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流光轉瞬折舊人
- 弗央祭
- 穆梓弗奚呀
- 11021字
- 2025-04-15 21:01:21
“這一個求字可當真金貴,怕是王爺等上半輩子都等不來。”許久,絲琴嘴角泛起一簾苦笑,里面夾雜了太多難以言述的感慨與遺憾。
恍惚一瞬,長居王府的理智讓她迅速恢復清醒:“王妃若無證據切勿誹言,私囚宮人的罪名實在不小!若被有心人聽去了,免不得陛下與王爺之間一場誤會,于王妃而言也更非明智!”
她勸得隱晦,若離卻足足聽懂了。
“并非明智”..........
自己又何嘗不知并非明智?!
可這是人命啊?!尚且未結之案不了了之,這讓自己如何甘心?!憑什么有罪之人得以逍遙法外,而自己的楚櫻卻要葬于九泉之下?!
..........曾幾何時她是那么睿智瀟灑,曾幾何時她漸漸成為了將自己從失去采菊的痛苦中救贖而出的唯一,曾幾何時無端而現的默契和心有靈犀一次次驚擾夜夢警醒著此生不得忘記!
........自己不甘心就這么算了!不甘心聽她的聽徐程的聽這里一切人的“安安靜靜明哲保身息事寧人”!不甘心讓父皇讓大哥讓徐睿讓秦陌寒自以為他們心照不宣的合謀為自己找到了終生良配贏穩了這場局!不甘心屈尊徐振之下、時時刻刻被他威脅著.......被這里的每個人威脅著!!!
他能怎樣?!
自己是堂堂契凌七公主前鳳麟獨女他又能把自己怎樣?!
他們憑什么拿他的權勢他的野心來恐嚇自己?!絲琴是這樣,肖煜是這樣,老夫人是這樣,徐程也是這樣..........他有野心又怎樣?他野心再大可能大過朝廷大過契凌大過天法嗎?!!他一個區區王府可能妄圖侵吞契凌奪取天下嗎?!
一時氣憤正欲回言,絲琴卻似早知她心緒般故意拿話擋了來:“無論那謗言的奸佞是誰,那人有他自己的目的,王妃切勿盲信了他!”
“他若有心借此事利用王妃毀了王爵,將來必不會管王妃死活!”愈說著,絲琴的眸光中愈顯擔憂,這段時日來依著王爺的令若離與誰來往與誰接觸自己本無一不曉,卻誰知正疏漏了些許別有用心的府內人!
“徐程罷了!”見她詭疑之下愈猜愈離譜,若離狠狠瞪她一眼一言打斷,“再怎樣,他也未敢害徐振去!就算害了,也絕非蓄意為之!”
“自然........他也不會棄我不顧........”垂眸默默嘟噥著這話,雖不確定真假,卻莫名增了些許心安,只不知是因了哪個“他”。
聽著小丫頭這一口一個連名帶姓的“徐振”,絲琴自是無奈。王妃來了這許久竟還改不了口,如今真不知是未假思索還是故意為之了!
盡管如此,她還是強忍下氣憤不甘擺出應有的端莊儀態,溫文爾雅地盡心行著適度嚴謹到無可挑剔的規勸之責:“既是公子,想必是無心的,我也放心些。可王妃如今既已嫁過來了,萬事還是要以王爺為重,公子畢竟是外男.........再怎樣,王妃站錯了立場總會惹人嫌話。”
“這嫌話傳著傳著,到王爺耳中時已經了無數人的口,便全變了味道——于公子并非利舉,于王妃更是隱患。”忽幾盞迎春柔瓣隨風飄落,不偏不倚正嵌于額梢髻畔。絲琴輕盈幾步繞至身后,伸出細膩的指尖擺弄著髻繯,順而貼近了她的耳畔窸窣續言。
有時候,她當真想要直白問她,自己一次次強忍著怒火和顏悅色說的這些苦口婆心的話她到底能不能聽懂?!究竟是真聽不懂還是裝不懂?!既懂了為何還是一次次硬著頭皮迎險而上全然不顧齊王態度?!........要知道,自己瞞著王爺幫外人這可是頭一次!要知道,王爺的耐心和信任總有耗盡的一天!...........她究竟是已備好了退路還是準備著隨遇而安或拉自己一起命喪黃泉?!
.........然而,她更知道,以自己的身份地位完全無法逼問她任何話,就算問了也是徒傷感情罷……這小姑娘自一開始就有意無意防著自己防著王爺防著整個王府,防來防去這里的一切對她而言卻皆如地獄牢籠般可憎,甚至只盼著有朝一日這里發生的一切都成為過眼云煙、或蒼蒼一簾案頭驚夢般飄然虛幻!
“他們愿傳便傳去!我自行得正做得直,又怕得他們什么?”“況且,王爺也是明事理的,絕不會被三兩小人幾句挑撥之言便亂了是非!莫非.........你是說........王爺慣信讒言了?”若離挑眼質問,一時嗆得絲琴說不出話來。并非是針對什么,只近些時日不知為何愈發忍不得他們勸自己忍氣吞聲屈服于徐振,當初是他讓徐程認自己為母,現在又反而來懷疑自己失了清譽與人勾結?!
見她莫名挑釁,絲琴心中卻愈是擔憂,她不能再清楚地看到,對于徐程的事,面前這位當真是上了百分的心!恐怕這丫頭心底里對公子的懵懂心思和百般維護連她自己都無法解釋吧?
盡管如此,垂頭默嘆猶豫良久,她還是決定將一直以來欲言又止的話和盤托出——
她向自己暗暗發誓——
這是最后一次!
.
思索良久,絲琴輕輕續言:
“不管公子對王妃怎樣,以他的實力永遠敵不過王爺才是事實,將來王爺離去也八成不會將王爵傳給他。二夫人膝下有徐斌,小令氏有瑾萱,王妃雖有公子卻終歸不是一條心……到時候王妃若無所出,想必這身份地位才是值得依靠的唯一一根稻草,這能否保得住還得看王爺的心意不是?”挑眼望望面前的小丫頭,卻見她深垂著眸不作任何反應,不知是不愿理會還是在沉思良言。
頓了一刻,見仍無回應,絲琴繼續陳言,嗓音卻更深沉虛微了許多,要知平日這等涉政言論是嚴禁于府中說的,更遑論自己這掌院的身份:
“昨晚........王爺留寢菱妍閣,今晨又為她大擺宴席光明正大迎出來,且不說外界看來是何因由,這幽禁多年的二夫人一朝得寵獲釋、多年罪孽一夕間一筆勾銷便極不尋常........這外面有多少人盼著她死?太子、秦將軍、蓮妃、陛下、令瑤兒、程公子.........凡是與當年篡改密信或火燒芪氏事件有關的,無論是為掩埋真相還是報仇雪恨,哪一個打心底里愿她安然無恙地活在王爺庇護下?........這些年來若不是王爺護得周全,怕是這外面一個個的都迫不及待沖進閣中殺人滅口了~”那幾縷散落的艷瓣早被點了去,絲琴白皙的指掌卻仍停留在烏黑的發髻間游轉,那于黑夜間閃著幽光的晶瑩珠花簪取了又嵌,取了又嵌,仿佛今日缺了光亮總是不滿。
“今晨為殷菱設宴?你們怎不予我知會?.........可是他的意?”
冥冥中,外面的人們利用各路奸細操縱著王府,徐振卻也利用著王府眾人諸事扮演著不同角色操縱著他們的判斷。
這里的生活仿佛與宮中無異,無時無刻不像在演著一場戲!他的婚姻、他的生活、他的選擇、他的喜怒、他的態度、他的一切..........都無時無刻不被這無數雙眼睛團團包圍著!自己、徐程、殷菱、令瑤兒、甚至是絲琴、抑或已故的芪嫻,卻皆成了他借之與外界長久周旋的砝碼!
想到此,心中不覺徒生些許嫌怨,卻不知這究竟是誰的錯。
.
“且是王爺的意不假~王妃卻會錯了意!”見這小丫頭輕易不張口,張口第一句便耍了個滑頭把自己想言的全都繞了過去,倒是一絲細節都不落地尋著理由來編排王爺諸多心思,絲琴心中自是不悅。可想來這因由若不解釋清楚,卻也只會害得誤會愈深:“先前王妃為二夫人解毒雖說做得隱諱,可如今朝堂上都在傳只有當年離顯皇后從弗央大內帶來的方子才能有如此神效,此事王妃自也脫不得干系……”不知怎的,聽聞這話,蓮妃那不著一絲歲月痕跡的蒼眸沉顏瞬間閃過腦海..........
“........再加上此前楚櫻的事余波未散,更有不少人猜測王妃記恨齊王寵妾殺了貼身婢女,鐵了心要救重罪加身的二夫人予王爺尋難堪~”
“還有些居心叵測的公堂直言當初二夫人本無罪,只是王爺為逃將軍的懲罰蓄意安了罪責,意在離間軍營和蓮妃娘娘甚至獨掌大權.........此時陛下避之不談意正難測,但難保不會借此事削弱王爵勢力,此時外面那些人必會抓住時機尋了把柄遞上證據!如今王爺只是不愿王妃再與二夫人牽扯上任何瓜葛、卷入是非紛爭罷了……”
聽著絲琴這一席話,她不知作何感受,只是內心愈發的不安、愈發的矛盾。
自己明知他的恩,卻不得不怨他操縱著外界的看法和自己的命運........自己懂得他的困,卻不得不佯作無睹待他諸般狠心!.........他的情誼再深自己終究不敢領,心意再純自己終究不敢碰!..........
可為什么?!究竟為什么?!!!
為什么在這王府中卻活得比王宮還累?!為什么仿佛尋遍天涯也再尋不到了自己索要的那種純粹?!為什么一次次領受他的關切卻無端疑慮、面對他的誠意卻接連躲避?!為什么這一切都需狠心將真摯一次次磨滅又一次次卷入政局的輪回漩渦中去?!
他、他們、無數人........都在這漆黑一片的渦旋中徘徊,流轉..........自己所要的那個棲身之所、那份安寧祥和、卻又在何方?它究竟是否存在?究竟是否值得自己再去花心思追求,花時間等待?——甚至冒著生命風險忤逆著他,忤逆著一切,忤逆著命運……
曾經,自己萬般欣喜地期待著前路!
.........而今,卻不知前路為何物。
.
說實話,如今看到令瑤兒,看到殷菱,甚至想到芪嫻,自己心中只有恐懼!..........一直以來,他仿佛早已習慣并愈加嫻熟地操縱著身旁的一切人表演著一場戲、抵御著外界、守衛著他至高無上的王爵,那些人也心甘情愿被他利用著,為他奉獻著——直到價值耗盡……直到死去……
王爵勢盛甚至蓋過契凌,這外面盯他的自也不止于契凌,他必深知自己處境之危險,他期待著身邊人唯他馬首是瞻,不容許一絲一毫的攪局或忤逆背叛!..........或許.........也只有像令瑤兒和絲琴那樣能夠毫無保留地奉獻并死心塌地為他賣命的女人在他心中才會留有痕跡,甚至經年累月不會被抹去.........殷菱的話說得沒錯,他不喜歡身邊人藏心思太聰明,他要的是同仇敵愾的忠誠戰友而非不聽擺布的棋子!
自己竟是自一開始就成了他時時處處橫生枝節的眼中釘肉中刺!!!這一路走來竟不知有多少瞬間他欲殺之而后快?!!!
“那方子.........自是源于玄靈觀的,于我母后又有何關?只些許佞人胡說罷了,父皇怎會信得?”雖領了他的情卻仍無端的嘴硬,若離只惶惶怔怔尋著些旁的說辭繞著話。
不知怎的,心中總覺徐振或多或少防著父皇。自己明知朝廷亦倚仗兵強財盛的齊王府,自然也只有毫無保留地歸順朝廷才是王爵長存久安的唯一選擇,可思來想去,最終還是決定什么都不說。畢竟他疑慮太多心思太多,或許根本就不愿聽到自己有如此想法偏心內廷。
亦或許,他還有其他謀劃,卻不是自己該多問的。
“至于殷菱.........那自是.........他說放便放了,于我又有何關?!”若離一臉無辜望向絲琴,不明就里便被扣了帽子心中自是不悅,敏銳的嗅覺讓她再不能清楚地明白如今徐振在借絲琴的口哄騙自己——對于此事,他若果真不愿自己被卷入是非,當初就不會暗許自己醫治殷菱,如今殷菱復出也不會讓外界懷疑到與自己有任何關系!.........當初殷菱的事他遮得如此之嚴以致到現在外面方未知真正原因,如今碰上自己的事怎得不消幾日便傳開了?!若不是他藏了私心怎會任由流言擴散?!.........他可知一旦自己和蓮妃和太子產生一分半毫的關系朝堂必會再掀風波甚至威脅到太子?!
他究竟想做什么?!
這些自己能想到他不可能想不到!可他不是太子黨人么?!借勢戕害大哥對他又有什么好處?!他當真想要與契凌平起平坐與太子爭高下嗎?!!!
這一年來........
自己仿佛,
從未認識過他。
也從未真正讀懂過他。
...
“誰?!”
絲琴忽地一聲驚語瞬間打斷了思緒,眸光越過若離肩頭正巧掃過那身后不遠處的假山,依稀瞥見一個人影佇立在后面時而探首時而躲藏。
見已被發現,那小丫鬟只得出來走近參拜,行禮之時雙腿都不由得打顫:
“奴婢.......參見王妃。”那侍女分外緊張,有一眼沒一眼地偷瞟著若離面顏之喜怒。
“何事?”未及若離回話絲琴卻先行出口詢問。
“回.....回王妃........老夫人遇害仙逝!........王爺宣全府上下中堂盤查,奴婢特來通報,不敢耽擱,請......請王妃恕罪!”小丫鬟低垂著頭緊張到極點,游弋不安的眼神像是方經歷了一場嚴峻的拷問。
聽聞此言,若離心中猛地一震,繼而便是一瞬難以言盡的猛烈悲楚翻江倒海般涌上頭顱,一時間全數占據了心神——她未曾想到!僅只一面之緣,那如神仙羽化般的老者竟在數日之內駕鶴西去!
什么都沒留下.........
如今卻只有自己腦中無端捶打著心靈的那些滄桑“預言”抑或“巫言”,以及那張暈染在夕陽殘光下布滿褶皺合眸而笑的蒼桑頹面。
一句“無悔”一遍遍縈繞在耳畔翻飛旋轉........那是她一生的誓言........如今這誓言一夕間幻化成遺言,冥冥中引著自己走上她那條“無悔”的路,歷著那條路上無盡的磨難........
她仿佛,在天上........幽幽望著自己,深邃無波的眸子隱隱孕育著無盡期待的光斑,仿佛希冀著有朝一日再以青春飾面,伴著春日回暖的清新空氣再次享受輕松與愜意的洗禮,將那纏心多日“無悔無懼”的“遺憾”精彩紛呈地重活一遍!
“王妃.........瞧什么吶?”
思緒隨著絲琴小心翼翼的探問恍然回過神,驀然發現竟不知何時濕潤了眼簾。
不知何時那小丫鬟已被先行遣離,此時暗夜下卻只有絲琴傍身。卻見她望望天空又看看自己,滿臉疑惑之態。
“沒什么........”
“老夫人.........同我說了些話。”“卻未想........去得如此突然。”說也奇怪,莫名的,僅只一面,那老者慈藹可親的面顏便如刻骨銘心般難以忘懷。
“還是快些罷!別讓王爺急待了,再多生了些許嫌疑!”絲琴亦不愿她多傷心神再行回憶拘泥于過去,她的清醒泰然有時讓若離望塵莫及.........可她畢竟是老夫人的忠仆,先前屢次背著自己去老夫人那報信若非自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不可能瞞的過去,如今她心中的驚駭苦楚比起自己定然有過之而無不及。
“走罷。”若離望望她微微點頭,又戀戀不舍地望望繁星點點一望無垠的夜空,仿佛在向亡者辭行........她驚異于身處王府多年的她如何保得如此清醒冷靜,卻也多少淡了那么幾分應有的人情。
此情此景,只嘆得世態炎涼.........
舊主辭世,各人尋路自保,竟是連一滴淚都來不及留下。
.
“殷菱........當初如何進的宮?蓮妃可不像輕易容人之人,她入府帶了幾人?之后府中可曾增派過人手?”一路上,二人并肩穿過漆黑一片的園子,長廊間忽明忽滅的宮燈濁輝掩映著漫天繁星。不知為何,倏然間,腦中莫名浮現殷菱口中那個“不存在”的“影子”。
“殷二夫人........說來卻是個可憐的。她........雖與蓮妃有親,卻也是八桿子打不著的關系,舊時兩家也并無來往。對了!聽聞當年母家敗落,走投無路方才進宮投靠,卻不幸路上遇劫,隨身的金銀、丫鬟盡皆失了........可嘆的是,當年小小丫頭就這么只身一人駕車駐在宮門外一刻不停地喧嚷,這一鬧就是大幾日!消息傳進宮去倒是驚了不少人~想來蓮娘娘若不收也是面上無光。況且........一個毫無背景的小丫頭豈不更易培養?”
絲琴不愧為徐振身邊的人,對各路夫人的底細身份也是無所不曉。然而讓若離隱隱疑惑的是,由于徐振有意回避,王府內眷與宮中素來無牽扯,倒不知絲琴對蓮妃這隱隱的“敵意”來自何處。
“那........后來........可曾帶來幾個丫鬟?”
莫名的,她對那個“影子”愈發的好奇,殷菱雖被囚禁,他卻仍然持著如此衷心,自始至終充當她的耳目,如此想來二人關系一定非比尋常。
“說來也怪,許是蓮妃娘娘管教的嚴,二夫人在宮中多年卻也不曾培養起自己的勢力..........”
絲琴努力回想著一年多前托為探查的殷菱底細,卻不知這小丫頭卻為何一時對這幽禁之人如此上心。關于二夫人當年改軍報陷害王爺的事,王爺并未曾明言緣由,也未曾堂而皇之定死她的罪,更未曾向自己多言任何........冥冥中,她知道其中有事,卻不想探知任何。實不知當初帶這小丫頭去探訪二夫人是對是錯,更不知這丫頭為何寧可背負罵名也要舍身救她,直無端拉了自己淌入這趟渾水,怎么算都像是一場未臨的禍事。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蓮妃一直將她養在閣中,也鮮少結交外面的人,更不用說親信之類~不過.......倒是聽說從小可愛伶俐頗招各宮娘娘喜歡,而且自那時起便再未出過后宮.........”
“她........許是提防身邊蓮妃所派之人吧,入府后便和王爺合計著尋了事端將她們一一遣送出府了,未留一絲痕跡,身旁也未留任何人........或許,這也是當初王爺百般信她的原故...........怎么?王妃發現有何不妥?”
不愧為王府中的“老人”,這“聽話風”的本事和敏銳的感知著實讓若離一陣唏噓。可還未及答話,卻見她眸光一閃萬般驚惶望著自己:
“你.......懷疑........是、、、”
“是她的人.......殺了老夫人?!”
“我........我不知。”若離垂下頭,心中莫名一陣惶惶不安,可敏銳的直覺讓她感知到事情并非那么簡單。如今徐振連夜徹查府內各處,仿佛早已認定老夫人之死是因自養了奸佞,卻不知這史無前例的公堂眾譯他又究竟意在何處。
“會不會........是........蓮妃的人?.........殷菱入府后.......府中可曾增派過人手?”
不知怎的,忽而想起了蓮妃。那個目光淡柔如水卻又萬般可憎的人物,骨子里本便是個血淋淋的荊棘,又有什么是她夠不到的呢?當初能夠利用殷菱篡改軍報、于危在旦夕之時加害秦陌寒,如今又怎不會再次以殷菱替罪加害老夫人?!——她怕了!殷菱出來了——這是她萬般不曾想到的結局!
自己嫁入齊王府是個意外,她亦不曾想到自己有一天會見到方存活于世的殷菱!更不曾想到自己掌握祛除青龍血玉與朱嬋香合毒的方子!——她怕了!她怕她覺察了什么,怕她對徐振說了什么,怕她從此成為了徐振的人不甘于所受的困!........越是能夠直擊徐振軟肋的罪,此時便越易加身于她,以致讓徐振亂了心神一怒之下再不給她任何機會!
“想來........”忽地絲琴提音一語打斷了思緒,卻見她頓了下續言:“二夫人入府也是去年年初的事,去年一年府中人員并無增補、調配、遣辭之類,我每月核查府內名簿職所也都對的上.........可是有何不妥?”
見絲琴張著炯炯幽瞳百般狐疑望著自己,若離心中莫名一陣忐忑。真不知是因常年掌管府中事需人人過問事事精心職責所在、還是內心里本就下意識維護徐振,絲琴對可能威脅到王府半分安危的人和事眼里倒是揉不得半點沙子~又仿佛,這府中的事她d皆想從自己口中探知一二或直接參與其中,卻唯獨自己的事和楚櫻的事碰上了便躲得遠遠的。
“蒽........我.......只胡亂猜的罷了.........說來,卻也是無憑無據的........也不好........倒時不知原委........又冤枉了誰、得罪了誰........”
面對絲琴的一連串追問,若離垂下頭抿抿唇,一時不知如何應對。在確認殷菱與此事有關之前,她不想多說一二,以絲琴對徐振的忠誠,讓她知曉無異于直接告訴徐振!........到時若因他多疑冤枉了好人抑或得罪了宮里的某位,害自己與殷菱結下梁子不說,母后的殺身之仇也無人幫著報了,予大哥非難之余在父皇那自己還得囫圇吃一筆啞巴虧!
“那........王妃可有........疑過程公子?早晨.......我前去肖王爺那邊為王妃捎話,見著公子總覺恍恍惚惚便未多攀談,其只道是昨日乏眠了.......可昨日晚尚昏時,王爺傳公子入府一趟,肖王爺卻推說身子不適早便睡下了........我倒不愿與此事有關,只是太過巧合,也難說得清楚........”絲琴細微飄渺的話融化在這萬籟俱寂的夜晚仿若凝滯在長廊間,伴著狡黠而蒼白的月色,仿若萬千疑問縈繞著身心,一時又化作陰風陣陣撩撥著靜夜尚未回暖的寒意。
不知怎么,元宵夜當晚徐程那些仿若漫不經心的話不由得瞬間襲上耳畔.......試想他當初“偷藥方”若當真另存目的,卻一時不走運碰上了自己這個“未來母妃”,后被自己捏住把柄又殺不得綁不得,情急之下編造謊言一切皆乃老夫人指使也不無可能!
當初自己再三追問他是否徐振親生、為何接二連三被他不置可否蒙混過關?!為何自己冥冥中信著他的善以至他隱瞞的那些愈增愈沉卻愈加讓自己惶惶不安?!為何他明明離府多年卻仿佛對自己百般了解、而自己追問的話卻始終未曾得哪怕一句確切答案?!.........絲琴今日說的話是何意?他是王府無可非議的大公子,可“到最后王爺八成不會把王位傳給他”又是何意?!
真的是他嗎?事到如今自己竟不值得他信任分毫嗎?為拋卻一個把柄,彌補一個謊言,他會以人命為代價嗎?
不,他不會!
她知道他不會。
此類手段,父皇會,蓮妃會,藩錦會,楓溟會,秦陌寒會,徐振會,但唯獨他不會。
無端的,又或許是那敏銳的直覺作祟,她相信他的真,相信他那些語重心長的勸慰,那隔了時光卻仍明晰靜逸地翩翩輪轉在深夜角落的寂靜星塵下、孕育在無數次落了失望卻又莫名染了希望的朦朧“謊言”中.........說來可笑,想來自己也不曾難為了他,他有苦衷又何不會直接言明?自己也不止一次包庇于他,又何至于逼他去賭誰的口去害誰的命?
或只徐振多疑托絲琴來自己面前撬話罷了,怎就被她一兩句帶偏了思緒?自己不該懷疑徐程的!一分一毫都不該的!——是他在那清冷孤寂的元宵節夜陪伴自己渡過那段最難的時光.......是他為保自己不惜頂撞令瑤兒甚至與徐振句句針對........是他一遍遍的“堅信”和“力挺”讓那歷經滄桑早已消磨殆盡的信念又一次在自己心中牢牢扎根........或許這世上只有他才會如此堅定地相信著自己還有一個未解的“前路”,也只有他——即使在自己千般迷茫萬般無助之時——卻依然堅定地信著那條路.........
那連自己都不是是否存在的路。
自己本不相信什么預言,卻仿佛不懈追隨著他的殷愿........自從有了他的肯定,遠處的那抹光亮又再次照亮了夢境!.........無了父皇,無了母后,無了大哥,無了楚櫻,無了牽掛的自己,也只靠了那股在多少時候莫名襲上心頭的殷愿——才方有動力小心翼翼存活下去。
“放肆!齊王堂堂大公子,豈是你我能夠妄加非議的?”
見絲琴有意無意探著自己態度恐是徐振有所托付,若離只得生硬搬出身份壓她一頭,警她莫當戲耍小童,隨便疑心哪位主子便來自己這里搬弄是非套取偽證窺探口風!
“公主與公子方幾面?怎卻似兄妹般熟識了?”不想絲琴無端吃了一棒一時面上難堪,卻偏要把這個中道理窺得明了才安心:“若說對公子了解,可沒有人多于王爺!我既如此說,便非是憑空而來!”每每說起徐振,絲琴言語中的神氣總是不著痕跡地一次次提醒著自己——她所言便是徐振所言,她所感便是徐振所感,她代表著他的心思他的一切,她才是他心中那個無法替代的人..........
“公子自小離家,這感情剩多剩少本就說不清楚,再加上一回來便發現生母已亡,就連最后一面都未曾見著,難免心里不甘........且打這回來,自便與肖小王爺走得甚是親密!.........雖說這小王爺也歸于王爺門下,少時也得王爺諸多庇護,但怎么說都是自成一府,如今陛下提攜青年才俊意志不減當年,小王爺若有意唆使威脅,更甚若年輕氣盛未知其中利害,便是加考量輕易允了什么條件,權位誘使之下恐怕就連公子也逃不過!”
聽著絲琴一番苦口婆心的“進言”,她不能再清楚地感知到——正如同徐振一樣,絲琴不喜歡不確定,他們要的是衷,要的是以命守忠,若見游移不定無論血緣親疏都會排斥在外不會吝半份情!.........或許也正因如此,經歷了世代風雨卻仍抱團取暖的齊王府人方能在朝堂的風云巨變中守得一世安枕;也或許正因如此,弗央與契凌鬧得再兇,齊王府暗地里腳踩兩只船卻能得固若金湯常泰久安。
“雖我與他見得少了些,我卻偏不信他是那唯利是圖之人!他也非有徐振半分狠心!偏人怎么逼誘自是旁人的事,于他又有何關?!”
絲琴對徐程雖是看得百般透徹,只這人情淡薄冷漠多少讓人失落。她不知徐程之真意對飽覽世事的絲琴來說有幾分信得.........也或許,并非她信不得,而是徐振信不得。只這無緣而出的辯白切意夾雜著幾許偏心卻都寫在臉上,自也未逃過絲琴的法眼。
思著這小丫頭與徐程交好,料想若出于包庇即便當真是徐程,公堂之上也不見得有膽量指摘一二言,絲琴笑笑會意,立即轉了話鋒:“自然~老夫人出了事,我也并非只針對公子一個~權當我一時氣胡亂懷疑罷了........”探著若離眼神,見這沒心思的小丫頭也無意揪著話柄再與自己計較一二,絲琴心中倒是多了幾許寬慰:“只相比公子,王妃可覺令姬是否更多分嫌疑?”
見那小丫頭只匆匆趕著腳步垂眸不語,輕盈的曳地長擺掃過夜廊間滿地狼藉的落紅落葉,絲琴心中忽感一瞬酸楚:“當初........便因王妃和楚櫻的事兒、令姬史無前例在王爺那受了萬般委屈,老夫人也是自打她入府就一直瞧她不入眼,否則........當時宴上.......楚櫻一介奴仆明顯故意戲弄、以老夫人平日極重主仆尊卑的做派也不會坐視不理,要不是.......”
“你何苦與我說這些?這局又不是為我設的!”
絲琴既是老夫人一手調教出來的“身邊人”,又擔著王府總管之責,初聞恩主故去,想必內心亂了方寸之余更添了幾許恨意愧意,倒是恨不能立即從王妃口中探得一二異常之處、一刻后公堂之上一舉揪出那暗行鬼倪之人報了這幾許愁恨!卻不料這小丫頭漫不經心一句問打算了雜亂思緒.........她確定,王妃有事瞞著自己。
自始至終,她心中仿佛長存著些未解的謎。
在這王府里........
無一人知曉。
.
“為誰設的難說,只那真兇或本意沖著王妃來的!”
“怎么說?”
本是些許無關于己的事,心中也自打著前去走個過場了事,卻不知絲琴為何突然牽扯這么些許有的沒的,倒像是疑心自己不小心捅了簍子精心調教如何收場似的!
又或者........她覓見此次戳了徐振的心是個難得的機會,有意借自己的身份地位當眾攀咬誰?!
又或者........徐振想借題發揮托自己演一場戲?!
可自己不想知道他們想要誰死!只愿求得這場局到底因誰而起究竟是何目的!自己又在誰的局里?!..........他會如實相告嗎?他會真正理解自己與老夫人僅只一面之緣便似異世牽連般似曾相識嗎?他會選擇無條件相信自己嗎?.........自己本不想與他抗衡的!自己并非頑固不化,又豈不知這樣下去只會兩敗俱傷?!
可想來亦唏噓,世人皆說一夫一妻仿若一體,他卻暗使王府諸人防著自己,而這些許時光,他本人卻也不曾有一刻真正信了自己。
“如今楚櫻剛去,王妃又多多少少怨著王爺,此時鬧事的無非想拿王妃做這替罪羊!一旦事情傳出去又恰巧趕這風口浪尖,即便王爺不信....也架不住屢屢染耳的街市傳聞和那朝堂眾說紛紜.........”
“外面太子敵黨方蠢蠢欲動,這無疑是白送他們一個無可辯白的把柄!當年二夫人鬧出再大的事王爺都可盡全力封死了消息,可如今這人命關天還是陛下宗親前朝公主叫王爺如何封得?!.........到時若與太子或陛下生了嫌隙,王妃認為那滋事之人究竟是誰還重要嗎?自是街上傳誰便是誰,朝堂咬誰便是誰!”
“你是說........是‘外面那人’?是........他.......有意離間齊王和父皇?可他既知........又為何盤查內眷?豈不多此一舉?”聽聞此言,若離方才上了心。未曾想過此事會牽扯上更多陰謀,亦未曾想過有人會為借題發揮盯上自己。
“外面之人勢力再大,想要把手直接伸進齊王府殺人卻也是難的~除非府中出了奸佞!此番以王妃替罪配合宮里削弱王爺勢力也未可知........”絲琴有意無意探著她晶瑩似水的眸子,像是要從里面挖出什么隱秘的消息,“........記得前些日王爺留我吃了盞茶,他說王府混入了宮中奸細,要好好盤查一番才是........當日我也未曾經心便隨口應了,卻不料才未出幾日便是如此一重悔不當初的報應.......”
絲琴嘆口氣默言,不知是悔意還是恨意,這話卻實實驚了若離。至此她終于明白了此番深夜公堂盤問之原委!——徐振終究還是疑心王府內眷牽連宮中利益算計王爵私通款曲,這矛頭也便直接指向了來自宮中的殷菱和自己、以及多年未歸家還與肖煜私交甚密的徐程三人。
此時那幕后主謀究竟是誰仿佛已不再重要,他或也知道那人地位之高容不得半分明里抗衡,終究牽連了幾許府內人才是他真正關心在意的——他恨那個人!也恨那個暗藏在王府中一次次騙他瞞他、或本就懷揣目的接近他、并始終安逸地茍活在他悉心庇護下的小人!更恨他自己為何無緣無故暗付了真心枉信了這些所謂“忠”人!
老人走得如此匆忙,再也未給他修繕隔閡的機會,也再也未面對他說句“原諒”,甚至他到現在也不知,究竟是不是自己的一再抗衡招了誰的眼才會落得今日害了親生母親........她想,或許........自己當真能夠理解他此時因人算計痛失愛母的迷茫與無助.........頂著朝堂眾議紛紜,卻只恨自己不能親手血刃那幕后人之悔恨.........嘆自己防人一世,可防來防去卻連以“忠”享譽而多年引以為傲的身邊人府中人都未防住!........正如如今的自己,急欲為母報仇卻忽覺人微言輕,甚至被人利用了心思枉害了無辜的命卻終不知何去何從.........
甚至到如今........那加害母后的真正元兇........
連自己心中都不甚明,
又不知該去找誰人索命。
.
“節哀罷,多謝你跟我說這些許~此事放寬心,人之故去都不是可料的........王爺是明理人,必不會多加苛責于你。”
“畢竟.......他最信你~”
眼看正堂已在眼前,若離駐步轉身朝絲琴莞爾一笑,眼中卻不覺泛起幾抹光韻。
一瞬恍惚,絲琴默默勾了勾嘴角,卻不像在笑,那凝在夜風中頻頻打顫的睫彎似融了無法說出口的千言萬語。目送她離去,方幾步之遙卻又一時心焦:
“小公主!”
敏銳的直覺伴著幾許未解的懵懂直染上了不明就里一陣怦怦心悸,她回眸,卻只見深邃夜闌下絲琴一席宛若天鏡浮光的清面欲言又止,那眸中孕育著滄桑與眷戀的脈脈真情仿佛挽留一位過客,惜別半生來者.......
一瞬間,空氣仿佛凝滯一般,那深深凝蹙的眉間揉雜著道不盡的千言,一席淚染雨眸映著明滅在宮燈柔光中的唇角微微顫顫.......
遲疑再三,如一抹仙跡悠悠近前,恍然一葉輕唇襲上耳畔:
“此局,為公主而設。”
“咬死一人,保自己。”
.
“我幫你。”
.
輕然轉眸眉心微顫,一眼望盡那夜闌珠中深藏的一線天,暈著唇角依稀幾抹堅定而晦澀的笑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