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的幻夜，百家燈火，映的云層微微泛紅。

散騎常侍、長平侯曹肇，正陪著皇帝曹叡，坐在天淵池［注1］的流觴渠畔飲酒賞月。

這天淵池，乃是文帝丕黃初五年所開鑿的，由于引入的河水甚多，這天淵池看起來有若大海，十分壯觀。而池旁則布置了宮殿觀閣，所以天淵池算是皇宮之中一處以水景為主的宮苑。

而池旁又開鑿了一道窄渠，中有活水流淌，因此其間可以漂浮酒器，以作流觴曲水，因此也稱其為“流杯溝”，亦稱“流觴渠”。

“長思?！辈軈卑驯K望月，眼中似是閃耀著某種光芒：“朕突然有一個大膽的想法?！?

“陛下不妨告知微臣，也許微臣可以為陛下參謀一二。”曹肇雖然自年少時便與曹叡情同手足、性情狂蕩瀟灑，但他在曹叡面前，始終是保持著謙恭的態度，并不像一些流言蜚語所說的那樣驕橫跋扈。

“朕想伐蜀！”曹叡眸露精光，由于有些激動，他站起身來，臨池大聲而言：“諸葛亮連年率兵寇我邊境，雖然屢屢失利，可著實令人十分頭疼，如今，我大魏國勢正盛，兵強馬壯，甲仗充足，正是應該反擊的時候了?！?

曹叡轉身望著曹肇，認真的問道：“長思，你怎么看？”

“陛下?！辈苷夭潘济艚?，稍一思索便已理清了所有頭緒，他開口言道：“臣以為此事，可行。不過，臣亦認為，此事有三難、三利。不知陛下可愿聽臣細述？”

“長思請講。”曹叡一聽到曹肇也贊同此策，不由得多了幾分興奮之情。

“陛下，臣認為，此策欲要施行，先有三難。其一，朝中保守之人安于現狀，一定不愿陛下伐蜀，這對陛下來說，算是一個不小的阻力，因此臣以為，此為第一難?！?

曹肇侃侃而談，條理清晰，曹叡頗覺贊賞，點了點頭。

“至于這第二難，則是當年隨太祖討伐漢中的大將，大都都已逝世，因此朝中缺乏對蜀虜底細十分了解之人，此為第二難。”

曹叡凝神細聽著，他明白曹肇所說，句句屬實。

當年最熟悉蜀中地形之人，莫過于有著“虎步關右”之稱的夏侯淵老將軍，可他早就已經戰死于定軍了。

另外，曾與蜀將張飛在閬中對峙的張郃將軍，雖然勇猛多智，但終究不是統御十萬部眾的帥才。

而曹真一向善于防守，貿然進攻又沒有十成的把握。

至于司馬懿，在雍涼軍中又沒有足夠的威望，所以這主帥人選，倒還真是個難題。

“還有第三難?！辈苷乩^續說道：“那就是敵將之能。蜀虜諸葛亮，其能力絕不可小覷，此人以蜀之疲弊人力，提不足十萬之師，主動進犯，亦能讓我大魏人心惶惶，足見其過人之才，與籠絡人心之術的高明?！?

“那，據長思所說，這伐蜀大策，是不能實施了？”曹叡聽了這些話，不禁有些意興索然。

“不，臣此前說過，此策可行?！辈苷厝允菨M臉自信：“雖有三難擺在眼前，但卻有三利與之相抵，或者說化解這三難?！?

“哦？”曹叡心中疑惑，不禁好奇問道：“那又是哪三利？”

“其一，陛下如若能夠力排眾議，伐蜀成功，正好可以在朝中樹立新的威信，也可以殺一殺蜀漢之威風。此為第一利。

其二，此前我國中缺少通曉蜀中邊境情況之人，正好借此次伐蜀機會，讓隨軍之人沿途記錄地形，畫成圖冊，即使伐蜀失利，也不至于一無所獲，此為第二利。

其三，朝中缺乏獨當一面的伐蜀大將，正好可以讓邵陵侯與舞陽侯二人合作，一來，曹真將軍憑借軍中威望統轄諸軍，司馬懿將軍則以其過人良策卻敵，正好可以互補互利。陛下以為如何？”

“好！”曹叡聽了曹肇的分析，豁然開朗，信心倍增，他親自為曹肇添滿了酒爵，朗聲大笑道：“有長思這番梳理，朕心甚安，來，讓我們滿飲此爵，預祝伐蜀功成！”

“陛下請?！辈苷嘏c曹叡酒爵相碰，二人一飲而盡。

曹叡不禁有些醉意闌珊，他望著眼前如同海潮一般的天淵池，吹著池邊的涼風，突然覺得心中暢快無比。

――

次日，太極殿上，百官朝列。

年輕的帝王，躊躇滿志的在群臣面前提出了自己大膽的想法，伐蜀。

果不其然，整個朝堂就如同一鼎煮沸的水一般，沸騰不止。有人贊同，自然也有很多的人反駁。贊同之人說大魏近年已兵強馬壯，正是挫殺蜀漢銳氣之時，而反對之人則說蜀地山路崎嶇，敵軍情況不明，不宜貿然突進。

曹叡就這樣靜靜的聽著所有人發表著自己的意見，直到所有朝臣們提完了意見，他才開口說道：“你們都說完了？”

百官默然。

他們花了這大半天的功夫，的確是將想說的，能說的，全都吐露的一干二凈。

“既然大家都說完了，那朕也說兩句?！辈軈背磉厓仁陶辛苏惺?，那內侍會意，取出曹叡事先擬好的圣旨讀道：“詔曰：今升大將軍曹真為大司馬，驃騎大將軍司馬懿為大將軍，特賜二人符節，領兵十萬，擇日出征破蜀，欽此。”

聽了這話，那些主張保守的官員們再也不敢多說什么了。

司馬懿與曹真二人也早就料到，以陛下的性格，一旦做好了決定，就絕不會被朝中的浪潮所左右，早已做好心理準備的二人急忙跪地受詔。符節令則取出了半枚虎符，與圣旨一道交給了兩人。

――

已經入了秋的西郊長亭，枯葉遍地，增添了幾分莫名的凄涼蕭瑟之感。

“昭叔，你此次隨舅父出征，一定萬事小心。這一次司馬懿與司馬師父子均離開京城，正是我調查之前案子的良好時機，所以我就不能陪你一同前去戰場了?！毕暮钚e著酒樽，正在長亭之中為表弟餞行。

“放心吧太初。”曹羲暖暖一笑：“我又不是頭一回上戰場，怕什么。”

“來，干了這杯酒，預祝你和舅父早日凱旋！”

“好，干！”

曹羲飲完酒后，便策馬朝著父親與大哥衛隊的方向馳去了。

夏侯玄立于長坡之上，遠遠望著曹羲的身影消失在遠處的塵沙中，直至連馬蹄聲也消失不見。

【注1】：天淵之名最早見于曹魏時期，《三國魏志文帝紀》載“黃初五年，穿天淵池”，也稱天泉。魏明帝太和元年（227）王朗上疏稱“華林天淵足以展游宴”。此后南北朝及隋唐宋等詩詞歌賦中便屢有“天淵”之名。天淵池，就地名而言，據考證在今河南洛陽縣東。據《水經·榖水注》，榖水自西流入洛陽宮城，穿天淵池，在華林園（原名芳林園）中，為王公勝流游憩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