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您找我？”梁驍一跨進書房中，便看到梁世璟正在書案邊翻閱著幾冊書卷，聽到梁驍的聲音，這才緩緩抬起頭來，看向梁驍。

梁驍是柳煙雪為梁世璟所生，也是梁世璟膝下唯一的獨子，為人耿直又不好女色，身為丞相之子但并無野心，雖然已二十有五，但至今未有娶妻，也因此，每年來丞相府中想把自己女兒嫁過來的官員，一直都是只會多，不會少。

“嗯。”梁世璟點了點頭，但隨即又低下頭去，一邊看著手中的書卷一邊開口道，“近幾日，你都在家中做些什么。”

“哦，和往常一樣，孩兒在自己院中看些書籍，自學些武功?！绷候敶鸬馈?

“唔?！绷菏拉Z應了一聲道，“驍兒啊，你喜愛讀書、練些武功強身健體是一件好事，但你也得時常去外面走動走動才好。”

不知一直不插手自己私下生活的梁世璟為何會突然這樣建議自己，梁驍稍稍有些疑惑地問道，“父親是希望孩兒去哪里走動一下嗎？”

梁世璟微微抬眸看向梁驍，又飛快低下道，“今日我從宮中回來，正巧聽聞關于顏尚書家二公子的事情，你知道么?！?

梁驍一邊想著什么一邊點點頭，道，“孩兒有所耳聞，下人們之間都在傳，說是有一位神醫醫治好了顏二公子的腿疾。”

“嗯?！绷菏拉Z點點頭繼續道，“你去備些賀禮，替為父跑一趟尚書府吧。”

“孩兒知道了?！绷候旤c點頭，正打算出去，又被梁世璟給喊住了。

“順便，你去打聽一下，那位神醫的所在?！绷菏拉Z說道。

“嗯？”梁驍的腳步頓了頓，回過頭來看向梁世璟，不禁微微蹙額蹙眉，“父親難道是身體哪里不舒服嗎？要不要孩兒去請些大夫來看看？”

“我沒事?！绷菏拉Z擺擺手說，“我是想讓那位神醫，來看看你母親的病?！?

“......”聽到梁世璟這話，梁驍卻是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遲疑。

“怎么了？”見梁驍沒有吭聲，梁世璟放下了手中的書冊抬起頭來看向梁驍問道。

“孩兒只是在想......”梁驍看了眼正望向自己的梁世璟，猶豫了一下才繼續說道，聲音卻是輕了一些，“畢竟，家丑還是不好外揚啊......”

“瞎說！”聽到梁驍這話，梁世璟卻是忽然提高了自己的聲音，“什么家丑不家丑的，我堂堂丞相府難道有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情么？”

見梁世璟似乎是有些生氣，梁驍連忙低頭道，“是孩兒說錯話了，還請父親責罰?！?

“罷了罷了。”梁世璟沉了沉氣，擺擺手道，“你就照著我說的去做吧。”

“嗯，交給我吧爹?！绷候旤c了點頭，隨即便走出了書房。

梁驍離開了梁世璟所在的書房后，并沒有馬上出門去，而是轉個身，朝著他母親，柳煙雪所在的院落走去。

柳煙雪所住著的院落，是整個丞相府中最僻靜的地方，雖然柳煙雪貴為丞相夫人，但因她性情乖僻，平日里也不喜外人打擾，所以梁世璟也只安排了兩個小丫鬟去服侍柳煙雪的日常起居。

梁驍一進院門，一眼便看到了那滿地的枯黃落葉，明顯是因為常年無人細心打掃而積攢下來的。梁驍微微搖了搖頭，眼中閃過一絲復雜，但還是快步朝著里面走去。

梁驍剛走到柳煙雪的房門口，便聽到房內響起的柳煙雪歇斯底里的喊聲，“出去！滾！別碰我！快滾啊！”

隨即，便是一陣瓷器被打落地上破碎而發出的響聲，接著，便是兩個小丫鬟紅著眼端著盤子快步走了出來，在看到梁驍居然就這么站在門外的時候，還是愣了一下后，飛快地行禮。

“見過少爺?！?

“你們下去吧?！绷候斴p聲說道。

“是，謝少爺。”兩個小丫鬟便快速地離開了。

梁驍回過頭去看了眼兩個小丫鬟快速離開院落的背影，雙手稍稍握了握拳后，轉身走進了房門。

一進門，便見到了被打翻在地上的瓷器碎片，和那灑了一地的湯藥，以及那正蜷縮在床榻之上，披頭散發的樣子仿佛是鬼一般的柳煙雪。

柳煙雪此時正瞪大了雙眼，雖然還只有四十幾歲，但原本的一頭黑發幾乎已全變成了白色，但因常年沒有好好梳洗，都有些泛黃，就連細細長長的皺紋都過早地爬滿了她的臉頰。

梁驍的眼眸微微一沉。

但即使柳煙雪是這樣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那也是將他生下來、讓他來到這世上的母親。

“娘......”梁驍輕輕喚了一聲，聲音卻是有些沙啞。

聽到梁驍的聲音，柳煙雪這才像是回過了魂似的，怔怔地抬起頭來看向走進門的梁驍，常年沒有聚焦宛如死魚一般的雙眼這才漸漸起了一些光芒。

“驍兒...是你嗎驍兒？”柳煙雪的聲音微微有些顫抖，“快過來，讓娘好好看看你?！?

“是我。”梁驍一邊說著，一邊走到了柳煙雪的床榻邊，將掛在一旁的外衣披到了柳煙雪的身上，看了眼被柳煙雪摔在地上的瓷碗，不由得沉著聲音開口道，“娘，您怎么又把藥給灑了，您不吃藥的話，您的病就好不起來了啊?！?

聽到梁驍的話語，柳煙雪卻是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向梁驍，“??？什么病？娘沒有生病?。◎攦涸趺催B你也說娘有病了呢？是不是你爹？是不是你爹又給你灌輸了什么東西？??？”

“娘。”梁驍微微蹙了蹙眉，但還是放緩了語氣繼續道，“今日爹找我去，拜托我去坊間找一位神醫來給您看病，聽說那位神醫都醫好了顏家那位二公子的腿疾呢，說不準，也能醫治好您呢。”

“神醫？什么神醫？我不需要什么神醫，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聽到梁驍這話，柳煙雪卻是雙手緊緊抓著梁曉的胳膊，連連搖頭道，說話的聲音卻是漸漸輕了下去。

梁驍剛想著要開口安慰幾句，卻是看到柳煙雪忽然猛地抬起頭，一雙布滿了血絲的雙眼就像是看到了什么東西似的，定定地望向房間的不遠處。

“娘？”梁驍被柳煙雪這突如其來的動作給嚇了一下，回過頭順著柳煙雪的視線方向看去，除了這空蕩蕩的房間，便是什么都沒有了，“娘，您怎么了？”

“煙婷，煙婷...我的妹妹......你怎么一個人跑這兒來了？”柳煙雪卻是沒有回答梁曉的疑問，而是推開了梁驍扶著自己的雙手，跌跌撞撞地走下床向往前走去，口中還在喃喃自語著。

“娘，您在說什么呢？”梁驍心中又是一驚，“這房里只有我跟您兩個人啊?！?

“走開！你走開！別攔著我！”柳煙雪幾乎是扯著嗓子在叫，因為很久不打理而變得有些尖利的指甲劃過梁驍的手，直接將梁驍的手給抓紅了，但口中依舊是喊道，“你跟那梁世璟一樣！都不是什么好東西！滾！別擋我的路！”

“娘！”梁驍緊緊皺著眉頭，右手背上只覺得火辣辣的，但他卻沒有空去細看。

“兄長？辰文兄長...你也來看我了么？爹爹和娘親呢？他們還好嗎？”柳煙雪卻是完全不顧梁驍，就這么踉踉蹌蹌地光著腳往前走去，但沒走幾步，就因為孱弱的身子根本支撐不了她走幾步路，一下子便“噗通”一聲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

“娘！”梁驍連忙扶住柳煙雪，想要將柳煙雪給扶回床榻上去，但此時的柳煙雪卻是像一頭牛似的，鉚足了勁想要往前去，雖然摔倒了、走不動，但她還可以爬。

“不要走、等等我、不要走?！绷鵁熝┥斐鲎约旱氖莨轻揍镜挠沂?，朝著空無一物的前方艱難地伸去，口中一邊喃喃自語道，“煙婷、兄長，是我害了你們、是我害了你們啊，你們不要留我一個人在這里啊，不要啊......”

“娘！您別這樣！”梁驍咬了咬牙，一邊喊道，“來人！快來人啊！外面沒有人嗎？！”

梁驍話音剛落，原本已經離開了的兩個小丫鬟便又是慌慌張張地沖了進來。

“快幫我扶我娘上床去?！绷候敍_著那兩個小丫鬟喊道。

“是、是！”兩個小丫鬟連忙手忙腳亂地拉扯著柳煙雪，三個人好不容易才將柳煙雪給重新按回到了床榻上去。

“對不起......對、不起......”似乎是因為一下子把自己的體力給透支了，柳煙雪口中一邊迷糊不清地念著什么，一邊緩緩閉上了雙眼，漸漸睡著了，終于，吵吵鬧鬧的房里，又恢復了寧靜。

“呼......”梁驍這才松了口氣，一邊吩咐著兩個小丫鬟，“你們把這里收拾一下吧?！?

說完，梁驍便站了起來，一步一步走出了房門，來到屋外，抬頭望了眼湛白的藍天，不由得卻是覺著有些頭暈目眩。

回頭望了眼這莫名透著些許凄涼的房屋，忽然想起，小的時候，偶爾會聽府上資歷長久的老嬤嬤提起，想當年，自己的娘親，柳煙雪，可是以書香世家聞名于世的柳家嫡女，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即便是在這世家倍出的燕城，柳煙雪之才也是赫赫有名，但那個時候，誰又會想得到，當初風華正茂的一代才女，竟會變成如今這副瘋瘋癲癲的模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