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低垂，車輪在寂靜中的街道上咕嚕嚕滾動。兩側歪斜的民宅投下犬牙交錯的陰影，幾盞殘破的燈籠在風里搖晃，將車影拉長又揉碎。

“少主，夜深了，我們已經到奉天城郊，就近住宿一晚吧。”雪霜兒清脆的聲音在車外響起。

“嗯，”雪問道輕輕答應一聲。

“停一下！”雪問道突然讓馬車停下，他從馬車中走出。雪青兒、雪霜兒跟著他走入一處街角。

雪問道停步的墻角，堆著霉爛的草席，腐葉與污水混雜的酸餿氣彌漫在空氣里。斷墻縫隙間鉆出幾莖枯草，正隨著夜風簌簌發抖。

一個小乞丐，捂著一柄斷劍，死死盯著他們。仿佛害怕突然闖進的不速之客會突然動手打他一般。

小乞丐含淚說：“你們是誰？老乞丐已經死了，他沒有留下什么寶物，你們不要再來找我了。”

雪問道看的是他的手，天生六指，卻被砍去一指，傷口腐爛見骨。如果再不醫治，小乞丐多半要傷口流瘡，感染而死。

“我們見過面，好漢莊外面。”雪問道輕輕說。

小乞丐一愣神，他想起了初見老乞丐的那天。

小乞丐卻倔強地搖頭，“我見過你，但我不認識你。”

“老乞丐被誰打死了？”雪問道想起那天好漢莊外，他被元帥府的武尊挾持的時候，鑄劍山莊的劍奴韓根生一同想要挾持他，這個小乞丐就可憐巴巴地趴在角落里。小乞丐說的老乞丐，就是鑄劍山莊的劍奴吧。

“幾個外地人，”小乞丐淚汪汪，“他們把他的骨頭都拆了。”

“他們還砍掉了你的第六指？”雪問道心疼地看著小乞丐。

小乞丐點頭“老乞丐說要教我本事的，但是死了……”

小乞丐沒有認為自己被砍去第六指是極大的侮辱和苦難，但是為劍奴的死非常傷心。

“見面你還能認出他們嗎？”雪問道嘆道。

“認得，”小乞丐點頭“我記得他們的味道，記得他們的臉，也記得他們的衣服！我一定一定不會忘的！”

雪問道也認出小乞丐的斷劍正是劍奴韓根生的那柄鐵劍，可惜已經崩裂再無修復可能。

“跟我說說，外地人為何要打死老乞丐？”

提及老乞丐之死，小乞丐喉結滾動了下，卻死死咬住下唇不讓嗚咽泄出，唯有一雙蒙塵的眼睛像是燒著的兩簇幽火。

“都怪我，那天不小心踩了其中一個女的衣角，那女的生的菩薩模樣十分好看，但是卻想一掌劈死我，”小乞丐懊悔道，“老乞丐為我擋住了這一掌。他們說‘哎喲，這老乞丐還是個武尊’，又一人說‘清秋師妹，我幫你出了這口惡氣。打死這一老一小的乞丐！’那人不由分說一刀砍來，老乞丐的劍就斷成兩截。又一掌當空拍下老乞丐招架不住，被拍得吐血。他們就一只腳踩著我，一根一根拆開了老乞丐的骨頭。還說我長了六指，太礙眼，就砍掉了我一根指頭。”小乞丐滿眼的恨意。

“后來我背著老乞丐把他葬在了亂葬崗，就在老家伙旁邊。”小乞丐嗪著淚道。老家伙把他養大讓他叫爹，而老乞丐讓他叫師父，雖然都很奇怪，但是世界上唯二對他好的人。

“老乞丐和老家伙一樣，都是被我克死的。別的乞丐后來打我罵我，要我交出老乞丐的遺物，但是老乞丐什么都沒有。”小乞丐握緊了斷劍，看著雪問道，“你們也是來搶東西的嗎？”

雪問道搖頭，“你想為老乞丐報仇嗎？”

“想！”小乞丐雖然脆弱得似一棵雜草，卻很是倔強。

“我給你一個機會，”雪問道丟給了小乞丐一個令牌，正是風雪山莊的令牌。

雪問道看了他的傷口一眼，從懷里拿出一瓶金瘡藥給他，說“別死了，到風雪山莊找我。”

小乞丐捧著令牌和金瘡藥，他看得出來，光是這令牌就是上等靈玉雕刻成的。眼前陌生男子是什么身份？

至于雪問道身后兩個鐘天下之靈秀的女孩，被他忽略了。在他眼里越好看的女孩，越是惡毒。因為他一旦靠近都會被別人踢開，甚至惹來殺身之禍。

“你叫什么名字？”

“我沒有名字。”

“總有個名稱吧？”

“別人叫我狗蛋，我給自己取了名，叫金萬萬？”

“金萬萬？錢多了，容易招人嫉恨。這名字不好。”

“那叫什么？”

“你還是叫韓根生吧。”

“為什么？”

“這是老乞丐的名字。”

小乞丐呆了呆，這是他第一次知道老乞丐的名字。

“好，那我以后就叫韓根生了。”小乞丐下了決心。

雪問道沒有多留，就帶著雪青兒雪霜兒離開了。

……

幽暗星空下，雪霜兒撥亮手爐的銀絲罩，一縷沉香從狻猊獸首的爐口中溢出，與月光交融成淡青的薄紗，車簾縫隙間漏進的風掀起她鬢角碎發。

“你們很好奇我為什么要收下那個小乞丐吧？”雪問道說。

“奴婢是很好奇，但知道什么該問什么不該問。”雪霜兒用粉拳給雪問道敲了敲肩，脆聲說。

“這樣的可憐人，世間太多，是救不完的。只有建立秩序，才能拯救天下。我觀小乞丐命格，含有紫薇斗數，竟然是命中皇帝之相。”雪問道說。

“命中皇帝？世上不是只有一個女帝嗎？”雪霜兒也吃驚了。

雪青兒一閃一閃著一雙眼睛，很認真乖巧聽著。

“他不一定是成為血月女帝這樣的大帝，也許是輔佐帝皇打江山的宰相能臣，也許是未來修為大乘，貴不可言。”雪問道說，“紫薇命數，并非一成不變，有時候一句話，一個動作就有可能影響人的命格。每個人的未來、命運都有無限可能。”

“那少主出門撿到寶了！”雪霜兒喜悅道。

“我今天出手已經影響到了他的命格，后面不會太關注他，也不會插手他的未來。他后面若是找上門，霜兒你就安排他進八旗，以后成就如何，是生是死，與我無關了。”雪問道帶著幾分冷漠說。

“好的，少主。”雪霜兒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