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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定桂討賊軍之成立與陸榮廷政權(quán)之覆滅

黃紹竑既據(jù)有梧州,廣州大元帥府并畀予名義,我留在郁林五屬的部隊,也已久經(jīng)整訓,可以隨時出動作戰(zhàn)。于是我和黃紹竑、白崇禧便開始計劃次一步的行動。這時盤踞大河一帶四五百里之地的陸云高就成為我們注意的對象。陸榮廷返桂時,陸云高不愿重受其節(jié)制,乃自南寧移駐于橫縣、賓陽、桂平、平南一帶,嗣又向我索去貴縣,因有地盤約六七縣。渠有基本部隊三團和若干游擊隊,并有山炮十余尊及鐵皮船“大鵬號炮艦”一艘,總共兵力約六千人,配備甚佳,故戰(zhàn)斗力頗不弱。

1923年秋季,我遂與黃紹竑約定,自梧州、郁林出動,夾擊陸云高。我軍出發(fā)在抵達橋墟前夕,宣布改稱“定桂軍”。11月23日,未遭劇烈抵抗即占領(lǐng)貴縣。25日復東進圍攻桂平,守將營長黃飛虎旋即接受改編為我軍營長。這時黃紹竑的討賊軍已自梧州、榕潭、藤縣、大安克平南、江口,與我軍會師于平南的鵬化。兩軍都未經(jīng)劇烈戰(zhàn)斗,歷時僅兩旬,陸云高部便全部瓦解,陸本人率殘部千人,自鵬化竄入瑤山,往依桂林沈鴻英。從此,整條西江,自貴縣直至廣州,完全操于兩粵革命軍人之手,革命政府聲勢為之一振。

當我們打通西江之時,在孫總理領(lǐng)導下的國民黨,正進行改組,實行聯(lián)俄容共。俄顧問鮑羅廷于是年10月初抵廣州,協(xié)助總理改組中國國民黨,并籌備召開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全國黨員,包括前同盟會會員、國民黨及中華革命黨黨員,均須履行入黨手續(xù)。我在桂平時,廣州中央和革命軍駐梧州將領(lǐng)李濟深都派人來約我去梧州會議,并辦理入黨手續(xù)。我當時不明底細,因說我原是同盟會會員,何須再入黨呢?后經(jīng)李濟深解釋,始知本黨此次改組后,一切作風將完全改變。為求本黨主義的實現(xiàn),革命必須徹底,雖老同盟會會員也須重新介紹登記入黨。我因此便在梧州,經(jīng)李濟深、陳銘樞二人的介紹,重新登記,加入正在改組中的中國國民黨。

在梧州之行后,我遂遷司令部于桂平。這時黃紹竑和我雖已統(tǒng)有整個西江上游,然我們的實力仍甚單薄,質(zhì)雖優(yōu)良,量究有限。而這時廣州大本營本身復受制于滇、桂諸軍,竟至號令不出士敏土廠。黃紹竑雖曾兩度去廣州,并謁見總理,陳訴我們孤軍作戰(zhàn)的艱苦,然大本營方面也無力支持我們。這時廣西的地方實力是陸榮廷、沈鴻英以及我和黃紹竑,儼然成鼎足之勢。然陸、沈二人各有一兩萬人槍,遠非我們的實力所能比擬。所以在羽毛未豐之前,我們只有虛與委蛇,以免遭受壓迫。唯紹竑既已旗幟鮮明,號稱“討賊軍”,公然與陸、沈為敵;我地據(jù)大河上流(桂人俗稱潯江曰“大河”),便有緩沖的作用與義務(wù)。因此在陸云高部被解決之后,我仍舊須掩護黃紹竑免其遭受陸榮廷的威脅。

陸榮廷雖然找不到攻擊我的借口,但是對黃紹竑則口口聲聲要“討伐叛逆”。因為梧州扼西江通廣東的門戶,復為富庶之區(qū),陸氏如能占有梧州,打通自南寧至廣東的水路,一則可駕馭全省,二則可伺隙進攻廣州,三則可報答北京政府殷切的期望。有此三利,使陸氏向黃紹竑用兵的計劃如箭在弦,勢所必發(fā),陸氏遂想利用我做前驅(qū),俾渠本人能坐收漁翁之利。

到1924年春初,陸氏果然派代表陳毅伯來桂平和我談判,要我擔任他的“前敵總指揮”,東下“討伐”黃紹竑,“收復”梧州。此時我應(yīng)付陸氏的代表殊為不易。我如頓加拒絕,則陸氏可能以此為理由向我用兵,并可能聯(lián)絡(luò)沈鴻英向我們夾擊。而廣州方面,外有東江陳炯明的牽制,內(nèi)部的滇、桂軍又離心離德,自無力助我。我忖度陸氏的策略,認為廣西絕不可三雄并立,要統(tǒng)一廣西,則必擇沈鴻英與我先去其一。他見我力量較小,因選擇我和黃紹竑為第一個對象。我如與他決裂,陸氏必聯(lián)沈以制我,這正是沈鴻英朝夕以求的。所以我當前的抉擇,是不到必要時不與陸氏正式?jīng)Q裂。應(yīng)付的方法,當以政略、戰(zhàn)略各項利害說服陸氏,轉(zhuǎn)移目標,以渡此難關(guān)。

主意既定,我便告訴陸的代表說:“老帥這項討黃的戰(zhàn)略,本人認為有縝密考慮的必要,并非有所愛于黃某,只是在戰(zhàn)略上分析,認為此舉是一下策。因梧州為廣西通廣東的門戶,如老帥自信不但有力量收復梧州,且能直搗廣州,則應(yīng)向下游用兵。如老帥志不及此,僅欲收復梧州,則釁端殊未可輕開。一開則不易收拾,勢必形成膠著對峙之局。中山援桂的前車不遠,老帥宜深思熟慮;再者,老帥身受北京政府的委任,而至今和北京政府的陸路交通尚未溝通,一旦廣東交兵失利,則北京政府縱欲援助,也問津無由!老帥若有志于恢復舊日規(guī)模,則應(yīng)謀定而后動,計出萬全方可。自古用兵,未聞后顧之憂未除,而能決勝于千里之外的。現(xiàn)老帥的心腹勇將馬濟和他所率精兵,仍困在湖南,無法返桂,是則老帥本身實力尚不能充分利用,與北方的通路也不能溝通,便想貿(mào)然對廣東用兵,竊以為不可,愿老帥三思之。”

陸氏的代表將我的意見拍電給陸氏。不久陸氏便回電,仍堅持原議,力促我勉為其難,擔任前驅(qū)。他并一再申明將韓彩鳳、陸福祥兩軍撥給我指揮,辭意非常堅決。我知其不可以利害動,也只好表示消極不合作的態(tài)度。要他的代表按我前議,再拍一電,并聲明陸老帥如仍志在必行,則我寧愿撤返郁林,讓開大河正面,請老帥另簡賢能東征。然老帥兵非義動,計從下策,我不忍桑梓遭劫,且為老帥惋惜。此電去后,孰知回電立至。他電文中說,自前電發(fā)出后,曾熟思德鄰的建議,深覺籌謀允當,堪稱上策。本督辦決意往柳、桂一帶視察,暫罷東征之議云云。一場風波,至此始告平息。

不久,陸氏果然親率精銳數(shù)千人北上出巡。師次桂林城郊,沈鴻英因曾通電請陸下野,故頗覺尷尬,托病避免與陸晤面,而將所部撤離桂林七八十里,互不相犯。誰知陸氏入城后,加意綏撫商民,聲稱馬濟已領(lǐng)得大批械彈,不日即率部回桂林。這消息一出,沈氏極感不安。馬濟原為沈鴻英的死對頭,馬如回桂林,渠將無容身之地,乃揮軍星夜疾進,將桂林城合圍,竭力猛攻。陸氏部眾雖出擊數(shù)次,都未能得手,似有坐以待斃之勢。陸氏情急,只得檄調(diào)后方各軍前來桂林解圍,并乞援于湘軍趙恒惕。然沈鴻英向稱剽悍,陸氏自南寧、柳州一帶所調(diào)援軍,如陸福祥等又各為保存實力,不愿力戰(zhàn),都不能迫近桂林城區(qū)。趙恒惕所派的湘軍葉琪、李品仙兩旅只在黃沙河邊境佯作聲援。即馬濟所部三團,也只能進至興安,距桂林尚有七十里。因此,桂林被圍竟達三月之久而不能解。雙方鏖戰(zhàn)至為激烈,死傷慘重。沈軍曾一度將城墻炸裂,然為守將韓彩鳳擊退,不得入城。直至5月間,經(jīng)北京政府派人調(diào)解,雙方乃開始媾和息兵。沈氏答應(yīng)解圍,陸氏也答應(yīng)率師西返,仍將桂林讓予沈鴻英。

這時黃紹竑和我可說是坐山觀虎斗。正當陸、沈相持的緊要關(guān)頭,忽聞雙方開始媾和。和議如成,則廣西仍是三分之局,說不定陸、沈還要合而謀我。我便電約黃紹竑來桂平密議,欲趁其和議未成之時,進行討伐。但是當時我們決定不應(yīng)先討沈,而是先討陸。就道義說,我們應(yīng)先討沈,因沈氏為人反復無常,久為兩粵人民所共棄,對他大張撻伐,定可一快人心。

至于陸榮廷,我們對他實諸多不忍。陸氏治桂十年,雖無功可言,也無大過。民國成立以來,舉國擾攘,而廣西得以粗安實賴有他。至于陸的作風陳腐,思想落伍,這是時代進步使然,非渠個人之咎。再者,陸氏出身微賤,頗知民間疾苦。渠因未受正式教育,時萌自卑之感,故處世治民,反而有畏天命、畏人言的舊道德。這一點且非后來假革命之名、行殃民之實的新式官僚所能比擬。是以廣西一般人士,對陸氏尚無多大惡感。吾人如舍罪大惡極的沈鴻英不問,而向陸老帥興問罪之師,心頭難免不安。

然就政略和戰(zhàn)略來說,若我們備請陸氏下野息兵,實是事易舉而勢易行。因陸氏在桂林被困三月,已氣息奄奄,后方空虛,部隊解體,他如下野,則其所部可以傳檄而定。陸氏一倒,三分廣西,我有其二,則沈鴻英便易對付。我輩此時如舍陸而討沈,其后果將不堪收拾。因沈氏的力量此時正如日中天,非可一擊即敗。且此時討沈無異替陸榮廷解圍,縱令我們能將沈軍消滅,我軍犧牲必大,陸氏反可收拾殘部,起而謀我。因此,為兩粵乃至中國革命勢力前途著想,我們只有先行對付陸氏。

先陸后沈的決策既定,便部署進行定桂討賊。兩軍兵力合計約有一萬人,糧餉來源的根據(jù)地共有十五縣。在我治下的有郁林、北流、陸川、博白、興業(yè)、貴縣、桂平、武宣、來賓等九縣。紹竑分治的則有蒼梧、藤縣、容縣、岑溪、平南、信都等六縣。兩軍旗號則沿用舊軍方式,以主帥姓字書于旗幟之中。定桂軍用黑邊紅心方形旗幟,中書黑地“李”字;討賊軍則用白邊紅心方形旗幟,中書黑地“黃”字。

經(jīng)黃、白和我三人詳細討論后,我們決定分兩路出兵討陸。這時陸氏部隊尚有一萬多人,分據(jù)數(shù)十縣,所幸群龍無首,各自為戰(zhàn),我們可以集中力量個別擊破。部署既定,我們乃于1924年5月間將兩軍主力集中于桂平、貴縣附近,分兩路前進。一路由我親自指揮,包括定桂軍李石愚部和討賊軍伍廷飏、夏威、蔡振云所部,乘船溯江而上,直迫南寧。另一路由白崇禧指揮,包括定桂軍何武、鐘祖培和討賊軍俞作柏各部,自貴縣出賓陽、上林一帶,轉(zhuǎn)向武鳴,最后往南寧會師。黃紹竑則統(tǒng)率其余各部,留駐梧州,作為策應(yīng)。

部署已定,師行在即,黃紹竑乃開始在梧州封船,以供軍運。南寧方面已有所聞。這時陸榮廷的南寧留守是林俊廷督辦。林氏得報后,即拍電來問我說,風聞大河下游軍運頻繁,似有圖攻南寧模樣,但他本人不相信此事,因為他一向認為我是好人,絕不會乘人之危,進攻南寧。所以他想來貴縣和我一談,以息謠諑。我接電后頗覺為難。最后我還是復他一電,歡迎他來一敘。同時去電梧州,通知黃紹竑。電出不久,林氏即率兵一連,乘輪至貴縣晤我。

林氏到后,我便招待他在縣署內(nèi)住下。這是我初次和林氏見面。林為一忠厚長者,煙癮甚大。我便在他的煙榻上作竟夕談,頗為投機。這時黃紹竑的復電亦到,他要我把林俊廷看管起來。我看過了,便塞進衣袋中,因為我覺得把這位老先生拘押起來是徒招惡名而于事無補的。我決定仍以禮待他,并于翌日送他上船回邕。

行前,林俊廷告訴我說:“外面人都說你們要攻打南寧,但我知道你是個忠厚人,絕不會與陸老帥為難的。你看,我來了不是證明了謠言全是不可信的嗎?”他誠懇地說出這樣天真的話來,使我頗覺難過。

林氏去后,我們各路大軍隨即出動。我并于5月23日領(lǐng)銜發(fā)出通電,請陸榮廷下野。原電如下:


(銜略)我省人心厭亂,而陸、沈又起交哄,桂林一帶被兵之地,死亡枕藉,餓殍載道,重以河道梗塞,商業(yè)停滯,相持愈久,受禍愈深。以我省殘碎之余,寧堪一摘再摘?刻柳州、平樂業(yè)為沈軍占據(jù),田南各屬亦曾相繼失陷,桂局已成瓦解之勢。竊思陸公干卿以勝國遺將之資,丁辛亥光復之會,因綿舊績,遂掌我省軍權(quán),以此把持民政。民五以還,武力外張,地位益固,乃干公治桂十稔,成績毫無。以言軍政,則不事練兵;以言民政,則任用私人;以言財政,則濫發(fā)紙幣;余如教育、實業(yè)諸政,無一不呈退化之象。日圖武力侵略,開罪鄰省,召客軍之憑陵,貽桑梓以浩劫。迨客軍已退,赧顏復出,謬膺善后督辦之職,既縱容部屬虐殺議員故吏,復攘奪政柄迫走林公莆田;倒行逆施,罔圖晚蓋。夫自民一至民十,實干公全盛時期,尚不能有所展布,乃欲于喪敗之后,收拾余燼,借整邊營私,恢復其前此之勢力,雖愛者亦知其不濟矣。自大妄為,于個人則有身敗名裂之虞,于省民則益水深火熱之痛,干公何心而忍出此?宗仁對于干公夙抱崇敬老成之見,然不敢姑息愛人以誤干公,尤不敢阿好徇私以負大局。除電懇干公克日下野外,特聯(lián)合友軍倡議出師,以掃除省政革新之障礙,奠定桂局。關(guān)于善后事宜及建設(shè)問題,當尊重全省人民之意志。謹電布臆,幸垂明教。定桂軍總指揮李宗仁叩。漾。

 

通電發(fā)出之后,聯(lián)軍遂分水陸兩路向邕寧所屬地區(qū)分進合擊。6月25日,我親自指揮的左翼軍兵不血刃即占領(lǐng)南寧。由白崇禧指揮的右翼軍于掃蕩賓陽、遷江、上林之敵后,即向左回旋向武鳴進擊,也未遭遇激烈抵抗,遂會師南寧。此時桂林戰(zhàn)事在湘軍趙恒惕調(diào)解之下,沈軍已撤圍,陸氏見大勢已去,乃只身入湘。直至9月間,左右兩江殘部和由桂林竄回柳、慶的譚浩明、韓彩鳳等殘部約五六千人也先后被我軍消滅,陸氏乃通電下野赴滬,結(jié)束了他在廣西十余年的統(tǒng)治。

我軍會師南寧后,困難問題也接著發(fā)生,因廣西全省經(jīng)歷兵燹,百廢待舉。掌握省政,正增加了我們的責任和義務(wù)。此外軍事方面也險象畢露,陸氏殘部的零星抵抗仍隨處皆是,雄踞東北半省的沈鴻英尤虎視眈眈,而我軍因勝利過速,難免驕縱,內(nèi)部組織的弱點頓現(xiàn)。因為黃紹竑的部隊自脫離我自樹一幟之后,發(fā)展極速,此時已羽毛豐滿,不期然自成一系統(tǒng)。他的部曲都野心勃勃,大有使紹竑黃袍加身之概。傳說俞作柏曾向黃、白秘密建議將“定桂軍”繳械,庶幾“討賊軍”能完全獨立。此訊一出,定桂軍各將領(lǐng)大憤,第二縱隊司令何武甚至主張和討賊軍火并。但我竭力掌握所部,不使有越軌行動,同時向來陳訴的部下解釋,絕無此事。我說:“我絕不相信黃、白兩人會貿(mào)然出此下策。如果他們覺得有我在,他們不易做事,我可立刻引退,讓他們兩人完全負責,成功不必在我。為廣西以及整個國族的前途著想,縱我不干,我仍希望你們完全服從黃、白二人的指揮,也如服從我一樣,以完成統(tǒng)一廣西的任務(wù)。”我雖然苦口婆心地解說,而兩軍嫌隙已見,相互戒備,情勢頗為嚴重,黃氏那時尚在梧州,我遂發(fā)電催他克日來邕,共商善后之策。

紹竑來后,也覺情勢嚴重,值此敵人環(huán)伺之時,我們稍有不慎,必蹈昔日太平軍諸王內(nèi)訌瓦解的覆轍。我因和黃氏議定統(tǒng)一軍令、政令的全盤計劃,各事粗有眉目,黃氏乃在其指揮部內(nèi)設(shè)宴,招待兩軍官長。席間,黃氏起立發(fā)言,聲明組織“定桂討賊聯(lián)軍總司令部”,統(tǒng)一指揮。他并說明他原是我的部將,前次自容縣開往梧州自成一軍,乃是有計劃的一時權(quán)宜之策,今番組織聯(lián)軍司令部,不過是歸還建制,重新服從我的領(lǐng)導。所以他以部屬資格推我為聯(lián)軍總指揮,他任副指揮,絕對服從我的命令。說畢,他舉杯率在席諸將領(lǐng),全體起立向我敬酒,大家共干一杯。飲畢,紹竑仍擎杯在手,向諸將宣誓說:“今后我們將領(lǐng),誓當一心一德,服從李總指揮的領(lǐng)導,如有口是心非、三心二意的,當如此杯!”說畢,他便將酒杯摔于地上,跌得粉碎。全場肅靜無嘩,空氣頗為肅穆。

紹竑坐下后,我遂起立致簡短訓詞。以八桂人民乃至全國同胞多少年來均處于水深火熱之中,外有帝國主義的壓迫,內(nèi)有軍閥的混戰(zhàn)。拯人民于倒懸,救國族于危亡,我輩青年革命軍人責無旁貸。現(xiàn)我袍澤既上下一心,當矢勤矢勇,以救國救民為職志。而復興國族,當自統(tǒng)一廣西始。革命大業(yè),肇基于此。本人不揣德薄,愿率諸君共赴之。言畢,闔座均極感動而興奮。大家酒酣耳熱,盡歡而散。

次日,“定桂討賊聯(lián)軍總司令部”遂在南寧舊督軍署正式成立。當時的編制如下:

軍事得到適當安排之后,我們一面派隊分途赴左右江的龍州、百色綏撫陸榮廷的舊部,同時籌劃政治的建設(shè)。當我軍進占南寧時,北京政府所委的省長張其锽(1923年6月22日到任)自然無形解職。張氏是我桂林小同鄉(xiāng),進士出身。他們張府更是世代顯宦,在鄉(xiāng)間筑有高樓大廈。我年幼時,看他們張家真是高高在上,顯赫之至。此時他見到我,便說:“你們來了也好。”不久,他就離開南寧回北京去報命。我前去送行,張說他希望沿途無事,我擔保他平安通過。張說:“馬省長不是半途被劫,幾乎喪命?”我說:“馬省長是匹夫懷璧,他遇到危險是因為他帶了一營衛(wèi)隊。你現(xiàn)在出境,只一仆一擔,不會有人注意你的。”張氏始覺釋然,取道龍州、安南而去。

我們既占有省會,即有統(tǒng)一全省政令的必要。廣西,也可說是全國,在1912年以后,便在軍人統(tǒng)治之下。我們既是革命軍人,作風應(yīng)有異于往昔。我因決定以廣西為全國倡,力行軍民分治。乃和黃紹竑、白崇禧會商軍民分治的辦法。我說:“省長一職,我絕不自兼,我并希望你們兩位也不作此想。庶幾廣西可為全國首倡,軍民分治,使政治納入常軌。我們革命軍人,應(yīng)有革命軍人的新作風。”

黃、白兩人也深以我言為然。但是隨即發(fā)生省長人選的問題。那時我曾想從廣西的國會議員中推舉一人來擔任,但黃、白二人都反對。因為他們以前在保定讀書,對廣西的國會議員在北京的所作所為知之甚詳。他們對這批政客極其反感,此議遂寢。幾經(jīng)磋商之后,我們乃決定推舉廣西省議會議長張一氣氏來擔任省長。我們尚在求學時代,即常從報上看到省議會和陸榮廷爭省預算的消息。陸氏當時是炙手可熱,而省議會居然能在張一氣領(lǐng)導之下為廣西人民爭取減輕負擔,實屬難能。所以我們覺得張氏眾望允孚,足以表率全省。

張氏這時正避居香港,我們因去電請其駕返南寧一敘。張氏旋即返抵邕寧。當我們說明請他回桂的用意后,張氏大為驚訝。他以舊時代的眼光來看,認為此事簡直不可思議。江山既是我們打的,哪有拱手讓他做省長之理?后來他見我們?nèi)司闶终\懇,才勉強答應(yīng)下來。為使他安心整理省政起見,我們且擔保他從省級到縣級有全部人事任免之權(quán),我們不薦任何人充當任何職位。

這一項新設(shè)施和新作風,不特為當時全國所未有,便是中國歷史上也少見。我們之所以能毅然做到,實是青年人的一股向善之心和革命的熱忱使然。誰知“文章不與政事同”,一般人所向往的政治大道理,說來甚易,施行起來則有意想不到的困難。我前在郁林實行民選縣長時,已深深體驗到此,而張氏所遇困難,又為一例。按常理來說,張氏有我們?nèi)χС郑瑧?yīng)可大膽從事興革,然他竟至一籌莫展。

原來張氏所委的縣長多為渠昔日省議會內(nèi)的同事和教育界的朋友。這些人在縣長任內(nèi),有時因個人瀆職,須撤職查辦。有時因地方士紳與其為難,致政令無法推行,須調(diào)省另有任用。不意他們往往不聽調(diào)度,有的已經(jīng)撤職,仍抗不交代,并指摘張氏不念過去同事之誼。此種情形,一月之內(nèi)竟有數(shù)起,使得張氏捉襟見肘。到了1925年春,滇唐軍隊入桂,進駐南寧,張省長便杳然離去,廣西遂陷入無政府狀態(tài)。直到南寧收復后,9月間,才由黃紹竑組成民政公署恢復省政機構(gòu)。

在軍政雙方的整理稍有頭緒之后,我們遂決定下一步統(tǒng)一廣西的戰(zhàn)略。這時陸系健將韓彩鳳仍屯兵柳、慶一帶,意圖伺機規(guī)復。右江方面,只自治軍劉日福部有人槍三千已接受收編,仍令駐于百色。蒙仁潛、陸福祥各有人槍兩千,盤踞都安、那馬一帶,窺伺南寧。龍州方面有李紹英、譚浩清、譚浩澄三部,各有人槍千余。都有待肅清。

為對付這些殘余勢力,我將所部分為三路,分頭進剿。右路由我和白崇禧親自指揮夏威、伍廷飏、何武、鐘祖培、韋肇隆等部,并約沈鴻英軍夾擊韓彩鳳。中路令俞作柏和蔡振云向武鳴進發(fā),肅清那馬、都安的敵軍。左路令胡宗鐸總參議指揮呂煥炎、劉權(quán)中等,溯左江而上,直搗龍州。

當我軍進圍柳州時,我們便得到沈軍方面復電,派參謀長鄧瑞征前來離柳州九十里的大塘會晤,時在8月11日或12日。當我和白崇禧乘肩輿至大塘時,鄧氏已率衛(wèi)士百余人先到數(shù)小時,視察該地形勢。雙方會談數(shù)小時,白崇禧長于辭令,我遂讓白君和鄧君詳談,我則未多發(fā)言。最后,鄧君表示韓彩鳳是彼我的共同敵人,愿派兵前來會剿。

會后,鄧氏返桂林沈軍防地,我和白氏即向柳州進發(fā)。柳州城垣雖堅,據(jù)以待援則可,孤軍死守則不可;韓彩鳳知不可守,早于8月11日退出柳州。我軍即于同日進駐城垣,向北追擊。然韓軍主力譚占榮、黃日高、鄧定邦等有人槍三千余,配備和訓練俱佳;加以韓氏又系本地人,所部都是他的子弟兵,地利人和,兩得其便。韓軍退出柳州后,據(jù)守上雷一帶,與我決戰(zhàn)。我軍乃由白崇禧指揮,于柳城上雷之間正面進攻韓軍,我本人則率兩營,由柳州出發(fā)攻其側(cè)背。

韓彩鳳是當時廣西能戰(zhàn)之將,十分剽悍。我軍則因白崇禧初次指揮,部將不服調(diào)度,幾致發(fā)生意外。因我軍第二縱隊司令何武,原系學兵營出身,初充炮兵排長,以射擊準確,驍勇善戰(zhàn),積功累遷至營長,曾隨我避入六萬大山。當我軍改編為粵桂邊防軍第三路時,他受任為第二支隊司令,直至此時。何君為人正直爽快,忠誠可靠,然畢竟學識有限,加以驕傲性成,有時難免不識大體。此次討韓之役,我調(diào)他受白崇禧指揮時,他便不大愿意。因當時我國軍中風氣輕視參謀人員。何武以其本人身經(jīng)百戰(zhàn),功勞赫赫,自以為可獨當一面,今反受白崇禧指揮,便覺心有不甘。在部隊出發(fā)之前,何武來問我:“總指揮要我受白崇禧指揮嗎?”言下頗有憤憤不平之意。我正色告訴他說:“白崇禧是當今一位初露頭角的軍事家,你必須服從他的指揮,這是軍令!”

此次上雷之役,韓彩鳳親握大旗,號令全軍沖鋒肉搏,兩軍呼聲震天,戰(zhàn)況空前慘烈。我軍陣地幾次被其突破。白乃親赴前線督戰(zhàn)。當軍情緊急之時,白氏調(diào)總預備隊增援,但一部分由何武掌握的部隊卻不聽調(diào)遣。

幸而這時我所率的兩營正威脅敵人的側(cè)背,另有沈軍兩營前來觀戰(zhàn)。韓軍見腹背受敵,遂開始潰退,我軍乘勢追擊,敵人遂全線崩潰,我軍乃克復上雷、大浦、沙浦一帶。韓軍殘部分途退往慶遠、融縣,我軍跟蹤擊破,克慶遠城,守將韓彩鳳之兄韓彩龍巷戰(zhàn)時被擊斃。韓彩鳳率殘部數(shù)百人逃入湘黔邊境,我軍遂班師凱旋。

其后我們在柳州檢討此次戰(zhàn)役的得失,發(fā)現(xiàn)何武不聽調(diào)遣的事。我特地鄭重詢問白崇禧關(guān)于此事的始末。白以何武隨我有年,出生入死,忠心耿耿,不愿使我為難,故不肯明言。經(jīng)我一再追問,白君見我態(tài)度堅定,方吞吞吐吐說出。并說,畢竟我們已打了勝仗,此事也不算嚴重,不必追究了。我說:“在我看來,此事甚為嚴重。軍令如山,焉有大敵當前,而敢違令之理。何武不聽你的命令,就等于不聽我的命令。我如知而不辦,以后命令將無法貫徹,我一定要徹查重辦!”同時我也認為何武的軍職只能到此為止。其人思想落伍,愛好享受,仍是舊式軍人的一套作風,不能長進,將來難免不再僨事,故決心將其撤職,以肅軍紀。

我因而著人將何武找來,告訴他說:“這次作戰(zhàn),我已查出你不聽命令。按照軍法,這種重大情節(jié)的過失是犯死罪的。現(xiàn)在我要撤你的職,希望你準備交代。”何武說:“總指揮,事情有這樣嚴重嗎?”他的意思是怪我不念他相從多年,遽忍出此!我說:“你看過《三國演義》,當知道‘諸葛亮揮淚斬馬謖’的故事。我們的私交是私交,軍令是軍令。我如徇私不辦,將來無法維系軍令。你這次必須撤職。”何武說:“那我就回家種田去!”我說:“我們革命軍人解甲歸農(nóng)也是很正當?shù)臍w宿。以后仍希望你常常和我通訊。”

我隨即將何武明令撤職。何武辦了交代,便回昭平鄉(xiāng)間務(wù)農(nóng)去了。此事傳出之后,全軍震動,上下將士均服我大公無私、賞罰嚴明的態(tài)度。

當韓彩鳳被擊潰之時,中路我軍進展也很迅速。除陸福祥在那馬附近一度頑抗之外,右江一帶旋即削平。劉日福所部兩團早已歸我軍收編,其本人則受委為定桂軍第一獨立旅旅長。林俊廷率所部三千人也已退入廣東欽州。陸福祥負傷逃入安南,所部兩團亦表示愿意受編。蒙仁潛逃入黔桂邊境。我右、中兩路軍遂均班師回防。而將柳州地盤讓予沈鴻英,以免其向我搗亂。

左路我軍也于8月初進入龍州,二譚未作抵抗便遁往安南,左路戰(zhàn)事遂告結(jié)束。溯自我軍5月興師,未及半載,以區(qū)區(qū)八千子弟,竟將陸榮廷所部兩萬余人悉數(shù)消滅。陸氏在桂十余年的經(jīng)營,至是遂連根拔去,廣西境內(nèi)乃形成我軍與沈鴻英兩雄對峙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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