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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 北谷
  • 愛月亮的光
  • 7811字
  • 2018-07-05 20:28:08

孩子睡著的樣子,宛若一朵未開放的蓮,清清麗麗,又膠了綿綿的睡意,人未醒,花未開,似乎能延到永遠。

穿著黑色絨袍的人抱起熟睡的孩子,驚醒了在旁邊的炎達。

炎達看見一雙金色的眼睛,聽見他說:“多謝。”

轉(zhuǎn)眼間,那人便隱去了。

?

林沐羽是被餓醒的。

她睜開雙眼,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床上,身上蓋著昨天她扔到樹下的棉被。

她再往旁邊看,看見黑色的晦。

“貓?!彼囂街f。

晦轉(zhuǎn)過頭,面無表情看了她一眼。

“嘿嘿?!绷帚逵疬珠_嘴笑了起來,“我以為……你不會找我了……”她說著,鼻子和眼圈酸酸的,然后無聲地哭起來。

?

“早知道你真的來找我,我就不會哭得眼皮腫啦?!绷帚逵鹗掷锬弥?,笑嘻嘻道。

“先吃飯?!被拚f。

林沐羽用力點頭,啃起包子來。

她被餓醒,天早已是大中午,難得她直睡到現(xiàn)在才餓。

林沐羽吃完了第一個包子,發(fā)現(xiàn)晦就坐在一邊看著她吃,于是她又從盤子里抓起一個包子,遞給晦:“貓,你也吃啊?!?

晦搖搖頭。

林沐羽想了想,未想出個所以然,就繼續(xù)吃——她可沒飽呢。

她吃下三個包子,手里還拿著一個剛咬一口的包子,卻無論如何也咽不下去了。眼睛大肚子小的她還以為自己消滅四個包子完全沒問題呢。

“吃不下去就不要吃了。”晦開口道。

林沐羽看著第四個包子,臉上一副快被噎死的神情,又看看晦,就將那包子放回到盤子里,

林沐羽花了很大力氣終于咽下包子,她看著晦笑著說:“是不是我到了納爾你都能找到我?”

“下次不許去那么遠的地方?!被拚f,他神情嚴肅。

“不是我去的,是狼他帶我去的……”林沐羽糾正。

“你發(fā)現(xiàn)他不見了就應該原路返回?!被拚f。

林沐羽撓撓頭,她沒什么話可反駁,于是雙手托著臉頰不出聲。

她覺得哪里不一樣,于是拍拍臉頰,發(fā)現(xiàn)她的臉完好如初,一點也不疼。她抬頭盯著晦,就差眼睛發(fā)光了。這臉變好一定是因為晦啦。

“鉛不是壞的妖?!被掭p輕道。

林沐羽瞪大眼睛,鼓起腮幫,活像一條小金魚。“他很可怕?!闭f罷,瞳子里又涌出驚恐來。

“他不會再找你了?!?

“他問我奇怪的問題,問到'死'……”

“嗯?!?

“他還說'死'就是不存在。”

“是?!?

“為什么問這些?”

“他想讓你不存在。”

“如果我……你不找我,我就會死?”

“有炎達,他至少會保護你一段時間?!?

林沐羽呆坐著。

“鉛是故意的,這么做也有他的理由。”晦說。

林沐羽皺了皺臉,她等了許久也未聽到下文,于是問:“什么理由?”

晦沉默一會,似乎在竭力回想鉛的過往。

“自谷往西南去,有草原,你們?nèi)祟悜摻心抢餅閮?nèi)蒙草原,聽說原來那里草原廣闊,現(xiàn)在卻是荒漠居多了?!被拚f。

“我媽說,春天的沙塵暴就是從那刮來的?!绷帚逵鸩逶挼?。

晦點點頭,“鉛原來就生活在那里。我不往那邊去,從未親眼見過那的樣子。鉛也許是無意間得到了什么,他只活了四十多年就修煉成人型……他本是狼,狼應生活在狼群里,如今卻只能單個與我們躲在谷里了。鉛恨人類,只是因為你們?nèi)祟悮⒘怂耐?。?

“這怎么能呢?”林沐羽吃驚,打斷晦的話,“我們不讓殺狼的,還有豹子老虎熊貓什么的,殺了是犯法的啊。”

“你們建設你們的社會,那時不犯法?!被揞D了頓,“也沒人管。”

就像這山,原本是更大的,現(xiàn)在……

“他想殺了我,因為我是人類,而人類殺了他的親人?”林沐羽捋順了思路。

“對?!?

“但是,我沒殺過啊,以后也不可能殺,我怕他們的。”

“……以后……以后的事情,誰知道呢?!?

貓的話一直那么蒼白,話語中又深藏迷惘。

“狼的親人都死了嗎?”林沐羽又問。

“好像是。”晦回答。

“就這些?”林沐羽似乎覺得晦說的太少了。

“就這些。我知道的就這些?!被拚f。他拿起一個包子,吃了起來。

林沐羽沉默下來,她坐了半分鐘左右,突然跳到地上,走向房門。

“你去哪?”晦疑惑。

“去找狼,向他道歉。”林沐羽回頭,嘻嘻地笑。

“沒你的錯。你沒殺狼。”晦從盤子里拿起倒數(shù)第二個包子。

林沐羽摸摸鼻子,她正色道:“我是個人類?!?

晦未解其意。他看著林沐羽出門,將手里的包子吃掉。

回頭,盤子里只有那個沐羽咬過一口的了。

晦猶豫了一下,還是伸手拿了起來,吃掉。

林沐羽向倉、鼠打聽到了鉛的住處。

“我怎樣才能不怕他呢?”林沐羽問。

“怕他?”阿倉皺起小鼻子,“為什么怕他?他只活了四十七年,有什么好怕的!”

“林沐羽只有六歲?!卑⑹筝p輕道。

阿倉像是被噎了一下,一會兒才說:“他不會對你怎樣的。沐羽,他要是敢發(fā)火你就喊我們。”

林沐羽樂了起來,諾:“好,我去啦!”

“走!”阿倉聞言也邁開爪。

“不不不,我自己去。”林沐羽立刻阻止。

“這不成!你聲音太小,喊我我聽不到的!”阿倉說道。

“鉛聽了沐羽說了我們,就不會做什么不利的事情了?!卑⑹笪⑿Φ?,“沐羽,去吧?!?

林沐羽點點頭,離開了倉、鼠的家。

?

“咚咚咚?!?

林沐羽敲響鉛的房門。

她等了好一會兒,不見有人應門,于是抬起手打算再敲。

“你來做什么?”鉛森冷的聲音在屋內(nèi)響起。

光聽這聲音,林沐羽就打了個冷顫。

“是我。林沐羽。”她說,聲音很小很弱。

“走開?!便U說道。

“我……我是,是來道歉的?!笨磥淼狼覆⒎窍胂笾械哪敲错樌?。

“你道什么歉?”

“我是個人類啊。”

“是又如何?”鉛的語氣中透露出不耐煩。

“你……你為了同類報仇,我也應該替同類道歉?!绷帚逵饓哑鹉懽樱岣吡诵┮袅浚⑽⑿χ?。她希望鉛能接受,哪怕沒有看見她,沒有正面接受。

只要接受了就好。

“滾?!?

林沐羽怔了怔:“我是真的想……”

“滾!”鉛在門后低吼。

林沐羽腿一軟,坐倒在地上。她看著門,好一會才站了起來,頭也不回地跑開了。

報仇?

鉛筆直的站在門口,像一桿槍。

報仇?!

很快的,他發(fā)起抖來。

我沒有為同族報仇……沒有!

我只是個懦夫!

因為怕而躲在這里,因為憎恨卻要殺一個無辜的小孩!

鉛的喉嚨里發(fā)出很難聽的嗚咽聲,他緩緩蹲下,緩緩用雙手捂住頭。

為什么道歉?道歉有用嗎?道了歉,親人就能回來嗎?

林沐羽膽怯的樣子浮現(xiàn)在眼前。

“對不起?!便U啞然道,“對不起啊……"

?

林沐羽一直跑回晦的家,一推門門就開了,她奔進屋,回到自己的小房間里無聲地哭。

黑色的貓款款走過來,用金色的眸子注視著林沐羽。“怎么?”

“狼不接受道歉。”林沐羽抹掉眼淚,抱怨似的說。

“很正常?!被拚f,“你沒有錯?!?

“但是人類錯了?!绷帚逵鹫f。

晦瞇了一下眼睛,他猛然反應過來林沐羽的意思,愕然。

“他不接受?!绷帚逵鹩终f。

“沒用的?!被匏剖窃趪@息,“你承擔不了所有人類的錯。而道歉,也不過是嘴里說出來的?!?

林沐羽的眼淚又落下來。

貓甩了一下尾巴,向后斂起耳朵轉(zhuǎn)身離開。

“貓。”林沐羽突然叫住晦,“我能摸摸你嗎?”

晦站在原地,幾秒后,他允了。

晦看著林沐羽大早上出了門。

他的神情有點糟。

昨天他答應了小孩摸的請求,結果他就在外面的雪地里打了半個小時的滾。

林沐羽把鼻涕眼淚全蹭到他身上了!

?

林沐羽蹦蹦跳跳的去找了倉和鼠。

“道歉咋樣?”阿倉開口就問。

林沐羽瞪大眼睛,好半天才垂頭喪氣道:“不咋樣?!?

阿倉一下子跳起來,轉(zhuǎn)身就變成了白發(fā)的小男孩,挽起袖子咬牙切齒道:“好家伙,我去教訓他!”說著,抬腿向門走去。

“哎!”林沐羽趕緊拽住阿倉,“教訓他做什么,是我自己去煩他的……”

“這是甚么話!前天的事我聽晦說了,哪有這么辦事的妖?”阿倉皺著臉,神情憤然。

原形的阿鼠抱著大白蘿卜“咔吱咔吱”啃著,不時吐出舌頭打幾個小噴嚏,她看著阿倉和林沐羽,不說話。

林沐羽抿起嘴,垂頭不知說什么好。

阿倉站了一會兒,突然說:“不過,我就是去了……也不知道如何教訓鉛啊……”

“你都把兩千年前的本事忘了吧?”阿鼠啃著蘿卜,心不在焉道。

阿倉搔搔頭,愁眉苦臉:“也是……谷里呆的太久了,忘的東西也……”

阿鼠“哧”了一聲,不知是在笑還是在打噴嚏,“沐羽少吃白蘿卜,蘿卜放老了,是辣的?!?

林沐羽抬頭看著桌子上的蘿卜片,點點頭。

阿倉拿起一片蘿卜,雙手抓著咬了一口,含糊不清道:"我們都成老妖精啦……不知還有幾千年的活頭……"

“幾千年?”林沐羽張大了嘴巴看著倉、鼠,“幾千年少嗎?”

“對你而言,真真是長上加長?!卑⑹笳f,“可是啊,你不知道當年我們只是普通的鼠時,看著你們?nèi)祟惸芑钌衔?、六十年,只活不過一兩年的我們才是更羨慕呀?!?

“那會兒老龜一活兩百年,他自己還覺得不過是一眨眼呢!”阿倉補充。

林沐羽聞言,眨了幾下眼睛,不覺有“兩百年”長。

“更何況……這谷能再藏我們幾年,也是未知數(shù)。”阿鼠輕輕嘆息。

“為什么?”林沐羽問。

阿鼠不說話。

“人類離我們越來越近了?!卑}說。

“為什么?”林沐羽又問。她不懂。

“人類一直是在搶我們的地?!卑}回答。

“是、是嗎?”林沐羽不知這些。

“是。后來,你們就越是把我們忘記了,準確來說,是不信我們的存在了?!卑}道。

“你若非親眼見過我們,只怕你永遠也不會相信我們的存在。”阿鼠吃完了蘿卜說道。

林沐羽搖頭:“我是信的?!?

“每一個孩子最初都會信一些,但等他們長大了,自然就不信了?!?

“不。”林沐羽堅持道,“我會一直信的,因為我看見了你們呀。”

阿鼠與阿倉對視了一下,隨后都垂下頭。“看見了,你也沒有機會對其他人說?!?

阿倉將五味子汁倒出一杯,遞給林沐羽。“喝吧,不提那些了。都是些不開心的事兒。”

林沐羽沒接,而是接著問:“你們?yōu)槭裁床怀鋈?,和人類說?”

“沒用的?!卑⑹髧@息。

“你們從未說過,怎么斷言沒用?”林沐羽用質(zhì)問的語氣道。

阿鼠的白鼻子皺了皺,胡須顫抖起來,良久才說:“沐羽,你認為這世界上有神嗎?”

神?

林沐羽猶豫起來。

神?有嗎?

那是宗教與傳說中的,而身邊許多人都不信的。

外國人倒是信的許多……

“沒有……吧。”林沐羽不知道。

“有的?!卑⑹罂隙ǖ?。

“啊?”林沐羽心里不怎么相信。

“是有的。但和你們?nèi)祟愓f的創(chuàng)造世界之類的不一樣?!卑⑹笳f,“世界是自己形成的,如同物種進化而來一樣。神也是如此,你一定不知道,神在最初不過是比人類還要渺小脆弱發(fā)生物,甚至根本就不堪一擊。”

“這、這怎么可能?”林沐羽訝然。

“神最初與人類一樣,甚至不及人類。但那時他們就很聰明了,他們通過人類迅速壯大,成為無所不能的東西?!卑⑹罄^續(xù)說,“叫他們東西,是因為他們的存在已經(jīng)超出'生命'的界限,他們只差一點就真的'不朽'了。你能猜到他們借助人類的什么而達到如此地步的嗎?”

林沐羽想了想,說:“是人的靈魂嗎?”

阿鼠搖頭,她瞇起眼睛輕輕說:“是'信',對神無二的相信,一直壯大著神,使他們一步登天?!?

信?

“但是,人類打破了這種單一的'信',也許你知道,人類探究真相,他們發(fā)現(xiàn)神是不存在的。神是存在的,只是他們'不該以那樣的姿態(tài)存在'罷了?!卑⑹笾v著,眼底是深深的失落,“然后,神就真的不存在了,他們失去了太多的'信',無法支撐他們的統(tǒng)治,他們便轟然倒塌?!?

林沐羽大概聽懂了,她問:“你見過神嗎?”

“沒有。”

“那你為什么……看上去很傷心?”

“因為……我們也是依于'信'存在的?!?

林沐羽一時反應不過來。

“妖鼎盛之時,這一整塊大陸盡是妖的家,甚至能到那被稱為'撒哈拉'的枯竭之地,之所以如此盛然,正是因為人類帶著崇敬的'信'。你怎知上古至漢代時,如今被爭論的狐妖是那時的瑞獸呢?”阿鼠呢喃,胡須抖得愈加厲害了,“不論是好的還是壞的話語,只要有'信',我們都可以長久,而今,卻全是人類的'信'減少了啊……就連人類對自然的'信'與'依'也少了啊……”

林沐羽靜靜聽著,心中也隨著阿鼠的胡須顫動起來。

“阿鼠,還有一事……龍也是存在的嗎?”林沐羽想到,便問了出來。

“自然存在。”阿鼠點頭。

“那,我能看見嗎?”

“龍……你是看不見的,就是古人,見過龍的也要追溯到上古傳說時代,后來各王朝稱皇稱帝自言為龍,是扭曲了龍的存在,龍也不再愿意出現(xiàn)了。如今,究竟有沒有活著的真龍我也說不清了?!?

“我,我前天在湖里看見一條魚,他說躍過了龍門就能成為龍?!?

“是的?!?

“真的可以?”

“可以。到那時,天地都將為此震動,風雷大作,萬物必會因此沸騰……說不準,妖物也可由此逆轉(zhuǎn)定數(shù)?!?

“這么厲害?”

“龍的誕生,自然是要天地相賀的。要知道,九龍之父設了個龍門就是為了讓龍的精神傳與血脈承下去……莫說那是條小魚,興許他千世前便是真龍?!?

林沐羽聽了阿鼠的話,久久回味著。

她記起那條鯉魚一身黑,便說:“是條黑龍啊……難不成他是傳說中黑龍江里的那條巨龍?”

阿鼠笑了笑,她絨絨的面孔本就像是笑著的,一笑就更加明顯了。阿鼠看了看周圍,發(fā)現(xiàn)哥哥阿倉早已躺在地上睡熟了,一張娃娃臉的眉頭卻緊緊鎖著。

“只是……消失,也是我們不合時代了啊……”阿鼠輕嘆,她用爪在阿倉身上揮了一下,白光閃過,一條棉被便出現(xiàn)在阿倉身上,將他蓋個嚴實。

“該死的……死,麻雀……還我,我的谷子……呼呼……呼嚕?!卑}在被子里撲騰兩下,又呼呼地縮回夢里去了。

“阿鼠,放心,等我長大了就想辦法讓你們回到從前的那么好的時候。”林沐羽說。

阿鼠愣了,她看見林沐羽嚴肅至極,眼中滿滿的保證與自信,不禁“哧”地笑了。“真的嗎?有多好?”

“要多好有多好!”林沐羽說,“你別笑,我認真的!”

“唔,知道?!卑⑹笮χf,“我呀,不求多好,只求這個山谷一直是我們的家,就好?!?

“那我就想辦法,讓這里永遠、永遠成為你們的家!還得再大一些!”林沐羽說,她一直是嚴肅的表情,確實沒在開玩笑。

阿鼠笑呀笑,看上去像一個大雪球在抖動,她笑出了眼淚,嘴里喃喃:“好啊好啊,說話算話,說話算話!”

“當然!”林沐羽一點也不笑。

阿鼠扭頭抹去淚珠,黑珍珠般的眼里,卻盈著失落與慚愧。

只怕你是出不去了。

出不去了。

像我們,埋沒在時代里。

林沐羽辭別了倉和鼠,在谷里探尋著有趣的事物。

她站在一棵松樹后面,看著一位老婦人用小刀削竹子,然后用皮筋與其它細韌的竹條穿扎在一起。

午后陽光散在老人身上,她那一頭銀發(fā)在陽光下耀著光,身披的藍色毯子隨著老人的動作一起輕微顫抖著。

溫暖。雪地中,沐浴在陽光中的老人看上去那么溫暖。

“沐羽呀,想看為什么要在樹后呢?”

林沐羽正全神貫注看著老人手里的東西,忽被老人這句話嚇得一抖。

老婦人沒有抬頭,仍在系著竹條。

林沐羽思索一下,走了過去。

“對嘛,想看就過來,不會趕你走的。”老婦人說道,聲音柔和,卻不聞有多蒼老。

林沐羽見老人沒抬頭,便也沒搭腔,繼續(xù)看著老人手里編著的竹條。

林沐羽發(fā)現(xiàn)老人的手上沒有什么皺紋,于是她偷偷看了看老人的臉,那張臉上也僅有眼角與額頭生了淺淺的皺紋,并不蒼老。她心中疑惑,但不是迫切想要詢問,畢竟倉、鼠說過谷里她看見的“人”都是妖,不應太過奇怪。

老人手里編的竹條搭在一起,一對相垂直的竹條長且挺拔,兩邊開始系上拱起的竹條。

林沐羽越看越覺得那造型像一只鳥,她也越來越好奇,便問道:“奶奶,這是什么?”

這里的妖比林沐羽年紀大太多,稱面前這有著皺紋的人“奶奶”也不為過。

“哦?!崩先送A送J掷锏幕睿痤^,微笑道:“這是風箏骨?!彼f罷,笑意更濃,一對煙柳青眉微翹,水眸瞇起,那張嬌美的臉若不是有些淺淡的皺紋,分明是位貌美的女子。

“哎呀?!绷帚逵鹨姞畈挥傻眯睦镆惑@,心中念叨著“說錯了說錯了”,又怯生生道:“阿、阿姨,對不起,剛剛說老了……”剛說完,心下又覺得“阿姨”也不對,那張秀氣的面容,去了皺紋應是“姐姐”啊。于是單手捂了嘴,表情羞赧又別扭。

“不,怎說是‘老’呢?我呀,喜歡聽你叫我奶奶。”美人盈盈笑道。

“哦,哦……”林沐羽聽了連連點頭。她看見美人的眼睛,琥珀般的眼仁水靈靈的,其中的瞳孔卻是“一”字橫著,看著是好看,但令林沐羽覺得有些不協(xié)調(diào)。她想想這里是“谷”,妖的谷,也就不再想。“奶奶?!彼p聲道。

“哎?!泵廊诵?,“林沐羽果然是好孩子!”她說著,繼續(xù)系風箏骨。

“奶奶,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林沐羽也笑了起來。

“谷里的萬物都知道你的名字了。”美人說,“我就是聽他們說的。”

林沐羽便看向她剛剛用來藏身的松樹。那松樹蒼綠的形狀像把巨傘,矮矮的張在那里,上面頂了雪。

“奶奶,你做了風箏,是要放著玩嗎?”林沐羽問出一句廢話。

“等我做好,你就放風箏?!泵廊诵Φ?。

“我不會呀。”

“你待風箏起飛了,自然就會了。”

于是林沐羽就看著美人扎風箏骨,繪風箏膚,不過一個時辰,風箏的樣子也全了,線也穿好了。

“好厲害?!绷帚逵鹧劬Πl(fā)直,“奶奶,你做了多少風箏才能像現(xiàn)在這樣的手法了得??!”

美人揉揉林沐羽柔軟的發(fā)絲,然后站起身牽起林沐羽的小手,一臉寵溺道:“像你這么大時,就開始了?!彼龑L箏線松松的系在林沐羽細細的手腕上,又將線輕輕放在林沐羽手里。“抓住了?!闭f罷,另一只手把風箏往天上一拋,吹出一口氣,那風箏忽悠悠就飄了起來,越飄越高。

蒼色的天空中,五彩的燕形風箏輕輕擺動著飛升。林沐羽手中握著風箏線,感受著風箏細微的掙動——風箏仿佛要活起來,要自己飛翔在天空。

“好棒!”林沐羽眼中閃爍著愉悅的光芒,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風箏。

“跑起來,風箏跟著你?!泵廊宋⑿χf。

林沐羽聽后,想都沒想,拽著風箏在雪地中奔跑著。雪地上洋溢著孩子歡快的笑聲。

忽然間,林沐羽踏到了一片被埋在雪里的薄冰,“噗通”一聲仰倒在地。

站在不遠處的本微笑望著林沐羽的美人見狀神情焦急起來嗎,立刻趕過去?!般逵穑阍趺礃恿??”

雪地上的孩子翻過身,爬了起來,臉頰上紅撲撲的,笑嘻嘻道:“不痛,沒事!奶奶小心點兒,這里有冰!”

美人聞言站住了腳,和藹溫馴的笑容漸漸歸于臉上。

“這是?”晦接過林沐羽遞來的東西。

“風箏呦!我今天遇到了一位奇怪的奶奶?!绷帚逵鹫f道,她頓了頓,嘿嘿笑著,“不過她一點也不老,只是臉上有些皺紋,可是她看上去真的一點也不老?!睂τ诹帚逵饋碚f,這是一件很神奇很奇怪的事情。

晦輕撫風箏的骨架,點頭道:“是鹿?!?

“鹿?”林沐羽從桌子上端起水杯,喝了幾口,“鹿的妖嗎?”

“嗯。”晦將風箏遞給林沐羽,“今天已經(jīng)晚了,明天白天把這風箏還回去?!?

“咦?為什么?是奶奶給我的呀?!绷帚逵鸩唤猓Z氣中還有些不平。她收回風箏,捧在手里像個寶物。

晦愣了一下,他看著風箏,又看看林沐羽,問:“你叫她什么?”他覺得自己的反應慢的夠可以?!澳锹故遣粫S便將風箏送給別人的。”

“真的嗎?可是這風箏確實是她送給我的。她還讓我叫她奶奶,她看著并不老?!绷帚逵鸹卮?。

晦沉默半晌,點頭,“你應該是讓她想起了它的小時候。”

“小時候?”

“或者說……她在修煉成人形前,遇到過一個人類,一個老婦人。那個人類對她很好,雖然那時她的樣子還只是一頭鹿。”晦閉著眼睛說。

“”因為鹿很可愛呀。我見過鹿,它們真的很可愛。雖然我是看的電視……林沐羽搶道。

晦等著林沐羽說完,道:“她終于修成人形,樣子應該是你這般的小女孩,陪著那人類度過了余生。風箏應該也是那時候人類教的?!?

林沐羽見晦停了,接著問:“后來呢?”

“后來那人自然是死了?!被奁降卣f,“至于鹿的樣子以及她讓你稱她為奶奶,最大的原因就是那個人類了?!?

鹿一直以這樣的方式懷念著她的奶奶,盡管已過幾百年。

房間里沒了聲響?;抻X得是時候睡覺了,他認為林沐羽也困了,便閉著眼睛說道“睡覺吧?!?

“哦?!绷帚逵饝艘宦?,她又問,“你怎么知道鹿的事情?”

“谷里的妖基本上都知道。”晦說。

“那其他的妖的故事你也知道嗎?”林沐羽一臉期待。

“知道一些。”因為晦在谷中的時間比其他一般的妖長一些。

“他們的故事好玩嗎?”林沐羽問。

晦睜開了眼睛,看了林沐羽一會,搖搖頭?!叭祟惖墓适潞猛鎲??”

林沐羽不解其意,只能說:“我還小,沒聽過那么多的故事呀?!?

“去睡覺吧。”晦說,他從椅子上站起,走向自己的房間,“等你長大,聽得多了經(jīng)歷多了也就知道了?!?

林沐羽歪了頭看著晦進了屋,隨著那扇門的關上,心里因晦沒回答她的問題而有些失落。她嘆出一口氣,小聲道:“好吧?!比缓竽弥L箏走進自己的房間。

待她關好門,屋子里的燭火才滅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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