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無言和無月二人此時正待在湖邊的一座涼亭之中,因這涼亭并不位于這整一座望月樓的向陽面,而是位于側(cè)面的一處稍稍往外延伸的柳樹之下,所以過往的人并不是很多。
望月樓所舉辦的中元祭的日子并不固定,但一般都是在每年的三月初三左右的這幾日,而放滿了河燈的望月湖又是這整個廣寧,乃至整個燕王朝的著名美景之一,所以每逢三月初三前后的這些天,比起來參加望月樓的中元祭是為了懷念過世之人的人,還是那些為了一睹這浪漫美景的男男女女占了多數(shù)。
不過,顏無言會在此時來這望月樓的原因,既不是前者,也不是后者。
無月雙臂環(huán)抱在胸前,站立在涼亭的一角,目視前方,顏無言坐在亭下,看向遠(yuǎn)處隱約可見的那一片閃耀著隱隱火光的河燈群的一角。
“蓮花、蓮花,又是蓮花,就沒有點新鮮玩意兒么......”顏無言一邊往嘴里扔著花生,一邊看著那一片正朝著湖面周圍漂蕩開來的河燈點評道。
無月看了眼顏無言的側(cè)影,低沉著聲音開口道,“重要的不是外觀,而是那些燈紙上承載著的愿望啊?!?
“呵,如果愿望光靠一盞河燈就能實現(xiàn),那么那些人是活得太安逸了一些吧?!鳖仧o言說著,拍了拍自己的手,從長條椅上站了起來,回過身看向無月,卻是不由得愣住了。
“你怎么在這兒?”顏無言驚訝地脫口而出。
見顏無言如此驚訝地望向自己的身后,無月也是一愣,然后順著顏無言視線的方向,看向自己的身后,這才發(fā)現(xiàn),不知何時,一名身著紫衣長裙的女子正站在自己的身后看著他和顏無言,雖然對方只是普通地站在那里,但卻是盡顯了她的妖嬈姿色,一團(tuán)縹緲的紫煙正如同游龍一般徘徊在女子的身周。
無月雖不是什么頂尖的武林高手,但如果有人能夠做到這樣悄無聲息地接近他的背后,那一定不是什么平凡之輩。
“你是誰?”無月瞬間一臉警惕地問道,畢竟他并沒有見過夕霧。
聽到無月的問話,顏無言這才反應(yīng)過來,連忙上前一步跟無月解釋道,“這位是彼岸姑娘他們的姐姐,夕霧姑娘。”
“原來是這樣?!睙o月這才將自己身上的警戒之意給收斂了起來,對著夕霧一拱手,“失禮了?!?
“無礙?!毕F淺淺一笑,輕輕吸了一口右手持著的細(xì)煙桿之后,緩步踱進(jìn)了這小小涼亭之中。
顏無言看著從自己面前走過的夕霧,眨了眨眼,隨后便又在一旁坐了下來,“我還以為,夕霧姑娘和彼岸姑娘一同離開望月樓了呢?!?
“我們不同路。”夕霧簡單地說道。
“???哦.....”顏無言輕輕應(yīng)了一聲,看向夕霧姣好的側(cè)臉,在波光粼粼的湖波閃耀之上,竟顯得有些落寞,“那么夕霧姑娘來這兒...莫非是找在下有事商量?”
“我沒事,就不能來這涼亭里坐坐了?”夕霧卻是淡淡一笑,反問道,語氣里,倒是沒有帶什么刺兒,像是在開玩笑。
“能能能,當(dāng)然能?!鳖仧o言立馬應(yīng)道,剛想繼續(xù)說些什么,卻是在看到夕霧那一雙忽然望向自己的紫瞳之后,收住了自己的話茬。
直覺在告訴他,眼前的夕霧是在審視自己,那一雙勾人心魄的眼,仿佛能夠直接洞察自己的靈魂深處。
“顏...公子是吧。”夕霧微微一笑,說著,將手中的細(xì)煙桿輕輕在一旁敲了敲,灰燼隨風(fēng)散盡在夜空里,“你現(xiàn)在應(yīng)該清楚,我們是什么樣的人了,對吧?!?
“大概...清楚吧?!鳖仧o言微微皺了皺眉,不知道夕霧為什么現(xiàn)在忽然提起這個。
夕霧口中的“我們”,自然指的是夕霧、彼岸和白梅她們。
她們是什么樣的人,顏無言明白夕霧問的絕不是指她們的為人,而是指她們的身份。
“顏公子聰慧過人,應(yīng)該能夠想到,像我們這樣的存在......”夕霧說著,卻是忽然湊近到了顏無言的耳邊,用著第三者所聽不清的聲音低語道,“是不允許被世人所知的?!?
說完,夕霧緩緩離開顏無言的耳邊,再看向顏無言雙眼時,便看到,顏無言望向自己的眼底,已經(jīng)浮現(xiàn)出了一抹冷徹的警惕。
估計是以為她今日前來,是為了封他們的口了吧......
夕霧淡淡勾了勾嘴角,習(xí)習(xí)夜風(fēng)吹拂過她的長發(fā),圍繞在身周的單薄紫煙也漸漸被吹散,“我今日前來,就是為了親口告訴你這個。”
聽到夕霧這樣說,顏無言反倒是一愣,“不是為了要我死么?”
“自然不是。”夕霧笑了笑,“不過等你成為將死之人的時候,我或許會來迎接你?!?
夕霧說著,便緩緩起身,吸了一口煙之后,輕輕吐出,淡紫色的煙霧又重新圍繞在了她的身周,轉(zhuǎn)過身,看了一眼一旁幾乎快將自己籠罩進(jìn)黑夜里的無月后,便朝著涼亭外走去。
“夕霧姑娘請留步。”顏無言站了起來,回過身看向夕霧的背影。
聽到顏無言喊自己,夕霧便停下了腳步,稍稍側(cè)過身看向顏無言,“顏公子,還有何事?”
顏無言看向夕霧,眼眸不由得變得有些深沉,“同樣的話,你也對李遇說了么?!?
似乎是預(yù)料到顏無言會問起這個,夕霧意味深長地一笑,道,“沒有?!?
“......為什么。”顏無言瞇了瞇眼。
“你與他不同?!毕F一邊說著,一邊將手中的細(xì)煙桿輕輕彈了彈。
“不同?”顏無言的語氣,卻是漸漸變得有些冰冷,“如何不同?”
夕霧望向背著光的顏無言,他身后的黑夜就如同披風(fēng)一般,籠罩在他的身后,“李公子活得與他的外在一樣,自在灑脫、重情重義、直指本心?!?
“......”聽到夕霧淡淡的話語,顏無言卻是沒有再說下去。
見顏無言不再吭聲,夕霧淡淡一笑,轉(zhuǎn)身,便慢悠悠地里去了。
待夕霧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了二人的視野中之后,無月回過頭看向臉色已經(jīng)沒有了往日表情的顏無言,“少爺,需不需要我......”
“罷了?!睕]等無月把話說完,顏無言便搖了搖頭,“她不是敵人,也最好不是?!?
“嗯?!睙o月點了點頭。
“走吧,時辰差不多了。”顏無言轉(zhuǎn)過頭,最后看了一眼這看似風(fēng)平浪靜的湖面之后,轉(zhuǎn)身走出了這座涼亭,“該去見見薛奶奶了。”
“是。”
沿著涼亭邊的碎石小道,繞著這柳樹堤岸走出沒多久,那一間與這望月樓格格不入的小食鋪便出現(xiàn)在了顏無言的視線里。
夜下的小食鋪更顯得有些冷清,但透過那殘舊的木窗所看見的里面那隱隱燭光,卻是讓人覺著有些溫暖的氣息。
顏無言沉了沉心之后,便推門而入,無月則是緊跟在顏無言的身后。
走進(jìn)小食鋪里面,顏無言便瞬間又像是平日里一樣,歡快地喊著,“薛奶奶,我想吃您的點心啦!~”
然而剛走進(jìn)木門內(nèi),顏無言的腳步卻是頓住了,笑容一瞬間也是僵硬在了臉上。
屋子里并沒有往日里見慣了的薛奶奶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坐在一旁燭光邊正在翻閱著一本書冊的白吟塵。
顏無言頓時心下一沉。
他怎么會在這里......
明明是中元祭,不在主樓里待著,卻是跑來這里,難道說自己果然猜測得沒錯么?
薛奶奶的這間看似破舊的小食鋪,實際上就是通往白吟塵的地下望月樓的入口!
白吟塵沒有抬頭,只是淡淡道,“薛姨不在?!?
“啊哈哈哈是、是嗎?!鳖仧o言扯了扯自己的嘴角,“那顏某就先告辭啦?!?
“來都來了,那就坐一會兒再走吧?!卑滓鲏m的聲音卻是在顏無言轉(zhuǎn)身的瞬間,就從顏無言的背后冒了出來,顏無言愣了一下,回過頭,卻是看到白吟塵此時已經(jīng)抬眸望向自己,白吟塵的臉在燭光的倒映下,倒是少了些平日里所散發(fā)出的肅殺之意。
“反正,顏公子來找薛姨的目的,不就是為了找我么。”白吟塵看向顏無言,話里聽不出任何所蘊藏的情感。
“???”顏無言心里雖然有些沒把握,但面上還是笑呵呵道,“我找白公子可沒有什么事情啊,白公子怕是誤會了吧。”
“哦?誤會?”白吟塵說著,淺淺一笑,但笑里卻是揉著一絲冰冷刺骨的寒意,“難道顏公子在我這望月樓逗留這么久,不就是為了找出我的遠(yuǎn)月樓,在哪兒么?!?
“!”聽到“遠(yuǎn)月樓”這個詞從白吟塵口中隨意地說出,顏無言只覺得自己背脊一冷,雙眼下意識地就猛地看向白吟塵,但同時也立馬反應(yīng)了過來,自己一瞬間露出了不該露出的神情。
遠(yuǎn)月樓,即是知情人士對地下望月樓的稱呼。
見顏無言在這一瞬間所露出了的敗露了的神情,白吟塵倒也不以為意,只是隨意地說道,“至少目前為止,你們顏家,還不算是我的座上賓,所以顏三公子,還是和那些凡夫俗子一樣,在我這望月樓吃吃喝喝就好?!?
白吟塵說著,便起身往屋外走去,在與顏無言擦身而過的時候,又淡淡地補充了一句,“哦對了,至于薛姨的這間屋子,你還真找錯方向了,可惜啊?!?
說完,白吟塵便揮了揮衣袖,離開了這里,徒留顏無言與無月二人,靜默在這里,只剩下?lián)u晃著的燭火為伴。
見白吟塵離去了,無月這才走到顏無言身旁,壓低了聲音問道,“少爺,那我們要回去跟老爺匯報這事嗎?”
顏無言在沉默了一會兒之后,才低沉著聲音開口道,“不用,我顏無言,絕不會空手而歸?!?
“可我們現(xiàn)在明顯已經(jīng)被白吟塵給盯上了啊,再想找到他什么把柄的話......”無月說著,眉頭不禁微微蹙起。
“沒事?!鳖仧o言轉(zhuǎn)過身,望向白吟塵離去的方向,一字一句地說道,“是個人,總會有弱點的?!?
“那我們......”無月看向顏無言,問道。
顏無言沉了沉心,開口道,“明日一早就出發(fā),去西平,追上彼岸?!?/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