她彈的。”
青籬“嗯”了一聲。
“我聽她的琴真的很好聽,所以請她彈。”林沐羽說著,聲音小了起來,“睡著了真不是我的錯……”
青籬抬起頭,一雙明眸盯住林沐羽,訝然:“睡著了?”
林沐羽縮了一下脖子。
“那你可從音樂中聽到些什么沒?”紅問。
林沐羽不敢抬頭,悶聲道:“我只是做了個夢……我夢見春天,還看到了媽媽。”
“啪。”青籬拍了一下手,笑道,“小孩子聽的沒錯,莞琇那一曲安眠劑里確實流動著'母愛',不過……不會是因為你太想媽媽,所以莞琇才讓你夢見的吧?”
林沐羽歪了一下頭,“我本以為她是媽媽的樣子,我還跟她說了。”
青籬用笛子敲敲自己的頭,對紅說:“這是個好孩子。”
“你可知道莞琇現(xiàn)在怎樣了?”紅問林沐羽。
“我……那時候在睡覺。我到了晦的家才醒。”林沐羽不好意。
“哦。”紅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她向林沐羽眨眨眼,“莞琇的曲樂好聽吧?”
林沐羽用力點頭。她回想一下昨天莞琇彈琴的樣子,忽然想到莞琇手中沒有琴,便問:“可我沒看到樂器。”
紅看著窗外,說:“因為她就是樂器,那都是她的心聲啊。”
“莞琇雖化成人形,卻無法用表情話語來表達自己的情感,只有她自己的曲子,才表達得出她的想法。”青籬說著,撇一下嘴做出無奈的表情,眼中有些惆悵,“可谷里聽得懂她心聲的生靈太少,我們也只是靠著我們的靈性聽個一知半解。她是個可憐的妖……她也不算妖。”
“噢。”林沐羽想明白了些莞琇面無表情,手指冰冷的原因了。
“哎,你不像普通孩子總是問這問那,倒是我們在這兒說個不停。”紅驚奇道。
青籬一手托著下巴,挑一下眉毛似乎在贊同。
紅想了想,說:“我再問點兒事。鳴那小子說你把他的頭怎么了?”說著,紅嘻嘻笑了起來。
“嗯——不小心把他的頭碰了。”林沐羽回憶道,“當時我還有點抱歉,現(xiàn)在——哼。”
然后林沐羽將抻了鳴的脖子摔了鳴頭的過程告訴了他們,兩妖一人開懷大笑起來。
“鳴的話總是很多,只怕他是谷中第一話嘮。”紅神秘道。
“那,第二話嘮是誰啊?”林沐羽也小聲神秘問道。
“谷里就他一個。”青籬搶道。
“對,就他一個!”紅肯定。
他三個又笑起來。
他們笑完了,紅與青籬又擺上一桌子的水果,梨、蘋果、橘子、香蕉、葡萄都上來了,看得林沐羽目瞪口呆。
“吃吧。我們可以再種的。”紅說,給自己剝了個橘子。
“種?冬天種?”林沐羽覺得自己聽差了。
“是啊,我們可以控制室溫和水分,種點兒水果可不難。”紅得意道,“對了,沐羽幾歲了?”
“六歲。”林沐羽回答。
“六歲啊。六歲時的琬斛夏天可喜歡抓蝴蝶了。”紅笑著。
“我昨天發(fā)現(xiàn)了一只蝴蝶呢,叫阮昳,黑色的漂亮著呢。”林沐羽快活道。
“阮昳?她回來了?”紅說。
“聽著是變回原形了。”青籬捧著西瓜,放到桌上,“她為了那個人類,找了那人類一世又一世,何必呢。”
“嗯?阿青啊,你說,我要不為了你,找你一年又一年,過上個將近半個世紀,你是不是就跟別的狐貍跑了?”紅睨視青籬,似笑非笑。
青籬思索許久,對紅眨眨眼:“現(xiàn)在說的是阮昳的事,性質不一樣,阮昳那是跨種族戀愛,這性質不一樣。”
紅拍給青籬一把刀,叫他切西瓜。“瞧你這話敷衍的。誰說妖不能跨種族戀愛了,人家兔精和狼妖過得也挺好,水里的魚人過的也不錯。對了,沐羽啊,以后找個相公可得找個對自己好的,雖然是以后的事兒,可你現(xiàn)在也要知道著點兒,這個妖……人品得看準,明白了嗎?”她說著,接過青籬遞給的一塊西瓜。
林沐羽干瞪著眼兒,似懂非懂。
“她還小著哩。”青籬遞給林沐羽西瓜,眼睛看著紅,柔聲道,“照你今天這吃法,一會兒再給你燉鍋肉,三四天就得養(yǎng)肥。”
紅皺皺鼻子,做了個不大明顯的鬼臉,然后說:“六歲的琬斛寫字畫畫都行啦。”
“確實。”青籬點頭,“都是你教的。”
“沐羽會寫多少字?”紅問。
林沐羽想了想,說:“我不喜歡聽寫。”
紅愣了愣,笑道:“不聽寫,就是問問。不如我們教你寫字怎樣?”
“毛筆字?”林沐羽想到谷里沒有現(xiàn)代用品。
“是啊,你不想寫可以不寫。”紅說。
林沐羽搖頭,放下西瓜,開心道:“我從來沒用過毛筆哩!”
紅兩三口吃了西瓜瓤,洗手漱口。“來,我領你去寫字。”
青籬聽了,雙手捧著西瓜呆坐一會兒,看著林沐羽雀躍地跟著紅走進書房,他看了一眼滿桌的水果,嘀咕道:“怎就我一個干吃?”語畢也站起身捧著一半西瓜去湊熱鬧。
林沐羽看見石桌上紙墨筆硯整齊擺放著,立刻跑上前看著。
乳白的宣紙薄如蟬翼,下面墊了一張白色的羊毛氈子,那氈子上還看得見墨跡。一個青瓷筆架,架身勾畫了叢叢翠竹,大小不一,粗細不同的毛筆靜躺在上面。看上去漆黑的硯心,硯身卻雕刻著五彩的龍鳳相舞圖,未沾半點墨跡。
“哇。”林沐羽眼里放了光。
“怎么樣?”紅取出一張瓷碟,那碟白得剔透。
“漂亮。”林沐羽道。她走上前欲拾起一支最大的毛筆。
“先不要動。”紅柔聲制止。她取出一小塊墨,放入硯中,對上些水,對林沐羽說:“寫字要靜,你先來把墨研了,我再教你用筆。”
林沐羽摸摸頭,說:“哪里這么麻煩……”她雖這樣說,還是乖乖去研墨。
“順時針研,將心中雜念也研出去,方能寫出好字來。”紅說著,手把手教林沐羽,“力度也要適中。”
“哦。”林沐羽按照紅所說的做。
研石在硯中研動,略有澀感。那塊方墨在硯中,被緩緩研入水中,散發(fā)出絲絲墨獨有的淡雅之香,消融于空氣之中。
林沐羽看著硯中一潭墨汁,猶如無盡黑夜,研動時卷起淺淺波紋,光在其中抖動之時,這本漆黑的墨卻如粼粼碧水、汩汩香泉。她欣賞著,心中也安寧下來。
紅取來兩支羊毫毛筆,遞與林沐羽一支,道:“這是小白云,你輕沾些墨,它自己就能吸住墨汁。”
林沐羽看著手中的小白云,只比她拇指大一圈的毛筆色澤真如白云般白亮,竹制的筆桿拿在手中也云般的輕便,她捏了筆,在墨中輕點,便看那濃墨浸入根根筆毛中,飛速延入。“呀。”林沐羽不禁輕嘆,她收回筆尖,靜下的心又動起來。
這動與之前不同,是靜中生出的靈動,宛如那浸入筆中的墨。
紅微笑一下,她拿了筆給林沐羽看:“你先用拇指與食指捏住筆身,不要太近,對,中指也放在筆上。拇指外推,中指食指往里勾,這樣穩(wěn)正筆桿,無名指并攏中指,指甲根部貼緊筆桿,小指緊靠無名指。”
林沐羽照做。
“聽好,你執(zhí)筆要正,不要倒了筆桿。”紅點點頭,“掌心要空,手腕要懸。”
石桌對林沐羽而言不算太高,她站著身懸著腕,筆剛好舒適拿著。
“現(xiàn)在你無需寫字,只在這紙上練練筆畫,甚至只畫線也行。找找感覺。”紅說罷,沾些墨汁,在宣紙上輕寫起來。
筆墨落在紙上,舒緩輕柔。下筆有鋒,停筆有力。
林沐羽看著紅抬筆時向回輕帶筆尖,白紙上便留下一個墨色“一”字。她若有所思,端正姿勢醞釀許久,才肯下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