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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劫后余生欣欣意

  • 弗央祭
  • 穆梓弗奚呀
  • 4671字
  • 2020-12-27 01:47:29

第二日清晨,四下燭火已熄,殿中還縈繞著淡淡的蘭脂香氣,香爐中細細的煙霧裊裊升騰,她徐徐張開眼,映入眼簾的是明黃色的天花板和一眾默默忙碌的宮人。

已無了昨日的乏力,全身筋骨卻絞得生疼。她翻了個身徐徐撐著龍榻坐起,便立即有人注意到。

三五個打扮整齊的宮女迎著滿面慶喜的笑意端著衣物過來,領頭的那個帶著眾人行了禮嬉笑顏開道:“郡主醒啦?陛下上朝去了!陛下走時吩咐,郡主若累了便多憩一會兒,就是到了下朝也不打緊!”若離瞧那幾人使弄著眼神羞澀地訕笑便知她們做何感想。

雖然全身酸痛,可這龍榻卻是再不敢多呆一刻了,“更衣吧。”她也不想多費口舌解釋什么,這宮內宮外的人瞧的都是表面,又豈是自己能解釋的完的?況且此事,說多了恐怕只會欲蓋彌彰。

她下了榻,宮女們七手八腳地為她更衣、簪笄,今日妝容衣飾似與平日不同,雖不知具體有何寓意,卻是各種繁重飾物,華貴之至。她也不拒絕,便依著她們穿了,既是父皇有意安排,想是也不能改變什么,到時鬧個天翻地覆還得自己擔著。不知為何,經了昨日一事,她覺得自己已逐漸失了那能夠在任何時候任何境況對一切不管不顧的傲骨,她的心漸漸沉了,不再想爭什么了……

一切都太亂了、太亂了……

由幾個宮女引著路,她又一次穿過那數道珊門,這一幕似曾相識........就在昨日,卻仿佛隔世,已記不清當時心境。只此時.......心中卻無比平靜——即使她知道,這道道珊門外面、這即將面臨的外面有什么,只是她已不想也無心理會這些如潮水般撲面而來的閑言碎語。

此時......心........靜如止水。

在殿門打開的一霎那,隨著清晨初生日頭那道愈來愈烈的耀眼的光芒射入,不遠處一個人影朝這邊望了幾秒,便立時如離弦的箭一般自光束中飛奔而來。

在未及反應之際,她已在一瞬間被一個結實健壯、又透著域外粗魯兇悍氣息的身體緊緊攬入懷中!那股突如其來的強大力道始料未及,著實把她驚到了,而此時正伴著急促顫抖的呼吸越來越緊,似要把她的全身骨架擠散似的。

見他莫名其妙地上演這么一出激動人心的戲碼,她心中頓覺莫名其妙,自是好笑,心情自也好了不少。“我.......快斷氣啦……”由于他高大的身型,她使勁扯著脖子才只露了兩只含笑的眼睛在他的肩頭,而緊貼著他溫熱肩膀的臉頰唇畔早已笑成了一條弧線。

番驍方覺自己做的過了,這才放了她退開半步,兩只手還意猶未盡地留戀在她肩頭。他上下打量著她,卻也不行禮,反倒是垂下頭不好意思地抓耳撓腮一陣憨笑,眼中卻噙著淚光。她知他心中有話,卻不知如何表達。

看著他噙著淚又悲又喜地打量自己的憨態,她更是被逗笑了。“怎么了~?我又不是死了?你還備好了等在這里抬我尸首啊?!”她眉開眼笑地打著趣,卻是笑的更起勁了,眉眼間全是大難之后幸得逃生的歡快愉悅神色。

眼見他方才緊張的神情,又沖他為了自己在亓擎門外守了一夜,便知時過境遷,他已想開了,也不同自己計較番錦的事了。仿佛看到初次在王府見面時那個率直憨容、豪放不羈的番北王子,心中自是高興。

見她打趣,他亦不好意思地笑笑,心中猜測著怕是自己緊張過頭了。她卻繞過他徑直往回走,“如今要回宮把這一身的枷鎖褪了去!你送我吧!”她未停腳步,回眸朝他甜蜜地戲謔一笑。他愣了半刻才反應過來急忙跟上。

剛出了宮門,便見瑩兒從相隔不遠的巷口跑來,到跟前便關切地倉促行了禮道:“公主受累了,可有無怎樣?奴婢送您回去。”若離如今看到她,卻不似之前那么排斥了,或許是感謝昨日她不計前嫌不計私利通知了大哥吧。只是此時,她為何從那邊過來?實為蹊蹺。

她未答任何話,忽不知被什么力量牽引著,徑直繞過瑩兒向著那巷子一步步過去,她不知自己冥冥之中感受到了什么,也不知在尋覓什么,只心緒越來越亂........

霎那間轉過墻角,卻空無一人,圓拱的門廊連接著空曠的紅瓦宮墻直通向遠方。不知怎的,忽有一絲失落。

“怎么了?”番驍見她一見瑩兒便似失了神,遂跟上向她眼神期許的方向望了望,又望望她。

又豈會有人?會有何人?

她忽覺自嘲,遂眨眨眼,僵硬地朝他搖頭笑笑:“沒什么........”

她垂下頭往回走著,“昨夜睡的乏了,誰知這一出來就辯錯了方向……”她不好意思地垂眸笑笑,“見笑了。”

她沒停步,一面躲避著他關切的眼神一面找著漏洞百出的借口,卻不曾留意到方才的話已讓番驍變了臉色。

瑩兒跟上他們,猶豫許久,翻眼看了一眼番驍,見他未注意,便貼近若離噓聲相告:“他在的!”

如今出了事,有心無心的都或明或暗地問上一番,獨他不問,偏是見自己出來便轉身走了,倒是比番驍還顯得斷然許多。他心中不可能沒有疑問,如今卻抹不下這顏面當面問個明白,還有意無意地派瑩兒來打探.........恐懷著這幾番細膩的小心思,也就自己信了他是權傾朝野的當朝太子!

聽了瑩兒的話,心卻莫名地安了。

她未回頭,也未停步,面上卻徐徐浸染了一襲緋面的甜笑。

待他們走遠,那巷口,一個身著蛟錦的高大身影慢慢移出來,幽邃蒼茫的眸子凝望著三人和諧的背影。

他知道,如今她經了這一夜,無論與父皇商議的結果如何,心中也都踏實了,劫后余生的欣喜自不應讓自己的傷感攪了局.......

他知道,番驍、父皇、秦陌寒、甚至大監......乃至任何人,于她而言都比自己更容易親近,就如剛剛她與番驍和諧愉快的對話一般.........

除非自己棄了這高位,否則她定處處躲避,刺痛著心違著意來躲避........只要自己還在宮內,與自己共處,她終良心不安!也定不會接受自己的百般呵護..........

他們的背影早已在下一個巷口消失了,他卻仍久久佇立著,凝望著,不知在盼什么.........

。。。

“你......沒什么想說的?”見她一路無言,番驍終于忍不住了。

她自知他想問什么卻問不出口,遂擺出一臉無辜故作不知,故意挑逗著:

“沒有。你想讓我說什么?”

“.........呃..........”

他抓了抓后腦,不自然地望望四下跟隨的宮俾,見都垂著頭各走各的充耳不聞,才放了心。

他又望望瑩兒,湊近若離猶豫半天輕言:

“呃……

昨晚.......

陛下.........”他暗示著眼神,仿佛要從她的眼中里直接得到想要的答案。

“陛下怎樣?”她看著他扭捏的樣子很是可笑,仍故作鎮定看他如何作答。

面對一個十四歲的小姑娘,這話確實難以啟齒,但他迫切需要一個答案:

“陛下有沒有.......”

“有沒有什么?”她眨著大眼睛一臉困惑不解地看著他,心中早已笑得無了章法。

“有沒有........”見她仍不解,他心中焦急,接的倒是快,卻仍問不出口,也不知如何問,遂一撇嘴:“su——算了!”又迅速回到剛才的距離繼續走著,焦急卻又無措的眼神四處閃爍躲避著她狐疑的目光。

她忽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他更加羞得無地自容。

不知怎的,她忽而想到大哥,別人誰都可以問,但惟獨他問了,自己反倒會多想,甚至會怨他.......

她感謝他——謝他不問。

許是自己小人之心了........他不問,非是不著急,也非是不在意……

或是信著,或是他心中已有了情愿堅信不疑的答案,只這么信著,無關事實,永不會變..........

她不由得訕笑著揚起面迎接初晨的陽光,今日的空氣吸吮入體也格外爽朗。

走了幾步,見番驍羞愧難當,她亦知開玩笑要有度,畢竟他是番北王子,顏面還是要維護的。她徑直歪過頭去調皮笑著輕喚他:“喂!”

“謝謝你!”

此時的好心情襯得話語間無比的輕松自在。

她甜蜜地笑著,臉上如初放的水仙一般蜜意甜美,卻不給他留半分細細欣賞的機會,話音未落便迅速垂下頭不再看他,只是笑意仍未褪。

他愣了半刻才反應過來,望她一眼,卻是垂著頭,一臉嬌羞甜笑。他一時看得癡了,仿佛初見那般.......見瑩兒正看著,他方回過神,不自然地收回眼神直視前方尷尬一笑,僵硬地抽動嘴角:“謝........謝什么........”

“亓擎門外跪了一夜。還.......那么大雨........”她是真心感動,為這份赤誠感動........如果,自己和他——還能算得是朋友的話。

“方才就這么進去了,你........不怕他啊?”她別過頭忽閃著一雙大眼睛盯著他。

“陛下讓我去的!”番驍自覺她的話莫名其妙,卻也是一臉茫然。

聽了這話,她一時陷入沉思:這算什么理?父皇不是要將自己長久留在宮里嗎?如今不許大哥迎,不許瑩兒迎,為何反倒讓番驍去迎?莫非一夜之間前庭出現了始料未及的變動?莫非番北已將父皇逼到了一定境地——讓他不惜犧牲皇家顏面、拿一個已名節掃地的公主來換得些許利益?!昨夜他又為何突然離開?........

她突然意識到昨夜自己既然已被下了藥,父皇便一定早有準備,而自己能夠在這種境遇下逃脫也絕不是一時僥幸!

突然背后一涼,莫名生起一陣令人膽寒的后怕。

前庭定有人想要自己嫁去番北以修兩邦之誼、百年之好,也定有人千般抗拒萬般阻撓!——昨日齊國公在這“碰巧”的時間“碰巧”的地點敬獻的青梅酒便已說明了一切!只是他們的手太長,竟已伸到了后宮,還能左右逢源!

父皇也不可能沒有察覺出異樣,卻還不是順從了事態發展什么都沒說什么都沒做?!或許.........他只求這一切有個合理的說法,而自己.......終怪不到他身上!他要的,是一個水到渠成的結果........只要于他無威脅,至于結果如何,順其自然便可,本無需他自己、也無需任何人伸手一搏……

見她不發聲,一路眉頭緊鎖,番驍便繼續解釋:“我在亓擎門外候了一夜,今晨陛下的皇輦上朝去正好路過,我便問陛下昨夜你在里面可傷著了……”他自坦率,卻仍一臉茫然,不知她為何突然這般心緒不寧。

“你便這么問他了?”

一聽這話,若離驚異于他面對父皇的率直,卻又有些不好意思。

“我擔心得緊,自然問了。”

“那........他怎么說?”

她起了好奇的調皮心思,倒想看看一向威嚴的父皇被這不明就里的番北人當著眾多奴才問出這等事下了顏面該如何收場。

“他只說讓我自己進去問你,便沒說別的。結果我迎了你出來,你卻不答我。”他有些不滿,臉上神色也黯淡下來。

若離微微一笑,方才的神情、眼色明明已悉數答了他,誰叫他神經大條不懂得察言觀色體察心思?只是這種事情又怎得讓一個未曾經歷過的少女用言語表達?!

心意相通這種事,恐怕也只有大哥了……無需言語,無需任何,只一個眼神,便全數明晰了........而番驍,無論他有多么善,多么誠,終究不了解自己,他不會嘗試適應自己,也更走不進自己心里........

“你猜!”她滿臉壞笑,繼續頑鬧著推辭,拒絕正面作答。

“不是!.......這.......這種事情你讓我怎么猜啊?”他有些著急。

“這種事情你讓我怎么答啊?”她有些無奈他不通人事的愚鈍,卻又不滿他窮追不舍的追問。遂加快了腳步。

“哎呀我真猜不到!你就答一句,也算從你嘴里說出的,我便安心了……”

“猜父皇的心思啊……你們不是相談甚歡、相處融洽嗎?”她拿話激他。

番驍如此不顧天顏,父皇卻不懲戒還一味縱著他,她不滿于父皇對番驍特殊的偏袒包容,這讓她不禁擔心自己會在不知何時突然背負著污濁的罵名被嫁去番北......

眼看到了離顯宮門口,她卻未停步告辭,直接邁足入了院。背后番驍方想跟過去便被兩個宮女攔下,只得稍稍高聲喊她:“我知道我自欺!”

她停下,只想聽聽他想說何話。

“我.......只要一句話。你說什么我便信什么,再不多問了!”見她停下,聲音也低了不少。

她背對他勾唇輕蔑一笑,如今自己說什么他便信什么,即使把真的說成假的也便信了,自欺欺人罷了……

不過她倒想看看他是否當真只信了這言吐。她徐徐轉過身,滿頭雍容華貴的彩飾隨著身體的旋轉發出呤呤咚咚的清脆震顫,在陽光下散發著神秘的異彩。

“那你聽好了!”

“我........”

“凌苒郡主。”

“打今兒起!”

“是陛下的人!”

她故意望著他挑逗地神秘一笑,在他一臉呆愣的驚詫茫然中轉身便向院中走去。

那番驍方想追問,可剛一開口便被瑩兒攔住打斷:“哎.......說好了再不多問的!”她一臉壞笑地徐徐關起殿門跟了過去。

若離向殿內走著,再未回頭。

細想想方才的事,不禁輕蔑一笑:

他——自是不信的。

既自知若得了想要的答案便信,得了不想要的便不信,又問自己做什么?!明知自欺欺人,卻想求一句話來安心罷了……

而自己........又是多少次?多少次........

多少次做著同樣的傻事?求著大哥同樣的回答?

自欺罷了……

愚蠢地求安心罷了……

在外人看來是何等的可笑之至?

.

或許......信別人終不如信自己——

像大哥那樣——

不問。

只信著....自己情愿信的那個答案.......

佯裝糊涂。

只受著....自欺帶來的安樂......

或.....

更——

活得透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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