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微薄卻溫暖的陽光透過窗子的阻礙，漫灑在桌子上。

紙、墨、筆、硯都籠上一層金紗。

靜謐中另生活力。

晦站在案邊的陰暗處，拾起羊毫筆，蘸好墨汁。

金紗籠罩著的宣紙映在晦金色的眼睛里。飽蘸墨汁的毛筆已見不出它原本的白色，它被晦拿著，懸在半空。

晦靜靜站著，也不知具體在醞釀什么。

“嗒。”一滴濃墨墜出了筆尖，陷入生宣中，洇染開來，在金紗的襯托下，這一滴濃墨仿佛洶涌升騰起的黑煙，并大肆吞噬著周圍的一切。

晦緊盯著紙面的眼瞳驟然放大，他瞇起眼睛，皺起眉頭。

千年前的戰(zhàn)火硝煙似乎要從那一滴墨汁中燃出，戰(zhàn)號慟哭再現于晦的耳目，他落筆正中那滴洇開的墨，左右橫筆間，條條墨跡揮灑于上，生成層層煙火。

直到那支筆最后一小滴墨也融入紙中，劃出一道干澀斷續(xù)的細線。

紙上，深淺不一的墨跡掙動著，掙扎著，在紙面上散開，如同當年大災中奔逃卻了無希望的眾妖。

筆，拄在紙上，早已干涸的筆尖被根根壓彎，卻不肯輕易橫倒在紙上。

“貓——”

晦拿筆的手抖動了一下，被這愈近的聲音驚醒。

小孩兒從外面推開了大門，在屋子的客廳里轉了一圈，才沖進了晦的房間。

“貓，你看，你看！”林沐羽沖到晦的身前，將合在一起的雙手打開一條縫。

晦放好筆，神情平淡沒有什么波動，只是問道：“怎么了？”

“蝴蝶！”林沐羽急起來，她雙手完全打開，一只黑色的蝴蝶側躺在她嬌嫩的掌心。“冬天的蝴蝶，我在雪地里發(fā)現的，它還活著！我聽見它的聲音了！”

晦的眼中閃過驚異，他伸出手，小心的將蝴蝶放在自己手里。

“它是不是還有救？”林沐羽焦急地問。蝴蝶已經到了晦的手中，她的雙手卻仍僵在那里。

“有。”晦說。

“它也是妖？”林沐羽略微松了口氣，“讓它溫暖起來它就能活下去了吧？”

“嗯。”晦點頭。

蝴蝶的觸角偶爾抖動一下，它已經被凍僵了，身上還留著融化了的雪水。

晦看了一眼林沐羽，發(fā)現林沐羽正仰著頭目不轉睛且一臉期待地看著晦托著蝴蝶的手。他想了一下，說：“它會活下去的。”

“你認識它嗎？”林沐羽問。

“認識。”

“你連它都認識？”

“它在幾百年前離開了谷。”

“現在回來了。”

“嗯。你不用擔心，它會活下去的。”

林沐羽這才放下一直僵在半空的手，樣子像是終于把心吞回了肚子里。她扭過頭，注意到桌子上的墨紙，看了一會兒，皺著臉問：“你畫的是什么呀？”

“不，我不會畫畫。”晦說。

“那……這是什么呀？”林沐羽又問。

也許是“……戰(zhàn)場。”晦回答，他皺了一下眉，“故鄉(xiāng)。”

看著紙的小孩兒不懂，她嘟起了嘴，說：“戰(zhàn)場哪能是故鄉(xiāng)？”

“我說反了。”晦說。

“那也不對吧？”小孩兒將視線轉移到硯臺，好奇打量著。

“……你去玩吧。”晦像是在嘆息。

“可是倉、鼠都睡覺嘞。奶奶還在做風箏，她說我若待不下去就去別處玩也行，所以我才發(fā)現的蝴蝶。”林沐羽說，她聲音小了起來，趴在桌邊，看著硯臺的眼神暗了暗。

晦不知道這人類孩子怎么了。

“你說到故鄉(xiāng)，我想家了。”林沐羽說道。

“為什么？”晦不解。

谷里應該是很好的，這些天林沐羽的狀況看著也不錯。

“我爸媽都在家呢，還有我哥，他們要是也來了，肯定會很高興。”林沐羽輕聲道。

晦神色一凜，厲聲道：“不許胡說。”

“我哪里胡說啦？這里不是很好嗎？”林沐羽仰起頭，“可是家里還有電視電腦手機哩！我還有學校的朋友呢！”

“這谷里如今容下了你，你卻想打甚么主意？”晦忽地一把揪住林沐羽的衣領，嚴聲道，臉上盛著怒意。

林沐羽被晦的樣子嚇得呆了呆，接著用力掙扎起來：“你放開我！我打什么主意了？我想回家！我只是想回家！”叫嚷間，她的腳踢翻了盛墨的硯，濃稠的墨汁再次傾瀉到已為黑色的宣紙上，然后蔓延到整張桌面上。

晦見墨灑了，松開林沐羽。“就會添麻煩！這谷里除了你不會再有人類進來了！”

林沐羽一轱轆從地上站起來，向門外跑去。“你等著！等我長大的！”

她一氣兒跑出去很遠，跑到一個雪堆旁，沒見到一只妖，就站在那兒歇起來。她想起剛才晦的話和樣子，心里覺得又恨又委屈，她想到家人，想到自己待在這樣一個不知道是哪里的大山里，眼淚涌了出來。

林沐羽敲了一下自己的頭，嚷道：“不許哭！”

可是她越是這樣說，越是想憋回去淚水，就越是忍不住。

冬風吹在臉上，與淚水一激，疼的。林沐羽用袖子胡亂抹著眼淚，哽咽著，嘴里含糊說著：“不許哭……”

“想哭就痛快哭出來嘛。”有人說。

林沐羽嚇了一跳，她立刻抬頭看向說話的人，看見一個男人，正微笑著看著自己。

那男人眼神銳利，，卻閃著些柔光。只聽他又說：“哭吧，大哭一場，挺好。”

林沐羽聽了，鼻子又是一酸，大哭起來。

“對嘛，哭出來還能熱乎許多。”男人說道，倚在一棵樹上看著林沐羽哭，眨了一下眼睛，又說，“但別哭太久，哭傷了就不好了。”

他就那么等著，等林沐羽哭了大約有半個小時，等林沐羽不怎么哭了，他才開口：“你為什么哭？”

林沐羽吸著鼻子，斷斷續(xù)續(xù)道：“貓、貓……不讓我，回家。”

“哦，這很正常。”

“可是，可是，我想回家……”

“這里也是你的家呀。”

“才不是，我的……家不是這里。”

“為什么？這里逍遙快活，你的家能好嗎？”

“你沒去過我的家，當然不、不知道！”

男人抓了抓頭發(fā)，翻了兩下眼睛想了想，說：“我確實不知道。可是，你的那個家再好，你現在也回不去。”

林沐羽瞪大了眼睛不相信：“怎么可能？”

男人見林沐羽又要哭起來，連忙伸出雙手擺了擺，“別、別在意那些細節(jié)……對了，我沒有惡意的，我叫鳴，你是林沐羽吧？別哭了，哭傷了真的不好啊。”

林沐羽明白自己也問不出什么，只好點點頭，勉強憋住了眼淚。

“你很乖嘛，別的妖都說人類孩子很吵哩。”鳴笑道。

“別的妖？他們剛剛看見我了嗎？”林沐羽吃驚，一滴淚水流了出來。

“沒有啊。你別哭了你不說答應我了嗎？”鳴說，“大多數妖對人類孩子沒興趣的，他們才不會來看你呢。”

“那你呢？”

“我只是路過。谷里的妖都是好妖，在這里待著總要比在外面好的……好了，我又說錯話了……這樣吧，我背你飛怎么樣？”鳴說著，走到林沐羽面前，背對著蹲下。

“飛？你會飛？”林沐羽訝然。

“當——然！能飛很高！來。”鳴示意林沐羽到他的背上。

林沐羽抹了把鼻涕眼淚，爬上鳴的后背。“可是你有翅膀嗎？”

她聽見鳴神秘兮兮“嘿嘿”笑了兩聲，接著看到鳴的身體赫然膨脹，棕灰色的鱗羽在鳴的皮膚上生長鋪蓋，那雙有力的臂膀也展平開來，化作供翱翔用的羽翼……不過多時，一只巨雕負著人類孩子，振翅而飛！

眨眼間，他們就沖進云霄。

鳴施展法術，將風為林沐羽擋住。

“頭一次！”林沐羽緊緊貼在鳴的背上，看著鳴有力的翅膀卷起層層風浪，她不敢抬頭，“我頭一次到天上，我連飛機都沒坐過！”

“你害怕？”

“不怕……”

“一會就不怕了，你穩(wěn)當待著，不會掉下去的。再說，掉下去我能把你抓回來。”

“什么‘抓’呀……”

“……習慣了……你看山谷，房子都成黑點咯。”

林沐羽緊貼著鳴的背，就算鳴已經為她襠下了狂風，可孩子還是會覺得又驚又怕。她小聲“嗯”了一下，又過了一分多鐘，才緩慢、小心地撐起身子，從鳴的右肩處向下窺探。

雪域中，房屋變成了黑點，樹木像平日草坪中的小草一般細小。

林沐羽開始適應了高空的環(huán)境，便四下張望起來。“漂亮呀。”她贊道。

“漂亮吧？你還沒見過谷里另三季的景色，秋季才真漂亮呢，金秋不說，這兒叫五彩谷！”鳴說著，話語中自豪滿滿，“所以說呀，這谷里怎么不好，你偏要回去。”

林沐羽抬頭看了看頭頂的薄云，搖頭道：“我不是覺得這里不好，而是想家，就是想原來的家。你去過我們的地方嗎？”

“你們？城市？”鳴說，“去過，當然去過。可是那兒有什么好的？空氣沒我們這兒清新，樹沒這兒多，水沒這兒好，就是下的雪都沒這兒白。”

“才不是。”林沐羽大聲道，可她又想了一下，覺得鳴說的都有道理，于是她過了很久才說：“你看電視了嗎？”

“看了。”

“不好看嗎？”

“不過是會動的畫嘛，我們妖也會做呦。”

“你們也會？”

“法術而已啦。”

“才不是法術，電影里可是真的關了小人兒的！”

“……”

“算了，手機呢？”

“這個也好辦，我們會傳音，用不上手機。”

“可是現在的手機還能玩游戲呢。”

“不會是推箱子吧。”

“你是啥時候去的城市呀？”

“唔，十五六年前吧。”

林沐羽用小拳頭打了一下鳴的后背，生氣似的道：“那么久以前了，我說的這些你自然不知道！”

“好吧，哪天我再去看看。”鳴懶懶地說。

林沐羽鼓著腮幫，趴回鳴的背向下看，她轉了一下頭，看著鳴的臉。

發(fā)亮的褐色羽毛，金黃色的巨大的喙，棕色的眼睛。那羽毛片片都顯得極賦生機，隨著風的吹來抖動著；那喙的尖端如同利鉤，在陽光的照耀下是半透明的；那雙眼睛眼神銳利，俯瞰著大地，眼中的自豪與神氣，仿佛整個山谷和這片天空都是他的領地。

林沐羽看了看鳴的眼睛，又環(huán)視天空一周，心胸中也充滿了豪氣，她也希望自己能擁有翅膀，飛起來，自由自在。

放聲長嘯的念頭激蕩著，林沐羽坐在鳴的背上，高舉雙手大喊道：“飛嘍——”

鳴側頭用余光瞥見大笑大叫的孩子，和著她一聲長鳴。

雕悠長又威嚴的鳴叫響徹山谷，追隨著孩子快活的笑聲。

林沐羽向下看去，看見鳥群從林中飛起，向他們飛來。“你是百鳥的王嗎？”

鳴也看了看成群的鳥，又是愉悅短促地叫了兩聲，說道：“也許吧。”

“我記得百鳥之王是鳳凰。”林沐羽不見外地拍拍鳴的頭。

“當然，我若看見鳳凰也要屈膝跪拜，可是我從未見過他。”鳴說。

“那誰見過？”林沐羽問。

“不曉得。我只活了兩千年，以前的日子可長著呢。”鳴心不在焉道。

“媽呀，兩千年！”

“怎么，倉和鼠活了四千多年，更長吧。”

“怪不得‘老妖精老妖精’的叫，你們竟然能活那么久！”

“嘿，說著輕巧，要是沒個天時地利妖和，活這么久可難著呢，你得扛得過雷劈憋得過水淹，上的了高山下的了火海，我跟你說，活不過千把年的妖雖然也叫妖，可他們本事絕對是小了不少，眼光也不長遠。當年我也一樣，那時候我可幻想著統(tǒng)一妖界呢！”

“酷啊！”

“酷吧！可事實呢？我們一個個都心不在焉，到最后我自己都放棄了，自討了個沒趣兒。哈哈！”鳴放聲大笑。

林沐羽聽了，也跟著笑起來，然后她問：“那現在呢？你不想一統(tǒng)什么妖界人界了？”

“我可不想統(tǒng)治人界，人界太亂，也就你們小孩兒快活單純點兒。”鳴說著，前半句聽著嫌棄勁濃。他用力振翅，風浪推開薄云，一層一層，是真正的云海浪。他載著林沐羽越飛越高，說道：“我現在的想法呀，是追上大鵬的高度，甚至要更高！”

大鵬！

“那是一飛幾萬里的鳥！”林沐羽知道大鵬的故事，她脫口而出。

“對！”鳴用力道。“抓緊了！”

林沐羽聞言，抓緊了鳴的肩頭，她看見鳴遒勁的翅膀揮打著，卷起的巨風又托著鳴，急速上升。

蒼白的天空愈加透明，林沐羽想象得到高到這天空的極限時，天空應是一張黑得發(fā)亮的幕布，她將看見那赤色的太陽的真面目，瞧見那冰冷的月亮的模樣。

“多高啦？”林沐羽忍不住問。

“不過五千米！”鳴說道。

可是林沐羽已覺得好高。她點點頭，看著鳴繼續(xù)向上飛，看著云與她擦肩而過。她不敢伸出手去觸碰云，她的手緊抓著鳴，她怕掉下去。

鵬一飛幾萬里，現在卻連一萬里都不到。林沐羽心中涌起一股怒意，她高喊：“飛呀——飛得再高！”要攆上大鵬，還要更高！她喊完，“哈哈”大笑起來。

鳴高叫一聲，更加用力拍打著翅膀。

鳴載著林沐羽幾乎垂直于地面向上飛行，周圍的一切仿佛都靜止了，唯有他們在急速向上。

林沐羽兩腳懸空，她感到頭昏，感到無力。即便是有鳴的法術為她阻隔風浪，再這樣的速度下，仍有強勁的氣流波動。終于，林沐羽無意識間松開了手，下落。

“那會兒有多高了？”林沐羽躺在鳴穩(wěn)健寬厚的脊背上，有氣無力地問。

“一萬米已經過了。”鳴回答，話語里略顯得意。

“哦。”林沐羽心中驚訝。她看著天空中的浮云，心胸間舒暢許多。“那會兒我喘不上氣。”

“正常，你還是個小孩子。更何況，我都飛了千把年了，飛不過一萬米那太丟人了。”鳴說。

“飛了那么久……”林沐羽像是自言自語。

“我每個月都像這樣飛行四次，每次都力爭比上一次飛得再高一些，久之，我離目標就越來越近了。”鳴說。

林沐羽輕輕點點頭，道：“天上是好。”

“嗯。”

“你在這谷里住了多久？”

“將近一千年。”

“你喜歡谷嗎？”

“當然！”

“那……你是喜歡天多一些，還是喜歡地多一些？”

“這問的什么話？我告訴你，你要是熱愛一片地方，就要愛它全部，它養(yǎng)你不嫌棄你，你還得報答它，更要守護它。你明白？”

“哦。那我愛我的家，愛祖國，還愛地球。”

鳴聽著這句從六歲小孩兒嘴里說出來的話，先是高興，而后卻又失落起來：“你能做到嗎？”

林沐羽翻身趴在鳴的背上，肯定道：“我答應了阿鼠保護這個谷，而且還要讓谷更大。保護地球，也能做到！”

鳴小笑了起來，不同于高飛時爽朗的笑聲，而是溫柔緩和的笑意。他聽見林沐羽說：“鯉魚想要躍龍門化成真龍，你想要趕超大鵬的高度，我也不能差。”鳴點頭，他還想再對林沐羽說說這個谷的好，教她不要想著離開，卻明白生長在哪里，這個地點的地位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被替代的。

待我死了，我也還要死在我的故鄉(xiāng)。明想，他棕色的眼睛里耀著光。他不怎么想到“死”，而今日他想到，心中卻是快活的。

鳴聽著背上小女孩哼著一支不成調的曲兒，心里偷著樂。

人類的孩子真是有趣啊。世間其他的萬物只有修成妖才能領會到的東西，人類卻早已知曉。可是，妖物卻更喜歡人類的孩子，喜歡孩子的純真，喜歡孩子的奇思妙想。

“林沐羽，你做過什么有趣的夢嗎？”鳴問。

“做夢？打小怪獸算不算？”林沐羽笑嘻嘻道。

“嚇，這么暴力？”鳴訝然，“你肯定是看奧特曼看多了！”

“才不是呢。”林沐羽鼓著腮幫不滿。

鳴眨眨眼：“好吧，別的夢呢？”

“我夢到我掉到一個洞里，開始了一場奇妙的冒險，里面還有巨龍呢！”林沐羽神秘地說，“那頭龍會噴火，可是呀，我最后和它成了朋友！不過它不會飛。”

“嗯……就像愛麗絲夢游仙境。”鳴高興道，“還好你在夢里沒飛過，不然現在可就沒趣了。”

林沐羽用力點頭，她突然拍拍鳴的頭，問：“你知道愛麗絲的故事哎！”

“當然，童話名著什么的，我還知道小紅帽、尼爾斯呢。”鳴說，聲音里得意滿滿，“我跟谷里大部分妖不一樣，我會與時俱進，雖然也十五年沒出去了，但外面的鳥總會飛回來，我就從他們那兒聽了不少有趣的事……我可是當年玩小霸王的妖！”

“小霸王？”林沐羽卻沒聽過。

“小家伙不知道了吧，就一種插卡的游戲機，以前我超級瑪麗魂斗羅什么的都完美通關！”光榮歷史！鳴笑道。

“超級瑪麗我也玩過，現在是電腦上玩，手機也行。”林沐羽說著，雙手做出玩游戲的樣子，“還有新的游戲，比如說地鐵酷跑，開心消消樂。”

鳴搖搖頭，“看來，我的出去看看了。”

“也帶我出去吧？”林沐羽接口道。

“不行，這得等白老頭和其他妖都同意，光我一個讓不行。而且，你出去了，怕是要將我們都抖露到人類的眼皮底下，人類知道了，我們可就糟了。”鳴嚴肅道。

林沐羽抓抓頭發(fā)，問鳴：“這里不是很好嗎？為什么你們不肯讓別人知道呢？和人做朋友，你們還能看電視玩電腦嘛。”

“這事沒你想象的那樣簡單。”鳴說。

林沐羽閉了嘴，不說話。她不喜歡鳴的這句話，之前鳴說話是大哥哥的樣子，現在倒像是個愛管事愛說大道理的大人了。

鳴想了想，柔聲道：“沐羽，你會慢慢明白我的想法的，也能慢慢了解你們人類的心……你聽過世外桃源嗎？”

林沐羽沒吱聲，只是搖頭。

鳴沒等到回答，在心低嘆了口氣，呢喃道：“現在你就像誤入桃花源的漁人。”

沉默良久，林沐羽才道：“全部的妖都在這里了嗎？”

“不是。”鳴回答，“谷里的妖都是有種種原因而來這兒隱居的，畢竟待在山谷里還能繼續(xù)修煉，活的時間還有再長些的可能。”

“那出去的妖就活在我們人類中？”

“嗯。我們妖的適應能力可是蠻強的，我一個老豬朋友可是個不錯的廚子！我也算是半隱的妖吧，還有晦。”

“哦……”林沐羽發(fā)了一會兒呆，“也就是說，我的老師里沒準兒就有妖？”

“沒準。”

“食堂的大媽里沒準兒就有妖？”

“沒準。”

“小賣店的老板沒準兒是妖？”

“沒準。”

“我家養(yǎng)的魚沒準兒是妖？”

“……這還真——不好說。”

“那我就在妖窩子里呀！”

“哈哈哈哈哈哈！”

“你笑啥？”林沐羽駭然。她從未想過原來生活中她身邊會有那么多非人類。

“你說的太夸張！”鳴笑道，“應該是妖在人窩子里！”

“啊，還是人多！”林沐羽茅塞頓開。

“就是。你可真是個有趣的小孩兒！”鳴笑道。

林沐羽又是拍拍鳴的頭，說：“你也真是個有趣的妖。”

一人一妖大笑起來。

鳴穩(wěn)落到一座山丘上，周圍白雪青松，松樹成片針狀的蒼葉上掛著朵朵霜花。

林沐羽站在雪地里，看著山丘雪景，道：“我以為妖怪都是壞的呢。”

鳴變成一開始男人的模樣，從地上攥起一把雪，聳聳肩：“你看亂七八糟的故事看多了，妖怪里的確有壞的，但不是都壞，你看我們，不都算得上好妖嗎？不過說到這，我們妖可是以為人都是壞的呢。”

“人壞什么？”林沐羽不解。

鳴皺起眉頭，他擺弄著手里半化的雪球，然后將其用力拋向一棵樹，“咚”的砸在樹干上，樹枝抖落幾朵霜花。“直接的壞就是你們人類里有專門殺我們的，纏得緊。”

林沐羽睜大眼睛，不敢相信：“人能殺了你們？”

“他們活的時日可也長著呢。除妖的人每殺一妖就能掙來一段年月，活個幾千年不成問題。”鳴垂下眼眸。

“那，那你們得小心啊！”

“必須小心啊，好在除妖人不多，而且到了現在就更少了，他們大多除了殺妖，別的就不會什么了，再找不到妖，衰弱的就快。我估計，現在活著的人十個手指頭就數的過來，可是我們妖卻還有千把個呢。”

林沐羽聽后點點頭，豎起大拇指。

鳴笑了笑，接著說：“除妖的可都是群沒人性的東西，東南西北四角的妖群現在就屬這北方的最大的一角在了，另外三個都被他們二話不說給鏟平了。這樣說來，我們都是命大的。”他停了停，眺望山下皚皚之地，“他們聯合除四角，五百年除一方，這計劃行了一千五百年，卻被這時代給阻礙，否則，這里只怕也要火光沖霄，失魂漫天了。”

西角的群妖被除，距今已過了一千年，六十聯眾的除妖人，在上一次就只剩下十七人了，直至現在，還活著的也確實不能多。

林沐羽不大能理解鳴的話，她又不想再問，只因鳴的神情看著悲痛許多，她便點點頭，蒙混一下。

鳴摩挲一下下巴，吹了個哨兒，低頭對林沐羽說：“你不要為這里擔心，谷里的眾妖也不是吃干飯的，要是真的來除妖人，我們絕對打得過！”

林沐羽又是點頭。她其實根本不擔心，孩子的目光總會放在光明處，所以他們不怎么愁。

“對了。”鳴打了個響指，響聲轉瞬間被冬風吹散，“我聽說大前天有妖要至你于死地？”

“啊？”林沐羽聽了，先是被嚇了一跳，她回想許久，才想起狼的事情。她不由得點頭，可以瞬間她又記起貓說的話，連忙擺擺手，“沒有沒有，我好好活著吶！”

“鉛是吧？你不用怕。谷中的鳥都是我的探子，呃，朋友吧，一個個比電子眼都靈巧。”鳴說著，化回原形，微展兩翼示意林沐羽到他背上，“我?guī)湍闳ソ逃査屗o你道歉！”

林沐羽站在原地，垂頭道：“不用。”

“快上來，我跟你說，鉛在我面前不過是只狼崽，我讓他干啥他得聽我的！”鳴抖了抖翅膀。

“這事情早就過去了。阿倉阿鼠都不生氣了。”林沐羽拒絕，說話間又往后退了兩步。

“我沒生氣，我生氣可就不是這樣啦。雖然你很快是我們的家人，可現在還是客人，禮貌必須有，更何況，一次不讓鉛道歉，怕他有犯第二次。”鳴回頭看著縮著脖子的林沐羽，笑道，“走吧，在這兒賴著也不成啊。”

林沐羽全當前半段話是耳邊風，只覺得最后一句“賴著也不成”有道理，便緩緩走過去，爬上鳴寬厚的脊背。

天空揚撒下絨絮般的雪花，搖搖擺擺，仿佛要在此起舞。

鳴伸展有力的鐵翼，雙爪起跳，乘著西北吹來的東風，翱翔在紛揚的山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