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卿塵帶著寂九回到云夢，剎那施展兩大神器，天地變色，海浪滔天，烏云遮月。

下一刻，只見原本定格在一剎那的陌燼燃噴薄而出的鮮血如時光倒流般，重新回到了陌燼燃的胸口之中，薄弱的心臟在那一刻迸發出無與倫比的力量。

再次揮動吞闕引，頃刻間移山倒海，島嶼之上裂開一道深不見底的溝壑，千丈之下，露出了最原始的礁石與黑色土壤。

海水倒灌，原本堆積在海面如同小山般的廢棄船只，以及那些因工業而產生的巨大樂色，全部都陷進了那無底的深坑。

污滯的海水得以流通，海面重新得以恢復顏色，朝暉散落大海，波光粼粼，仿佛披著一層淡金色的薄衫。

大海連接著無垠的天際，碧藍色的天空展露霞光，仿若新生，在那海底的最深處，數道動人的天籟傳遍開來。

無數色彩斑斕的魚兒爭先躍出水面，沉睡許久的鮫人少有的出現在礁石岸邊。

他們唱著動聽的歌聲，如同愛人呼喚著遠歸的情郎。

大海此時掀起了萬丈高的海浪，不知情的人還以為是引發了新一輪的海嘯，卻見一道深藍色，巨大的身影自海底游戲。

大魚破開了禁忌，嚎出嘹亮且婉轉的低鳴。

它坐落在那里，如同一座島嶼，又似是一片神圣之地。

陌燼燃已經恢復了生機，他急奔而去，就好想看到了數年不見的故友，對著那不知名的生物無比的親昵。

寂九知道，他有著專屬的名字。

鯤。

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遨游四野，無拘束于太虛。鯤游福澤萬世，鯤落則萬物生機，于六鏡之外，遠超生畏死者，御行千里伏岸，扶搖而上九萬里。時期不自在，是為逍遙游。

陌燼燃卸了一身華服，換上了一身簡裝，珠玉不傍其身，自顯華貴之氣。

莫陽見他要走，急忙帶著眾多鄉親追趕而去。

“島主，你這是要去哪?”

莫陽著急的甚至連眼眶都紅了起來。

“我本無處為家，如今了卻心愿，我只想逍遙人間，只為我自己而活。”

陌燼燃與夙卿塵遙遙對望，無聲之中訴了感激之情，大風起兮云飛揚，墨色青絲在風中飄起了極妙的弧度。

好似他這桀驁不馴的一生。

“游歷多年，我也是時候，送我這老朋友回家了。”

莫陽不忍上前，跪伏在地“弟子愿追隨城主而去。”

陌燼燃跳上大魚背部，襲腿盤坐，悠悠傳來聲音“命定之數，順其所為，莫陽，你我緣分到此，你該好好留在此處，善待百姓，而我志不在此，徒留下已是困舉，逍遙一人，隨它浪跡天涯，才是人生快事。”

陌燼燃與眾人遙遙抱拳，而后踏風而去，大魚拍打著巨大的海浪，露出輕盈的身姿，輕啼了幾聲，而后一人一魚，消失在天水盡頭。

寂九看著那身影遠行，“陌島主才算得上是真性情之人，這若是換做旁人，估計還舍不得這島上的千萬榮華嘞。”

一時間，寂九又想起了那日夙卿塵為他研磨的畫像，此時才真真應了那句傲骨風士，不輸梅寒的字字真言。

此時正值燈元節最后的一組余韻，萬千華燈初放，萬家喜節筑燈許愿，將天燈紙鳶放飛，點綴其間，好似給那遠行的人帶去了無盡的祈福與愿景。

他突然又想得通，為什么陌燼燃身上，會散發出比仙之一字更為神圣的光環了。

夙卿塵修無情道，陌燼燃為紅塵仙，兩者之極境，凡人不可及也。

寂九這般想著，便見夙卿塵素指輕捻，一道虛影幻化成真，一只素白的紙鶴靈巧的落在了手間。

夙卿塵破了紙鶴上的秘法，掌心一拾，便攤開化作一張字條來。

夙卿塵目光眺向東方，低低沉語“該回去了。”

寂九好奇上面寫了什么“是鳳棲來兮出了什么事嗎？”

“此事不急，乃是十年一次的仙大比臨近召開了。”

他那偷得懶的師弟風無眠來催他回去主持大局了。

寂九竟不知遠在千里之外居然還能收到那邊傳來的音訊，“這是個什么法子，道長我也想學。”

夙卿塵細細的看了他一眼，這一眼包含太多，就在寂九不明所以，以為是什么不傳秘法之時，夙卿塵又清冷的開口。

“千里傳訊，你若要學，需得盡快升得內院，方得修行我門上等仙法。”

寂九本該笑的燦爛的臉頓時挎了，他突然停下了腳步。

夙卿塵見他不走了，眉頭輕皺“為何不走？”

寂九站住腳跟，看著地上好像開出了一朵花似的，“道長好意，我算是心領了，不過我總是覺著，你們那日復一日枯燥無味的生涯，實在是與我投不來半點性子，此經一別，我便與道長分道揚鑣吧”

夙卿塵算是聽出了他的意思，眉目輕皺“你不愿隨我回鳳棲山去?”

寂九無所謂的聳聳肩：“我本就是破例被你們收進去的門徒，當日也未曾詢問過我的意愿，如今總算是出來了，外界浮華萬千，我總要去尋得自己如愿的事情做了，才肯甘心。”

“你要去尋你的家人？”

寂九倒是一頓，頗為自嘲的笑了聲：“何處為家，何處不為家，我本就是孤零零的來了，這世間又沒有我所牽掛煩心之人，前塵舊事，既已脫離，便也與我不相干了。”

夙卿塵以為他是與家中發生了嫌隙，不由安慰道：“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哪個父母不疼愛自己的孩子的，你也莫要因此而心生偏頗了。”

說到這，寂九身上突然閃現了一道難以察覺的殺氣，令得夙卿塵十分不解。

“倘道長受過我之苦，便不會在這凈說些風涼話了，應是恨不得拆其肉，噬其骨都難消心頭之恨。”

寂九仍是以笑著的語氣輕描淡寫的說出來，但眼眸之處翻涌的巨大情緒，卻是毫無遺漏的落在了夙卿塵眼中。

夙卿塵看著此時一身倔骨不肯走的寂九。

“你當真不愿，隨我回去?”

寂九本以為他下一句應該是，那我也不勉強你了之類的話，沒想到下一秒，夙卿塵便手起刀落，直接用黎意將他打暈了。

寂九暈倒前，心中豎起中指：“我********”

寂九是被綁回去的，行了幾天路程，這期間寂九想過要跑，怎奈何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他算是怎么也逃不出夙卿塵的手掌心，這不胡打胡鬧，硬是被人拽上了鳳棲山上。

“快看，是尊上回來了，寂九還活著！”

二人平安回歸的消息頓時傳遍了外院，不一會兒，眾多與寂九有過交情的弟子便聚集在山門外迎接二人。

只是實在說不上喜慶。

寂九雙手被縛，一臉不情愿的被夙卿塵拉拽著走進了山門，他這張老臉算是給丟盡了。

“咳，美人...道長啊，你看，這都到了鳳棲山門口了，你就大發慈悲，把我這繩子卸了吧。”

夙卿塵充耳不聞。

寂九忍不住又罵罵咧咧“他喵當遛狗呢，你這溜了一路了都，我不跑了還不行嗎？”

“你若再廢話，打折你的腿。”

得，他這真是招惹了個爹。

不是，他怎么就偏要他回鬼勞子鳳棲山嘞。

謝子虛第一個迎了上來，對夙卿塵行了大禮，忍不住欣喜道“師上此次游歷，時隔兩年，終是回來了。”

夙卿塵輕點了點頭，便又見風無眠一臉欠揍的瞧著他笑。

風無眠合上折扇，如同見到救星般訴苦“我的好師兄，你可算是回來了，你都不知道我這兩年來簡直想你想的肝腸寸斷，茶不思飯不想...”

夙卿塵打斷他的話“師弟還是如此清閑，看來仙門大會的事宜應是處理妥當了。”

風無眠哭喪著臉“師兄，我的好師兄，你再不回來，我是真要橫陳在大殿之中，被二師兄壓榨成麻花干了。”

夙卿塵知曉他那懶散的性子，定是吃了卜星移不少苦頭，當下也不再多言，回頭看了寂九一眼。

石天等人正將他圍作一團。

“寂兄弟，你這毒可是解了，呃，你這怎么還被師上給綁了回來......”

寂九暗暗給他遞了個眼色，正經道“情趣，情趣懂不懂，美人道長可喜歡得緊....哎呦～”

話還沒說完，便又被夙卿塵拉了一把。

那邊投來陰陰的目光，其意欲分明。

“咳咳，我，我日后再與你們細聊，美人道長，等，等等我啊你！”

寂九硬是被夙卿塵拽著上了渭水一色。

此時的渭水不似先前那般冰天凍地，卻還是少了股子人氣兒，兩年不曾回來，屋院少要掛上些蜘蛛細網，落上灰塵。

寂九見那池子里的錦鯉游的歡快，直接一腿跨坐在了上面“道長，你這幾載不見，這池子里的魚竟然沒餓死。”

豈知那池里的魚似是聽懂了人話般，竟蓄起一口水，徑直朝寂九噴了過去。

寂九被澆了個剔透，嘴角忍不住的抽搐“這魚成了精不成，居然還曉得護主？”

夙卿塵只道他是沒見過世面，“此非凡鯉，我那池子玉雪銀蓮不知被他偷吃了多少回，雖化不成人形，但靈智已開，與七八歲幼童無異。”

倒真是稀奇，難不成這里生長的草木生靈，都能修成精怪，這地方靈氣充裕，不知是多少人羨慕不來的地方。

寂九忍住了饞念，嘴角卻是壞笑：“小家伙，你的福氣在后頭，回頭我就找口鐵鍋給你燉了。”

錦鯉似是又聽懂了他的話，驚嚇起一片水花，撒起尾巴就往荷葉底下躲，想要躲開這個大魔頭的視線。

如愿看到了自己想要的，寂九這才心滿意足的離開，小樣，這還整治不了你。

“我說美人道長，這偌大的宮殿就你一個人住啊，大晚上的也不怕瘆得慌。”

“我原有一弟子，名為明子喻，你應是見過的。”

寂九愣了一下，他對那個倒霉蛋還有印象，那是他穿過來遇上的第一個人，如果沒有他，或許寂九就隨著那條河，身體發爛發臭，尸骨都沒有。

夙卿塵沒有停下手上的活，細細拿浮塵打理起桌面的灰燼，見寂九沒個正行的斜倚在睡塌前，一拂塵抽在寂九搭起的二郎腿上。

“哎呦美人，你輕點，我這細皮嫩肉的可受不了你折騰。”

“將這書房打掃干凈，子時再來尋我。”

寂九疼的跳腳，不知是內心愧疚使然，沒有再拒絕了。

夜明風稀，渭水一色乃是最接近天穹的地方，夜間的溫度簡直低的嚇人。

寂九抱緊自個兒身子，凍的直發抖，可惜黑燈瞎火，他竟沒找到一點能遮風避體的衣裳。

一個人兜兜轉轉尋了好幾圈，也沒找到夙卿塵的影子，寂九本來都放棄尋找了，突然聞得笛聲入耳。

繞是寂九這不通音律的人，也能知道這曲吹的絕妙，是他一介俗人聽了都要豎起大拇指的地步。

寂九尋聲追去，卻見月朗星稀，一道白影落座于梧桐樹下，火紅似錦，偶然清脆的鳥鳴聲便成了最好的合奏。

那一身白衣單薄，低眉款款吹曲，好似九天謫仙，落入凡塵，沾染了一絲紅塵氣。

不知是不是因為高的緣故，今晚的月亮要比平日見到的大許多，落葉此時也被賦予詩意，叫人忍不住牽動心腸。

寂九差些以為與自己的夢境重疊，不自覺的將呼吸都放緩了許多，他從未見過如此的夙卿塵。

就好似，不是鮮活的人，而只存于臆想。

曲閉，夙卿塵緩緩睜開眼眸的那一瞬，周邊的一切都變的生動起來。他眼中顯現出一人倒影，眼中深藏星河。

寂九不得不再次贊嘆女媧的絕世神作，夙卿塵的容貌，世間當是絕色。

“此曲名為‘解意’，你可有感悟。”

啊，寂九直接被問懵了，老臉一紅，自己剛才都想到哪去了，光顧著看人家那張臉了。

見寂九不答夙卿塵微微皺眉“你心不靜，何日才能將余毒逼出，引氣入海，穩坐神臺，勘悟其中真解。”

寂九這才知他意思，連忙躬身打坐，雙腿盤屈，運氣于丹田。

只覺一股暖流自下腹上涌，夙卿塵也不閑著，分別在他上曲，中樞，奇潭之上點下穴道。

“我傳你一法，可去邪抑氣，護體形神，若日后胸中郁悶，可以此法疏解。”

指法抵在眉心，一絲靈力巧妙的輸入進了寂九體內，將那些郁結之氣盡消散去。

夙卿塵做完這一切，臉色有些不好，唇間都褪去了顏色。

好一會，見沒了動靜，寂九偷瞄睜開一只眼睛，才發現夙卿塵背對著他。

“啊切～咳咳”寂九這一盤坐，凍的連手指頭都僵了，要不是身上有些靈氣護體，再坐一會兒，估計都得凍成老冰棍兒。

聽到聲響，夙卿塵一揮袖，給寂九身上施了個法罩。

“此法可抵御嚴寒酷熱，這山上嚴寒于你有益，不得貪進，你每日練完功課，需上渭水打坐兩個時辰，每日多加練習，蠱種自可緩解。”

聽著一貫清冷的聲音，寂九聞聲望去，卻見夙卿塵那身衣裳也是單薄的很，忽又想起他的寒疾來。

他便是日復一日的，一人在此盤坐，早已習慣這般嚴寒嗎。

雖是想了，寂九卻是舒展笑容道“美人道長莫不是覺著一人無趣，我若是得空，定來多瞧你些。”

那道身影微微一頓，不知為何竟生出躊躇的意味。

或許于他而言，這諾達的宮殿，確是清冷了些。

又或許，在這兩年相處之中，早就不知不覺，沾染了些不必要的習慣。

自此成癮而不自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