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大亮時，便聽見外頭敲鑼打鼓的聲音了。顏貝貝原本在打瞌睡，這會兒聽見聲響，倒是不困了，坐正起來讓花嬤嬤再補一補妝容，扶一扶鳳冠，這便是要蓋上蓋頭了。蓋頭落下的那一剎那，嘴角扯開了一個嘲諷的弧度，她突然意識到，身上穿的晚上要蓋的，沒一個是過了她手的，她確實與其他待嫁的新娘不同。

喜娘在外頭大呼小叫地走近了閨房，她聽見顏清堯和顏云墨攜著一幫表親弟妹們在外頭擋門了，好生熱鬧。“新郎官兒來催妝啦！”

顏貝貝手中是一面新扇，金絲紅線繡著的鴛鴦戲水，她有些緊張，玉佩塞進了懷里，緊緊貼著她的皮膚，透著她的溫度。

喬煜明不愧是才子，沒半晌就突破重圍，雖說也有顏云墨意志不堅，顏清堯是擋了個嚴實，可惜那些個表親被些紅包就輕松收買了，這門光一人擋是擋不住的，這就將人放了進來。

顏貝貝牽著紅綢，小荷攙著她，前頭喜娘引路，一路到了正廳。

喬煜明穿著青色的官服，頭頂烏紗帽，站在正廳中央等著她。喜娘將她手里的那頭紅綢塞到喬煜明手里，兩人站定在顏家夫妻面前，一旁喜娘開始唱流程。聽了訓，朝父母行禮拜別，便是要出門了。顏夫人抹著淚看女兒走向門口的身影，寧姑爺也是紅了眼眶。

顏清堯站在正廳門外等顏貝貝走來，蹲下。喜娘扶著顏貝貝，趴上了顏清堯的背。

“哥哥……辛苦了。”顏清堯背著顏貝貝站起來后就聽到這一句話，心里一緊，不禁有些心酸。兩人年齡差得有些多，顏貝貝剛開口會講話他便去學堂聽學去了，當年跟在屁股后頭的小不點，現在也是長大成人，要嫁人了。

“我家三姑娘，一直得家人庇護，一點委屈也受不得。交予你，望你一生不負她，否則，便將她送回家來，我養她一生。”顏清堯穩穩地背著她，頭也不回，說話帶著底氣。

少年臉上表情未變，一副自信的樣子，“三姑娘以后便是我家的人，我自然會護她周全。”

新娘子被安放進轎子里，喜娘喊著“起轎”，八抬大轎便穩穩地從地面抬起。因著顏家和喬家的地理位置和社會地位，起轎后朝著另一個方向去了，后頭跟著長長一隊的嫁妝。

迎親的隊伍繞著杭州城走了整整一圈，大半百姓都見識到這些個大戶人家嫁女的派頭了，八抬大轎，十里紅妝，騎著馬的少年穿得也與別家百姓成親的新郎官不同——他那是七品的官服，和那些個偽九品婚服可不一樣。沒怎么見過世面的平頭老百姓嘴里也是嘖嘖有聲，說這新郎官是新的探花郎，家中也是家底豐厚的，否則今天這樣大吉的日子，不說城里還有別家要成親的，兩家的婚事定的著急，就算這樣也愣是花了大價錢把禮數都準備周全了，凡事都挑了最好的。

不得不說抬轎子的人確實穩，顏貝貝坐在轎子上圍著杭州城繞了一圈，也不暈也不想吐的，倒是比家里的小廝抬的要好得多。

繞了一圈，迎親的隊伍從路的另一頭回到了原點，停在了喬家門口。滿城都是彩帶紙屑，散落在地上的花生桂圓，獨獨喬家和顏家這段最近的路上，干干凈凈。顏云墨皺著眉把紙屑和彩帶灑在了路上。

顏貝貝被喜娘從轎子上牽了下來，引著她走去喬家大門。門檻后面有一個燒得高高的火盆，喬煜明下馬便看見了那火盆，不由得有些生氣，瞪了一眼喜娘，喜娘卻是朝他眨眨眼睛，高唱了流程：“新娘過門跨火煙，明年添財又添丁；邁過火盆升宏運，日子紅火締良緣……”

顏貝貝站在火盆前，蓋著蓋頭的臉都能感覺到從前頭傳上來的熱浪，這不是跨火盆升宏運，這是要直接燒了她的意思啊。

之前圍觀著吵吵鬧鬧的人也不吵了，仿佛大家都等著她往這個火盆里跳，顏貝貝的額頭沁出了些汗，手里緊緊攥著紅綢，借著不算大的視野，找好時機越了過去。身后一片叫好，只有跟在旁邊的小荷顫巍巍地輕聲說堯哥兒和二哥兒的表情都不好，環顧了一圈，說姑爺的表情也不好。

“誒呀新郎官今天可要開心點。”旁邊也不知是誰看見喬煜明表情不好，大聲喊了一句。顏貝貝覺得兩人一起拉著的繡球紅緞緊了些，她都被往他那邊拉了拉。

進了正廳，圍觀的人也都進來了，喜娘接著往下唱，“一拜天地——”

兩人面朝著正廳外頭，面前被扔了兩個蒲團，跪下，叩了三下。

“二拜高堂——”

兩人被人從地上攙起來，面對面轉了半圈，又跪在蒲團上。

“夫妻對拜——”

兩人又重新站起來，不必跪了，互相朝對方鞠躬，顏貝貝掛念著自己的鳳冠和蓋頭不能掉，看著倒是喬煜明鞠躬得深一些。

“禮成——，該進洞房咯！”

喬煜明和顏貝貝依舊牽著繡球，喜娘在一旁攙著她，引去那個新裝扮的房間。顏貝貝被攙著到了床邊，脖子被鳳冠壓得疼，只好一直低著頭，便也看見了紅的燒眼的床帳，屁股底下也是膈得慌，也不知道這一床的花生桂圓晚些要怎么收拾。身旁一陷，不熟悉的氣息突然靠近了許多。

“今日辛苦你了……”還是一如既往溫潤的聲音。

“新郎官該來敬酒啦！”外頭的賓客站在婚房外催。

“我去去就來。”繡球的另一端被端正地放到了床上。

“嗯。”細如蚊吶的一聲，蓋頭下的臉通紅，不知是綢布映上去的紅，還是姑娘家羞紅了臉蛋。

小荷站在一旁目送新晉姑爺出去之后，捧著糕點就在床邊蹲下了：“姑娘都大半天沒吃東西了，吃些吧，這是二哥兒特地囑咐讓我帶的紅豆糕。”

顏貝貝伸出手，捏起一塊糕點，送到蓋頭底下，也不知道有沒有碰到嘴，倒是眼淚又先下來了。

“姑娘快別哭了，一會兒妝該花了，快吃些東西，后頭還有呢。”小荷有些焦急，但手里捧著糕點又不敢亂轉。顏貝貝點點頭，吸了吸鼻子，將糕點塞進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