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 北谷
- 愛月亮的光
- 5780字
- 2018-07-05 20:30:48
鳴看著身邊哼著愉快小曲兒的孩子,挑一下眉,心里也覺得舒暢。
此時已是下午四點多,山谷中蒙上了一層灰紗。
林沐羽一路上左望右望,看上去快活極了,她抬頭看了看鳴,道:“今天紅和青籬教了我不少東西。”
“哦,是嗎?”鳴也不看林沐羽,裝作一副無所謂的模樣,又說,“都學會什么了?”
“切,不告訴你。”林沐羽將頭一扭,似乎還在為早上的事生氣。
鳴也不再說話。林沐羽個頭小,看不到他上揚的嘴角。
林沐羽走了一會兒,她瞥一眼鳴,然后皺起眉頭。不多時,她又瞥了一眼,嘟起了小嘴。終于,她說:“喂,你就一點兒興趣都沒有嗎?”
鳴不理。
“呀,鳴!我跟你說話呢!”林沐羽拽了一下鳴的袖子。
“唔?我還在想……誰叫'喂'呢。”鳴這才看向林沐羽,笑得狡猾,“明明是你不想說的,我難道要逼你說嗎?”他看著林沐羽立刻黑了小臉,心中大笑。
林沐羽心里氣得慌,轉念一想是自己說話不對,而且鳴也沒什么錯。可是……心里還是覺得氣。
“鳴,你喜歡我嗎?”林沐羽問。
“哦,這個問題……有時候你還是挺乖的,可另有時候你真是氣人啊。”
“那都是你先說話不對。”林沐羽搶道。
“怎能都是我先?好吧,總的來說應該是喜歡吧。”鳴點點頭。
“說你是話嘮也對,回答一個問題也能說這么一堆……”林沐羽皺著眉頭。
“說什么呢?你自己查字典,我可不是話嘮的程度。”鳴不滿道。
“怎么不是?……嗯,你都回答了,那——”林沐羽拖了長音,“我也喜歡鳴。”
鳴突然笑起來:“呦呦!我可當真了?怎的想到說這些?”
“紅說我應該珍惜時間珍惜現在身邊所有的人,對我喜歡的人表達!”林沐羽得意道。
“怪不得琬斛那小妮子討人喜歡,這套理對。不過,我可不是人。”鳴道。
“你們不是人,那才有意思呢!我有許多妖精朋友,多酷啊!”林沐羽笑道。
鳴也笑了起來,贊嘆:“不錯不錯!”
林沐羽在雪地里跳起來,向前跑去。“咱倆比賽看誰先到貓的家!”
“喂!小鬼你這是搶跑!玩賴啊!”鳴見狀,也拔腿追了上去。
“你比我大,咋就不許我先跑?不要以大欺——哎呀!”林沐羽正喊話,腳下猛然一滑,來了個倒栽蔥。
“活該!”鳴跑過去大笑。
林沐羽爬起來,抖落身上的雪,喊道:“不許笑!”
但是鳴笑得彎下了腰。
林沐羽從地上攥起一團雪,丟向鳴,剛好砸在他頭上。
鳴抹下頭上的雪,也攥一個雪團,打向林沐羽:“小鬼!”
林沐羽在雪地里打個滾,閃開了雪團,咯咯樂著。
便看傍晚中,小孩子與大孩子在雪地里撒歡打滾。
“送你回來竟然浪費了一個多小時,還造成這幅德行。”鳴拍拍沾了不少雪水的頭發,對林沐羽說著,語氣略有埋怨,“你自己走吧,不過六七米就是晦的家啦。”
“貓不能生氣的。”林沐羽也抖著灌進衣領的雪。
“跟你打了一道,我可不想被批評。你自己去,我看著。”鳴說,“而且你不是說要給晦一個驚喜嗎?我要是看著,多尷尬啊。”他笑嘻嘻。
“也是。我明天還去紅家,你別忘了。”林沐羽說。
“放心——”鳴笑道,做個“OK”的手勢。他看著林沐羽走到了門口,就變成雕飛走了。
林沐羽站在門口,敲響了門。
不多時,晦開了門。
“貓——”林沐羽喊道,撲上去擁住高瘦的晦,“我喜歡你!”她將臉埋在晦柔軟溫暖的袍子里,“嘻嘻嘻”地笑。
晦的臉上綻出一個明顯驚愕的神情,他愣在那里,僵著身子。
“好喜歡好喜歡!”林沐羽更用力地抱著。
晦的手僵在半空,良久,他應道:“嗯。”
“貓也喜歡我嗎?”林沐羽抬起頭,笑嘻嘻。
“嗯。”晦垂眸看著林沐羽,僵在半空的手輕撫林沐羽柔軟的發絲。
那小孩子聽后,傻笑著。
“鳴,你怎么不說話?”林沐羽跟著鳴走。
鳴愣了一下,問:“有嗎?”
“怎么沒有,你看起來也不如前兩天高興。”
“唉,那怎么可能?我只是因為在雪里站得太久凍的沒精神啦。”
“你不是說你在雪里睡一冬天也沒問題嗎?”
“話是這樣說——”
“那咱們再打一次雪仗熱熱身!”
“不要……又得浪費一個小時。”
“那咱們跑過去!”
小孩子喊著沖了出去。
鳴卻仍按原速走。
林沐羽見鳴沒什么反應,心里迷惑,停下來喊道:“比賽啦!”她看鳴搖頭,心里有些失落,等鳴走了過來,她又問:“你怎么不高興?”
“是凍的。”鳴聳聳肩,心不在焉。
不會是昨天撞的頭,今天來毛病了吧?林沐羽心想。心中略有驚慌:那還是別再說話為妙。
于是他們一路無言,直到叩響紅與青籬家的門。
紅一開門,便看見林沐羽燦爛的笑容,也笑了起來,“沒想到來的這樣早。”
“鳴不愿意跟我比賽誰到的快,不然還能再早!”林沐羽笑道。
“那是因為他跑不過你。”紅揉揉林沐羽的頭發,“進來吧。”
“呃……紅,等一下。”鳴搶上一步。紅與林沐羽回頭,等著。鳴伸出雙手,亂比劃一陣,最終一臉無奈,垂下手臂道:“啊,沒事兒了。”
“沒事兒嗎?”紅迷惑。
“是啊,沒事,我就是……其實是忽然忘了自己想說啥了,唉,這兩天下大雪有點冷……”鳴說罷,有些不好意思,他笑了笑,對林沐羽揮揮手,“小鬼頭,好好玩兒哦!”
“好的!大鬼頭!”林沐羽笑道。
鳴站在門口,寒風吹過,他卻一動不動。“留著好還是出去好?”他自言自語,“誰都想家的。”他盯著腳下被踏實的雪,神情有些迷茫。他抬起頭,化為巨雕飛走了。
林沐羽接過紅給的蘋果,說:“鳴看著不高興,會不會是……昨天我摔了他的頭,現在起病了?”
“怎么能?鳴好歹也活了那么久,摔一下不會輕易生病的。”紅笑道,“你也不用擔心他,他是一個心大的家伙。有什么壞事不多時他也就不想了,憋不壞。”
“哦……”林沐羽點頭,她看看紅,又看看青籬,說,“今天怪怪的,阿倉阿鼠怪,鳴也怪。”
“怎么怪?”紅問。
“他們說話都只說一半。”林沐羽想起他們欲言又止的模樣,搖搖頭,“真的與平時不一樣。”
“也許是得了半句病。”青籬說。
“啥?”林沐羽沒反應過來。
“只說半句話么。”青籬微笑。
“哦……這也是病?”林沐羽咬一口蘋果,“是你編的吧?嗯……”
青籬看著林沐羽將信將疑的神情,忍不住笑了起來。
“怎么啦?”林沐羽納悶。
“別管,他得了玩笑病!”紅說。
“啊?”林沐羽更疑惑,她想了想,繞到別的話題,“今天要繼續練字嗎?”
“是啊。”紅說。
“那我什么時候能畫畫?”
“現在就行,不過不用急,反正有的是時間。”
“哪能呢,我還要回家呢。”
“這里以后就是你的家了。”
“哎?那我的爸爸媽媽呢?還有哥哥?他們也來嗎?”
紅看著問話的林沐羽,半張著嘴,神情有些為難,許久,她說:“不如,不如……我們也是你的爸媽吧?”她說完,又深感這話的荒謬,卻已經說出口了。
“我不是你們的孩子。”林沐羽說。她心中急起來,“你們都不愿意讓我的家人來嗎?”
“我……我們……”紅皺起眉頭。
“晦與你商量過了吧?”青籬問林沐羽。
“商量什么?”林沐羽問。晦與她說話,每天都少得很,而且大多是她講給晦聽,哪里來的商量?
“就是讓你留在谷里的事。”
“什么?”
“留在谷里。沐羽,你作為看見妖的人類,因為是小孩子,所以我們商量,讓你留在谷里。”
“多,多久?”
“呃……”青籬忽然垂下眼簾,輕輕搖了搖頭。
“多久?”林沐羽又問。
“直到……直到你死。”青籬壓低了聲音。
林沐羽呆住了,手中的蘋果掉落到地上。
直到死?
留在谷里,直到死?
怎么能?為什么?
“你,你們……你們在騙我吧?”林沐羽說道,她聲音發顫,那稚嫩的臉發白。
心中的某一處仿佛崩裂了,僅是一角,卻牽扯著整個心都痛起來。
“沐羽……這件事,你第一次聽的話,一定會有刺激的,但你要適應,這里會是一個好的家的……”紅見狀,柔聲道。
“騙人吧。”林沐羽不理。她雙眼空洞,直勾勾的,神情呆滯,又有幾分驚愕。她看上去,仿佛一個被抽離了魂的空殼。
她想過,她料想過她不會再回去,從大前天起,晦與其他的妖都有這樣的態度,她有所預料。
但是,想與親耳聽到是兩碼事。
林沐羽抖動了一下僵直的手臂,她機械的轉動頭,看了看紅。“你們在騙人,打一開始就在騙人。”他說罷,心中涌起悲和痛,卷起憤與怒。她頭也不回,沖出房子!
她踏進沒過腳的雪,一步下來被雪中的石頭絆了個踉蹌。
她穩住身子,什么都不管,繼續跑。
不管身后紅的喊聲。
不管雪里的冰。
不管刮臉的寒風。
她不想管,她顧不了。
假的,假的,假的!
原來一切都是假的!
來到這個谷,什么快與樂都是假的!
而妖精,他們也都是騙人的,他們示好,是要將人留下!
他們只是要我留下來,囚禁住,直到死!
“晦——”林沐羽尖叫起來,她瘋狂跑著。摔倒了,再爬起來繼續跑。
為什么要騙我?為什么現在才說?為什么不能出去?
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
胸膛里那團火焰熊熊燃燒著,即便是冬季寒冷的風灌進去,也滅不了一絲焰苗!
林沐羽撞開門,沖進屋里,喊著:“晦——晦!”她看見那個黑色的人就站在廳中,她控制不住的發抖。“為什么?為什么?”她忘記其他的話,只說出了這三個字,重復,一遍又一遍。
晦轉過身,看著林沐羽,緩緩道:“是眾妖的決定。”那雙金色的眼睛中因昏暗光線而放大的瞳孔仿若深淵。
“騙人——!”林沐羽喊道,她尖叫起來,“你們都騙人!從一開始就騙我!你們就是要我就在這里,留到死!對吧!”
“對。”晦冷聲道。
“你們這些妖怪!你們就是讓我就在這里!你們怕我說出去,你們怕,你們以為我什么都不知道,對吧!”她緊閉雙眼,只管喊著話,胸中是干熱的悶痛,直燒到喉嚨和頭腦。
“對。”晦應答。
“可我知道了!我不傻!從來不!”她用力甩著手臂。
“……”晦沉默了。
“你以為我出不去,我要出去!你們不可能把我關在這里一輩子!不可能!”她睜開眼,嗓音已經嘶啞起來。
胸口里什么崩潰了,她卻忽然感覺不到了痛苦,她麻木起來,連大滴大滴奪眶而出的淚水她也沒有察覺。她轉頭,奔向房門。
一道黑影閃過,晦現在門口,擋住人類的去路。
“讓我走!我告訴你我能出去!”林沐羽撞上晦,拼命地,用力地推,“你讓開!讓開——”
“不行。”晦說。
“你根本就沒有媽媽也沒有爸爸!你的家人都沒有!我要出去!他們在找我!讓我回去!”林沐羽將半個身子靠在晦身上,拼命地向前推,一雙幼嫩的拳頭拼命地捶打,迫使他開門,“讓開呀!讓開!”
淚水占據了視線。林沐羽眼前只有一片黑,她用力推著、打著,然而雙手接觸的仿佛是一顆冷硬堅實的磐石,紋絲不動。
晦緩緩垂眸,看著拼勁了全力的孩子,他咬緊了牙。“放棄吧,放棄吧。”他心中喃喃,于是他伸出手,想要阻止孩子的舉動,卻忽然被拽去,緊接著是疼痛。
林沐羽死死咬住晦的手,毫不留情。
晦也不收回手,任她咬。
腥咸的味覺在舌尖浸染,林沐羽眨下眼中的淚水,松開嘴,模糊看到晦蒼白的手上鮮紅的血跡。“你讓開啊!快讓開啊!”她發出低沉的嗚咽,用最后的力氣去捶打晦,直到雙手感到脫力,她瞪大雙眼,淚水不停流著,隨后整個人跌坐帶地上。
“讓我出去——為什么不讓我出去……”她雙手捂住頭,發出絕望的哭嚎。
那低沉的撕心裂肺的哭嚎聲音,一聲一聲深深刺進晦的耳中,刺進頭腦里,掀起驚駭的痛處。
好痛。
“不會的。”晦恍惚道。
你不會出去的。
林沐羽對鳴與晦的對話感到奇怪,她張開嘴想問晦,卻又閉上。“萬一我問了,他改變主意怎么辦?”她想,于是她看著路,不說話。
山谷的出入口初是一條不太寬的小路,白雪堆積,沒到晦的小腿處。雪路之上,沒有一絲雜塵,也沒有半只腳印。他們走出小路,面前是一片寬廣的松樹林。
徐徐冷風吹動樹枝,壓彎枝頭的雪沙被風拂下一些,在林中浮動著。在傍晚的微光中,閃爍著清冷的光芒。
腳下的雪已不如之前的厚。晦將林沐羽放下,牽起她的小手領她繼續走。
林沐羽忍不住道:“貓,還有多遠呀?”晦沒有回答她,她覺得晦領著她的手很涼,于是她抬頭看了幾眼晦。
晦鐵青著臉,眉頭鎖起,他那雙在暗處明亮的金色眼瞳緊緊盯著前方,嘴唇微抿,嚴肅且警覺。
“貓?”林沐羽見晦這樣子,心中有些害怕。
“近了。”晦輕聲道。
近了?什么近了?林沐羽看向晦盯著的前方,還未等她看到什么,只覺得自己被握住的手劇痛難忍,她不禁輕叫起來,掙開晦的手。“你干什么那么大的勁兒?”她心中不滿。
晦沒有回應,他兩步并作一步,飛快向前走著。
林沐羽呆了呆,她回過神,連忙跑著追上去。“走那么快干什么?不是、不是要送我回家嗎?貓!你、你等等我!”她有些慌張,奮力邁開雙腿追過去,可晦走得太快,她個子小,步子也小,距離落得越來越大。她一咬牙,悶著頭跑。
“嘭。”“哎呀!”
晦不知何時停住了,低頭跑的林沐羽根本沒注意到,一頭撞上晦的后背,不由得驚叫一聲,然后埋怨道:“怎么停也不告訴我一聲!”
她抬起頭,看見背對著她的晦繃著身子站著。
“林沐羽。”有人叫她的名字,卻不是晦的聲音。
她循聲看去,盯住了那個叫她的人。
“哥哥!”林沐羽喜出望外,她喊著,“你怎么也來啦?”說罷,便要沖向林晟碹。這時,身后的晦卻猛然拽住她的衣領,不讓她再上前一步。
“他不是你哥哥。”晦厲聲道。
“怎么可能!那就是我哥!”林沐羽喊道,她反手想扳開晦揪住她衣領的手,可那只手鐵鉤般冷硬。“放開我……你答應送我回家,說話不算話嗎?”
晦將林沐羽向后拽,拖到他身邊。
“把她給我。”林晟碹道。他站在約有四五米遠的地方。
“給你?”晦突然冷笑,“給你?你拿她是物品嗎?”
“我沒時間跟你廢話。”林晟碹說著,他面無表情,那銳利的眼神寒冰般盯著晦。
林沐羽瞧瞧晦,又望望林晟碹,神情迷惑起來。她仔細看看林晟碹,她那十七歲的哥哥,如今卻是一個二十歲的青年模樣。“哥哥?”她突然也不敢確定了。
“他不是你哥哥!”晦道,“你根本沒有哥哥!”
林沐羽瞪大眼睛,顫聲道:“怎、怎么可能……”
“林沐羽,快過來!”林晟碹大聲說,眼睛仍盯著晦,“爸媽還在找你!”
爸爸媽媽。林沐羽一驚,她對晦說:“他是我的哥哥,你放開我,你說過讓我走。”
“我送你回去就好。呆在這。”晦又將林沐羽拽得向后些,一只手搭在林沐羽頭上,再次叮囑:“不要動。他不是你的哥哥。晦不能說謊。”他走向林晟碹,昏暗中,股股黑色煙霧縈繞著他。身后的煙霧匯聚成四條貓尾,揮搖之間,颯颯生風。
“他是我哥!貓!”林沐羽追上去,一陣勁風襲來,兩邊青松的積雪倏的滑落下來,在她身前堆成一個小雪包。
晦的一條尾揮向身后一棵松樹,“咯嚓”一聲,樹干折斷,然后轟然倒地,阻斷了林沐羽的路。煙雪卷起,彌漫在林間。
“我終于又見到你了。”晦金色的眼瞳摻著星點血紅,瞳孔仿若長針利鋒,他惡狠狠盯著林晟碹,“一千多年前,便是你領頭屠了西塵峰!”
“哦——原來是西角的漏網之魚。”林晟碹淡然道,“我沒時間廢話……”
“我不會讓你進到北谷的,也不會讓你離開這里!”西塵峰的黃沙再次在晦的腦海中掀起,血光沖天,焰火狂燃,他的家、他的家人、他的回憶……晦痛苦地捂住頭,他低吼道:“我要在這里殺了你!”
話音未落,已被貓尾揮動的勁風卷走。眨眼間,長鞭般的貓尾已拍向林晟碹,厲風乍起,殺機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