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后，青州城督軍府。

又是一年春季，督軍府后院的花兒全開了，風一吹，花瓣兒簌簌地落下。

不消片刻，便是滿地落紅。

寧辰北坐在涼亭里，眸色深沉，黝黑的眼幕里何曾有一絲與這美景契合的神采。

這片紅，真和某個女人那夜的落紅一樣礙眼。

紀思在旁大氣都不敢出一個。

少帥這些年，愈發地沉默了，就連他下顎的胡須都比以前滄桑了許多。

噠噠噠——

“少帥！”

紀思皺了皺眉，遞了個自求多福的眼神給風塵仆仆歸來的程璃。

程璃心一突，心里知道今日又少不了受一頓臭罵了。

“有消息了嗎？”寧辰北夾著煙，吞云吐霧的動作被他演練地矜貴高雅。

程璃搖了搖頭，“少帥，抱歉，還是沒有沈小姐的消息。”

砰——

他一手掀翻了石桌上的果盤，“沒消息？五年了，我督軍府想要找一個人，還未曾需要過這么長的時間！”

“少帥，沈小姐...應該是有心在躲我們。”

“躲？程璃，這種借口你也好意思說出口。她一個弱女子，帶著個燒壞腦子的哥哥，能怎么躲？你給我再去找，再找不到你就不用回來了。”

程璃耷拉著腦袋，這樣的對話已經上演無數次了。

男人按了按眉心，一腳踢飛了地上的瓷盤。

碎屑混入滿地花瓣中，實在是破壞了美感。

寧辰北卻覺得…順眼多了。

他心情不好，誰也別想好過！

“小子，好大的脾氣啊！大白天不去處理公務，倒賞起了花來。”

蒼老威嚴的聲音傳來，寧辰北狠狠地瞪了紀思一眼。

“督軍不是在寺廟為青州城的百姓祈福去了嗎？”寧辰北對這個父親還算是敬重的。

說來也是匪夷所思。

一生戎馬，征戰沙場的老督軍，不知怎的忽然就想著自己該去寺廟住住，說是去去身上的煞氣。

然后把一切都扔給了寧辰北。

督軍寧和豐此時穿著灰青色的長袍大馬褂，繁復的盤扣在領口排成一列，倒像是個儒雅的教書先生。

寧辰北有些訝異，他斂去眸中的冷清，面上終于浮現了些暖意。

“督軍，看來您在寺廟的確是改變了不少。”

寧督軍大笑，拍了拍寧辰北的肩，“混小子，你真是一刻都不讓你老子省心。要不是為了你，老子現在還在寺廟逍遙。”

寧辰北：......

果然啊！

還是那個大老粗。

“辰北，你當初答應給我生的大胖孫子呢？”

寧督軍吐出一口氣，捻滅了煙。

“督軍，會有的。”他指節分明，重重地按壓著煙蒂。

“辰北，你知道現在的形勢有多嚴峻，我們青州寧府可不能斷后啊！”

“督軍，您總是盯著我，或許二弟才是能給你帶來驚喜的人。”

寧督軍臉色一沉，“寧辰北，你永遠不要忘了，這督軍府的人都喊你一聲‘大少帥’，你有你該肩負的...”

寧辰北揮了揮手，他父親接下來要說的話他閉著眼睛都能背出來了。

就因為他是大少帥，所以一切的責任都是他背。

就因為二弟出生較晚，所以一切的福祉都是二弟去享受。

他早就習慣了，甚至對那個文氣的二弟是縱溺的。

兄弟兩人，總要有人能得到幸福，不然...他也不甘心啊！

紀思整理好了一地狼藉，為督軍和少帥沏了壺熱茶。

寧督軍端著茶，從兜里掏出一個精美的信封遞給寧辰北。

“這是？”

“你自己看看，人家涼城白府家的殘疾二少帥都要訂婚了，你連個媳婦都討不到！”

寧辰北連信封都沒有打開，捏了捏鼻梁，“督軍，這才是您回來的原因吧，用這個邀請函逼我？”

砰——

寧督軍一掌錘在石桌上。

喀——咔咔——

石桌裂了條縫。

程璃傻眼，陪著笑，“督軍雄風不減當年啊！”

寧督軍連著擊打了好幾拳，“白府這些年坐鎮涼城，是我們的勁敵，你小子給我長點心吧！”

“呼！督軍，你才回府，修養幾日吧，禮物我會讓紀思備好，保證不讓您失了顏面。”

“滾滾滾！你這小子就是欠收拾。去跟老子練練。”

紀思憋著笑，少帥之名，威震四海，也就只有督軍會這樣不厭其煩地稱呼他為“小子”了。

寧辰北去換了身寬松的衣裳，果真在練武場等著寧督軍。

微風輕輕地吹過，無人問津的信封被撫到地面，月光白的邀請函掉落而出，蒼勁的筆觸躍然紙上——新郎：白承夜新娘：沈初寒。

紛飛的花瓣落下，遮擋住那礙人的字眼。

寧辰北不知道，他和她的距離，又是一步之遙。

……

一場酣暢淋漓的對決結束，父子兩人身上都掛滿了豆大的汗珠，衣衫早已濕透。

寧辰北除卻流汗之外再無異色，反觀寧督軍，呼吸明顯不穩了。

他不服老都不行。

寧督軍欣慰地望著自己的大兒子，“辰北，如今的天下都是你們年輕一輩的了，以后我們青州派系的前程全看你們了。我還是老了啊！”

寧辰北不語，遞了杯溫水給寧督軍，他眉目淡然，可紀思還是看得出來，少帥的心情不錯。

大約是...對練使他快樂吧！

紀思想：幸好督軍今日回府了，否則大抵今日站在練武場的人就會是我，而我可沒有督軍的武力值，只能是，也只會是被吊打的那一個。畢竟…借我一百個膽，我也是不敢打少帥的啊！

所以，紀思遞毛巾、送水，格外地殷勤。

寧辰北斜了紀思一眼，轉而對寧督軍說，“督軍，您若是年輕的時候少在外面找女人，如今我又怎能在你身上討得半分便宜。”

“逆子！”

回應寧督軍怒火的只有寧辰北挺括的背影。

他自小崇拜敬重自己的父親，唯一不服的便是父親的風流軼事。

可就是這一點，便能叫他從此與寧督軍疏離。

自從寧督軍帶回那個養在別苑的女人之后，他再也沒有開口叫過一聲“父親”。

這些年，他們的關系不溫不火，僅限于上司與下屬的那種相敬如賓。

可若是觸碰到別苑的那個女人，寧辰北向來都是立馬翻臉的。

紀思站在練武場邊，局促不安。

他應該留下來照顧寧督軍，還是跟出去安慰少帥呢？

他忽然很羨慕被少帥罵走的程璃了，嗚嗚嗚！

在紀思糾結的時候，寧督軍的聲音從前方傳來，“紀思，你常年跟在少帥身邊，要多勸勸他，這混小子，計較這事情還沒個完了。你告訴他，半月后讓他親自去涼城赴宴，不去的話給我滾出督軍府。”

紀思汗涔涔的，不停地點頭。

這之后，半個月發生的事情可比這五年加起來還要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