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備的調試很順利。
公司技術代表很滿意。
藝術展的主辦方很滿意。
那些出借藝術品的個人收藏家也很滿意。
但祭一林心情很糟。
他已經有一個星期沒有做那個關于心理咨詢的噩夢了。
他換了一個。
這個噩夢毫無邏輯,也并不完整,準確來說,它并沒有一個可以被稱為劇情的東西,更像是一個場景。
一個充滿繁復夢幻顏色的漩渦。
而自己正站在漩渦的中央。
耳邊充斥著模糊的低語。
這讓祭一林原本就糟糕的睡眠更差了。
在早上洗漱的時候,他甚至都被鏡子里那個雙頰凹陷,眼眶漆黑,臉色慘白的自己嚇了一跳。
總算這次工作沒出什么問題,應該還有幾天就能回家了……
祭一林一邊在心里安慰自己,一邊取出打印機里的表格。
“早啊祭一林,你每天都這么早么?”
一個身材消瘦,頂著一頭雜亂頭發的青年揉著眼睛走進了辦公室。
“是你起太晚了,木林森?!奔酪涣址藗€白眼,然后掏出煙盒對著那個青年晃了晃,“走吧,去醒醒神。”
“我只是正常作息,現在才九點!”木林森嘴上抗議著,手卻已經接過了煙盒,然后勾著祭一林的脖子向著陽臺走去,“倒是你……看看你那張臉,我都擔心你哪天會在辦公室里猝死……”
“你的臉也沒好到哪里去!”祭一林甩開木林森的手,從煙盒里拿了一根煙點上,仰頭吐出一個大大的煙圈,“你這是昨晚又玩到半夜?”
木林森是祭一林進入公司第一個認識的人,也是這次公司外派的“第一助理”。
他長相帥氣,為人正直,善良,熱情……
特別浪。
“你不懂!年輕的時候就是要好好玩玩!下次帶你去巴黎地下通道里的黑酒吧開開眼!”顯然還有些宿醉的木林森干脆趴在陽臺的欄桿上,抽上煙了之后臉色倒是好了一些,“不說這個了,你知道么?那個怪老頭好像兩天沒來了?!?
“怪老頭?”
祭一林思索了一下,卻沒能把這個外號和任何一個人聯系起來。
“就是那個……啊對!托馬斯!”
木林森搖頭晃腦了一陣,終于憋出了一個名字。
“托馬斯先生兩天天沒來?藝術展不就要開了么?”
祭一林有些驚訝。
在他的印象里,托馬斯是一個非常敬業的人,甚至勤奮得都不像是一個法國人。有時候他都已經下班了,還能看到托馬斯的辦公室亮著燈光。
“說實話,我一點都不奇怪?!?
木林森學著祭一林仰起頭,想要吐個煙圈,但最終只吐出了一片毫無意義的煙霧,
“那個怪老頭看著都不正常,有一次我看到他居然對著一個展柜破口大罵,甚至還拳打腳踢,據說為了把留在上面的血跡清除掉可費了不少事兒……”
祭一林感到一陣寒意在心底蔓延開來。
正當他還想接著問一些細節的時候,身后突然響起了敲擊玻璃的聲音。
“快點進來了!今天策展人來看現場!”
公司的技術負責人老王對著兩人招了招手,然后忍不住嘆了口氣,
“你們這些年輕人真是不注意身體……看你們倆這一副要猝死的樣子,還拼命抽煙……”
說罷就背著手走了回去。
祭一林和木林森對視了一眼,趕緊掐了手里的煙,快步跟了上去。
……
祭一林站在人群的邊緣,一邊假裝正在認真聽著前面的那群人說話,一邊胡思亂想。
畢竟那群人講的是法語,他一句都沒聽懂。
不過看對方的表情,祭一林覺得甲方應該對這次的項目完成情況比較滿意。
于是祭一林干脆讓自己的思緒自由發散開來……
今天托馬斯先生也沒有來啊,看來木林森之前說的也不完全是流言……
祭一林的目光掃過人群,突然看到安格爾站在人群的另一邊。
原本精神昂揚的青年現在低著頭,肩膀也耷拉著,和之前留給祭一林的印象完全不同。
猶豫了一下,祭一林還是悄悄走了過去,壓低聲音打了個招呼:
“安格爾先生?”
“啊!是祭先生!”
安格爾先是被嚇了一跳,但看到祭一林之后,馬上露出了笑容,
“上次的事情我還沒有正式道謝,您那時的提議對我真的有了很大的幫助?!?
祭一林剛想客氣兩句,然后再打聽托馬斯的事情,可當他看到安格爾的臉,忍不住脫口而出:
“你這是……難道托馬斯先生真的失蹤了?”
安格爾現在的臉色差的仿佛馬上就要去世了一樣,如果說自己看上去已經是一腳跨進了棺材,那安格爾現在恐怕就差躺下這個動作了。
“理論上來說,老師并沒有失蹤……”安格爾搖了搖頭,苦笑了一聲,“是因為那幅畫的事……事情有些復雜,一兩句話解釋不清楚……”
“那幅畫……”
祭一林本能感覺到這事情有一絲不妙,想著安慰安格爾幾句就置身事外。
但恍惚之間,他想起了自己噩夢中的那個場景。
說不定我已經深陷其中了,不能大意……
如果能夠近距離接觸,也許就能知道更多的情報,這樣才能及時規避風險……
上一次就是因為沒有及時發現別人的狀態,才落到那個地步……
況且我還有那個……
想到這里,祭一林抬頭看向安格爾的雙眼。
“有什么我可以幫忙的么?”
安格爾明顯愣了一下,緊接著原本木然的雙眼之中閃爍起了希翼的光芒。
“請跟我來?!?
安格爾干脆無視了還在現場的所有人,拉著祭一林往另一個展廳走去。
“就如同你建議的那樣,老師和我開始尋找那次沙龍之后參與者之間的書信,我說的是羅格組織的那次,一開始并不順利……
那些參與沙龍的人并不都是,或者大多數都不是名人,他們之間的書信大多都在這幾百年間遺失不見,不會有人刻意保存?!?
也許是憋了太久,安格爾的語速極快,加上些許的口音,祭一林很勉強才能聽懂對方在說些什么。
“那之后呢?”
好不容易祭一林才找到了一個插嘴的機會。
“老師不愧為最優秀的歷史研究者之一?!卑哺駹柾O铝四_步,臉上露出欽佩的表情,“最終他還是找到了思路?!?
“是……什么思路?”
眼看著安格爾還要欽佩一段時間,祭一林不得不接了一句。
“是警察局記錄!”
安格爾猛地一揮手,情緒變得異常亢奮,
“我們核對了少數留下的信件,發現沙龍結束之后的那天,羅格就自殺了,而當時所有在場的賓客,都接受了警察的詢問。
雖然那個時候警察的素質和能力不值得期待,但是羅格是學院派的畫家,受聘于當時的王室,警察局不得不重視!
感謝那些檔案管理者迂腐的態度,這些檔案堆在國立檔案館的倉庫里……”
“那不是很順利么?”祭一林越聽越覺得不對勁,趕緊打斷了安格爾,試圖把談話拉回正軌,“那托馬斯先生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不知道……”
安格爾安靜了下來,然后不可抑制地露出惶恐的神色,
“我覺得老師是瘋了,但他又顯得異常清醒……”
安格爾一邊說著,一邊拿出手機,打開郵件,迅速滑到最底之后遞給了祭一林。
“我看不懂法文……”
祭一林看了兩眼,無奈的抬起頭。
“啊!抱歉……”
安格爾湊到了祭一林身邊,伸手滑動著屏幕,
“這些都是老師和我的討論,還有很多當時文件的照片,我們通過那份警察局的檔案找到了很多側面的信息。
說實話,要不是因為那幅畫作本身實在沒有一點學院派的影子,我都快被老師說服了?!?
屏幕很快就滑到了頂端。
“這是老師發給我的倒數第二封郵件?!?
安格爾指著屏幕說道:
“信中老師說會去羅格位于巴黎郊區的舊莊園,他會找到決定性的證據來說服我。
但兩天前,老師突然又給我發了一封郵件?!?
安格爾頓了頓,似乎是下定了什么決心。
“他說我說的是對的,那是一幅抽象畫作品,要我堅信這一點。
他說讓我建議策展人不要展出這幅畫作,如果沒有成功,就趕緊離開這里,忘了這件事。
他說讓我忘記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