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空靈的小號聲在遠處響起,驚醒了大草坪中熟睡的肥鴿子,它們抬起頭警覺地聆聽著周圍細碎的聲音,這時,近處傳來掩藏已久的風吹草葉的躁動聲,同時,在二十米開外的濟湖上,黑天鵝與白天鵝在靜靜地呼吸著,一輛自行車從濟湖旁的青楓路上飛馳而過,粗糙的轱轆聲也驚醒了天鵝。幸好,緊張的氛圍并沒有持續多久,它們靜穆了一會兒,突然,像是被什么擊中一樣,一群肥鴿子終于展開翅膀,回歸到正常的自由自在的軌道上。
清晨首先要拜訪的是濟湖中不可一世的天鵝,這些可憐的天鵝被人剪碎了翅膀,再也飛不起來了。肥鴿子高傲快樂地飛翔著,翅膀輕松地滑過湖面上紊亂的氣流,然后集體轉向北方,快速地越過高大的紅色教學樓,繞開修了兩年的圖書館,滯留在有三層樓規格的食堂前的廣場上。一群鴿子笨拙地拖著肥胖的身體,在廣場上跳動著覓食,絲毫不擔心隨時會踏在它們身上的腳,只是一心撲向木椅前面的一塊場地。
一個女生坐在木椅上,她低著頭,認真地掰碎手中的饅頭,右手集好了一小碼后,放在鋪在大腿上的一張白紙上,攤在白紙上的饅頭屑越積越多,終于將一個完整的饅頭粉碎完畢后,她才將整張白紙放在腳前的一片空地上,旁邊的肥鴿子簇擁著上前,興奮地啄食著白色的顆粒。
女生站了起來,拍了拍牛仔褲,抖落掉了細碎的饅頭屑,這時,她聽見右側有個銀鈴般的聲音響起:“葛詠歌,又喂鴿子???”她往右側轉頭,嘴角不由地向上揚起,扎得高高的馬尾也動了幾下。一個穿著白色襯衣和黑色牛仔褲的女生走來,一來就氣憤地踢了兩腳正在啄饅頭屑的肥鴿子,鴿子驚了,扇動翅膀一下子飛到十米開外,離得遠遠的。女生雙手插著腰,不屑地說到:“我說,葛詠歌,這群肥鴿子已經夠肥了,還喂它們干什么?一天就知道吃,也不幫我背背書。學校有人在喂它們,你每天起這么早干什么嘛!大姐,今天可是星期六啊,你著實打擾我休息了?!?
葛詠歌尷尬地說到:“不好意思啊,洪塵,明早我會注意的?!?
“哎,開玩笑的,你不要太認真了。對了,大一的時候你什么活動和部門都沒有參加,大二了,你有什么想法嗎?今天所有社團和部門可又要招新喔?!?
葛詠歌想了想,說:“其實我挺想加入合唱隊和電影社的?!?
“好啊,社團和部門待會就在廣場招新,你要早點去領申請表,不然等早上軍訓完的小學弟和小學妹涌過來時,你可就擠不進去了。話說,今天早上那號角聲可真夠悠長,足足持續了一分鐘?。〖钡梦抑缓闷鸫擦恕α?,你早上有什么事嗎?”
“沒有。”
“喔,那幫我發一下文藝部的宣傳單吧!對了,你干嘛每天早上都喂鴿子啊?”
“嗯……因為直到目前,我還沒有找到其它值得我堅持的東西。”
洪塵想了想,認真地說:“前不久,我看了一部電影,叫作《好好先生》,其中有句話說得很好,經常說YES才會帶來事情,而事情終會帶來機會。小葛,你對太多的東西說NO了,所以你就沒有機會去找到熱愛的東西。哎,無論如何,今天的社團招新你一定要去啊,沒準真能找到你所堅持的東西啊?!?
葛詠歌點了點頭。
葛詠歌今年大二,在重慶的一所醫學院校學習臨床醫學。在開學后的一周里,葛詠歌總是煩悶不堪,她的內心充盈著各種情緒,她對未來太多不可預知事件感到擔心和迷茫,對自己抵抗欲望的決心感到懷疑,而且還在不停地思念著家鄉和親人。但她清楚地明白一點,這些情感將隨未來時間的流逝通通消散。這同時也是她感到痛苦的地方,情感會消散,但事實仍然存在。她仍為自己的平庸無能而痛苦著,她在大一前期的時候參加過很多活動,終日忙碌,干著打雜的活,然而并沒有真正收獲什么,但只能安慰自己收獲了虛渺的經驗。后來陸續退出了社團和部門,斷絕了所有娛樂,想在學業上有所建樹,努力地學習,成效卻頗為微小。她很痛苦,她不知道造成自己不快樂的原因是什么,所以在大一后期,她只好早起喂鴿子,安安靜靜地想一下這個問題,自己為什么活著,為什么不快樂。她渴望在某個清晨第一束陽關照射在她臉上之時,自己可以想明白這個問題。后來漸漸有了眉目,自己不快樂,是不是因為在錯誤的方向上努力著。首先自己并不喜歡學醫,是應了家人的要求;其次,自己性格內向,并不適合參加過于活躍的活動,只想安安靜靜地呆著;最后,交際圈和娛樂點太少。
她不想再悄無聲息地過著絕望的生活了,要改變,要變得快樂。
葛詠歌在自習室看書,手表上的指針指向11的時候,她收起了書本,背起書包朝廣場走去。廣場上已經搭起了方方正正的棚子,各種明星代言的廣告掛在每個棚子最顯眼的地方,吸引著學生們掏出手機掃二維碼。每個棚子前都簇擁著一大堆活力四射的學生,他們穿著綠色的軍訓服,認真地詢問著相關事項,在心里斟酌著,誰去誰留。
葛詠歌費力地穿過密密的人群,終于來到掛著“文藝部”紙片的棚子前。洪塵這時正在給一個滿臉青春痘的男生解釋文藝部的附屬部門主持隊的相關運作,男生在虔誠地聽著,葛詠歌不好打擾,也在旁邊聽,洪塵后來看見了她,便隨手遞來一疊宣傳單,說到:“快,到其它社團前面發,把小鮮肉們都搶過來?!焙閴m轉頭看著一臉恐慌的小學弟,尷尬地說:“啊,剛才我講到哪里了?”
葛詠歌拿著一疊宣傳單,背著書包無奈地轉身離開,這時洪塵叫住了她,叫她轉過身去,然后洪塵迅速地取出一張超大的印著二維碼的紙,用透明膠“啪”的一聲粘在了葛詠歌的書包上,嬉皮笑臉地說到:“多轉轉,多轉轉,讓咱們部門的稱號響遍全場。”葛詠歌憤怒地說到:“洪塵,這像什么話。”“沒事的,沒事的,去吧去吧,我現在挺忙的?!?
葛詠歌明明極不情愿,但是想著洪塵這一年來幫了自己不少忙,現在用這種方式回報一下,有何不可,只要豁出這張老臉,沒有什么不可能,況且過了今天,沒有人會記住自己的臉了。好吧,就這樣干吧。于是,葛詠歌背著一張二維碼游走于各個社團招新的棚子前,由于現場太熱鬧了,青春活潑的氛圍迅速感染了她,她也由沉悶變得活躍起來,開始是偷偷摸摸膽戰心驚地招攬人,后來就明目張膽了。
走到羽毛球社那里時,社長正在向小學弟和小學妹講訴“背后的故事”,包括每塊獎牌的來歷,每份豐厚獎金的出處,還有羽毛球社里的那些像神一樣存在的人物。說到動情之處,還不時撫摸一下掛在棚子頂的各路高手的拍子。葛詠歌見社長沉醉于自己的故事中不能自拔,便悄悄地和一個小學妹交談關于文藝部的信息,沒想到社長眼觀四方,他盯著葛詠歌說到:“這位同學,你有什么不明白的嗎?你是不是對我們的羽毛球社很感興趣?。俊备鹪伕钃u搖手,說:“我……我只是來聽聽,你們繼續聊?!备鹪伕枰晦D身離開,社長便大喝一聲“站住。”她緩慢地轉過身來,呲著牙尷尬地問到:“社長,你還有什么事嗎?”社長冷冷地說到:“你背著一張文藝部的二維碼在我們這里瞎轉干嘛?是不是想搶走我們這里的人?。苦拧壳埃也恢滥愕降讚屪吡宋覀兌嗌偕鐔T,不過,作為補償,你要加入我們的羽毛球社,并且交納一百元的社費。咱們羽毛球社,可是……”
聽到這里,葛詠歌突然一下子莫名其妙地陷入對過去的一段回憶之中:高三的時候,她有一個同桌特別喜歡打羽毛球,在課間休息的十分鐘,他都要舉著拍子到羽毛球場地上揮上兩拍。于是,葛詠歌成功地被這位名叫朱哥的同桌帶上了羽毛球之路。無論有再多的壓力和困惑,只要站在羽毛球場上,這些問題都在揮拍間煙消云散。葛詠歌特別喜歡聽羽毛球飛來的聲音,在準備接球的瞬間,什么都不用想,只要專注于眼前簡簡單單的羽毛球即可。這是一天里少有的單純輕松時光。后來,朱哥和葛詠歌一樣,考進了這所醫學院校,兩人在茫茫人海中,在過去一年的時光里,僅僅見過幾面,葛詠歌約過他打過一次球,后來就友好地打招呼,然后漠然地擦身而過。
葛詠歌清楚地知道,現在的學生需要應付更多的事情,加入更多的社團和部門,進行更多的社會實踐和志愿者服務。現實壓迫著人急沖沖地不斷向前,無法再回頭看看過去美好的東西。她轉身環顧四周,看見眼前充滿活力的大一新生,似乎回到了當日自己站在這里的場景。軀體被迫迷茫地穿梭于各個棚子之間,尋找著能證明自己實力的部門,恍恍惚惚地聽著學長學姐們夸大其實的介紹。大學一年的時光,兜兜轉轉,現在又莫名其妙地回到了起點。一陣風吹起來,“呼呼”的聲音,像是羽毛球劃過空氣的聲音。她想,自己是有多久沒有碰羽毛球拍了?,F在,是該做自己喜歡的事情了。
胖胖的社長叫了她幾聲后,葛詠歌回到現實,她笑著對社長說:“好,我愿意加入羽毛球社?!彼龔臅锶〕鲥X包,交了社費后就離開了,留下社長在那里露出一臉詫異的表情,他沒想到這女生竟然如此爽快。
回到文藝部的棚子前,洪塵問到:“怎么樣,咨詢咱們部門的人多嗎?你去領了合唱隊和電影社的申請表沒有?”
葛詠歌回答到:“咨詢的人有很多,嗯……我沒有領申請表?!?
洪塵拍了一下葛詠歌的頭說:“你啊你,關鍵時刻掉鏈子。你真是一本正經地遵循著那句名言‘世上無難事,只要肯放棄’!什么時候,你才不會說‘NO’?。磕阆胂?,現在都大二了,再不參加社團和部門,以后學業忙起來就沒有機會了。你說,這樣平淡無奇的大學完整嗎?走,我現在不忙,我帶你去領申請表。”
葛詠歌咧咧嘴,笑了一下,說:“你別急,我雖然沒領合唱隊和電影社的申請表,但是我加入了羽毛球社。就像你今天早上說的那樣,我又找到了可以堅持的東西。”
“羽毛球?”
“嗯?!?
“其實……我也挺想參加的,可是我部門的活動太忙了,抽不開身來。”
葛詠歌認真地對洪塵說:“其實我大一的時候參加了很多部門和社團,后來全退了。只是你太忙,忘記了我一天在干嘛。我有時在想,人活著,不就圖個快樂嗎?”
“嘿!干嘛說這么沉重的話題,換個輕松的話題。我就覺得我平時太忙了,沒有時間去鍛煉,身子骨都要散架了,找個機會,督促一下自己,要好好鍛煉?!?
“我的意思就是,你內心真正喜歡做什么,你就去做。生命太寶貴了,容不得敷衍。如果你喜歡羽毛球,就像我一樣,去參加吧。”
“哎,沒那么復雜,我想了想,這學期有些事情可以交給手下的干事去做,這樣時間就擠出來了。走吧,在哪里,快帶我去報名?!?
胖社長看見葛詠歌帶著個女生走過來,開玩笑地說到:“‘二維碼’同學,你又來了,有什么事嗎?”洪塵轉過頭,疑惑地看了一眼葛詠歌,但很快就明白了,她溫柔地對社長說到:“社長,你這張臉手機可是掃不下來啊!”社長表情沒有變,依舊笑嘻嘻地說:“沒事,手機掃不了,用平板電腦吧!”洪塵想了想,說:“哥們,我輪滑社的,打聽一下你們社團招了多少社員啊?”“兩百多人。”“這么多?怕小小的體育館裝不下你們這么多人吧!”葛詠歌在旁邊插了一句:“不會的,后面會有很多人會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退社。沒有幾個人會堅持到最后?!鄙玳L很是驚異,說到:“看不出‘二維碼’同學挺有思想啊!”洪塵恍然大悟地說到:“既然是這樣,那我也報個名吧??纯次夷懿荒軋猿值阶詈??!鄙玳L再次被驚異到,急忙拿出登記冊讓洪塵簽字。葛詠歌在旁邊問到:“社長,你叫什么名字???”“張圣?!?
中午的時候,葛詠歌和洪塵商量著下午去看看軍訓。當她們睡完午覺,從床上爬起來,看著細雨朦朧的窗外時,有些猶豫不決,不過葛詠歌還是強行將洪塵拉到了操場。
葛詠歌和洪塵各自撐著一把傘,站在操場邊緣的看臺上。雨淅淅瀝瀝地落個沒完沒了,軍訓依舊在進行著,操場上站著整整齊齊的方隊。葛詠歌閉上眼,仿佛又回到一年前自己軍訓的時候,那時,大家席地而坐,歡快地唱著校歌“歲月悄悄流去……”。
“你說,軍訓有什么意思???”洪塵突然冒出一句。
“沒什么意思,不過還是可以減肥的。”葛詠歌漫不經心地回答。
“嗯,我也覺得軍訓特沒意思,一群人傻站在雨中有什么作用,能強身健體嗎?搞不好還能整出個肺炎來。你想想,他們要軍訓14天,14天里不過是站站軍姿,走走方陣,大把大把的時間被浪費了,這多可惜啊,還不如集體看小說啦,還能提升自我氣質。你說,對不對?”
“我覺得,對我而言,軍訓最重要的作用,就是彼此認識,深入了解。我不就認識了你嗎?判定一件事情究竟有沒有意義,不能夠只是以一個旁觀者的姿態去觀察,只有融入其中,才有資格發表評論。意義不是單獨在外,與事情本身相隔,意義就在事情里面。做了這件事情,那它便有存在的意義。如果沒有看到,只是時間還沒到,我們還不夠用心地去發現而已?!?
“照你這么說,殺人放火這些事情都有意義啦?”洪塵反駁到。
“我不是哲學家,無法解答了?!备鹪伕韪械綖殡y,不知道怎么回答。
“所以,綜上所述,軍訓是沒有意義的。”洪塵驕傲地笑了笑。
這時,操場的新生們突然像流水一樣散開了,開始奔向操場的各個出口,原來是因為現在雨下得越來越大,總參謀也擔心誰被整出個肺炎,他不好交代,便放了人,各自回宿舍。
一群新生從洪塵和葛詠歌旁邊涌過,他們大舒一口氣,用軍綠色的背包頂在頭頂遮雨,三五成群,每個人都肆意地笑著說著,洪塵突然上前,拽住一個男生的胳臂說:“李山,不要忘了下午六點到活動室排練小品啊!”
“哦,知道了?!蹦猩行┐胧植患?,然后急沖沖地轉身準備離開,因為他的幾個同學正站在旁邊等著他,他們彼此還在交流一些話,譬如“這學姐是誰?。空宜陕??”
洪塵放開他的手,然后又仔細地詢問著李山關于軍訓的時間,甚至還拿出手機,仔細地記錄著,問完以后,李山禮貌地說完“再見”,就尷尬地和同學一起走了。
“你問軍訓的時間干嘛?”葛詠歌有些好奇,她想,洪塵又不是臨時負責人(專門負責本專業大一新生生活和學習的四個學長學姐)。
“這次招新招的基本上是大一新生,馬上要為迎新晚會準備節目了,他們需要在軍訓期間排節目,我當然要問清時間,好安排排練的時間啊!另外,最重要的一點是,好錯過食堂吃飯的高峰期,你想,只要咱們比他們早到一分鐘,那節約的時間可不止這點。”
“你可真有頭腦,以后到了飯點記得通知一下我?!?
“哦,那可不行,我把時間發給你吧!自己的事情自己做,我可不想當你的保姆,我很忙,本大人是文藝部的副部長?。∪绽砣f機!”
“好好好,副部長?!?
“你待會干嘛?”
“上自習?!?
“不會吧?葛詠歌,這才開學啊!不過話說回來,無論你怎么努力,你也考不過第一名啊!”
“哦,你誤會了,我只有這么努力,才能考及格。”
兩人說著笑著到了教學樓門口,就分開了,葛詠歌去上自習,洪塵則返回寢室,計劃著迎新晚會的節目,兩人商量著六點半到文藝部的活動室匯合,看看文藝部排練,然后就去吃晚飯。
不知不覺間,就到約定的時間了,葛詠歌收拾好書包后,就朝活動室走去,還未走進,就聽見活動室里不停地傳出“啊啊啊……”的聲音,聲音保持在一個頻率上,不一會就停了。葛詠歌走進活動室,只見一個男生躺在一條長凳子上,另外一個穿著護士樣的女生站在凳子的旁邊,此時洪塵正在指導那女生的臺詞:“你應該指著李山說,‘你這個病人,怎么這么不講道理,病好了,就該出院,怎么賴在醫院不走,現在還耍起賴了’。然后李山不聽你的話,繼續裝瘋,你沒有辦法,只好出去找護士長。懂了嗎?”“好的,我懂了?!蹦桥D身,做出要去找護士長的著急樣,然后她就看見了站在門口的葛詠歌,那女生立馬回過頭對洪塵說:“部長,演護士長的同學來了?!焙閴m轉過頭,看見了葛詠歌,笑了笑說:“小學妹,你認錯了,這是我的室友,來看我們排練。”然后洪塵從衣兜里取出一根橡皮筋,熟練地將頭發扎了起來,說:“今天人沒有來齊,臺詞也記得不熟,大家散了吧,已經排了半個小時了?!迸赃叺奈辶鶄€人便開始收拾書包等物,洪塵提起放在門口的背包,走到葛詠歌面前,拉著她就走了,走時還不忘提醒最后一人關燈關門。
走出教學樓,葛詠歌抬頭看了看天,看著遠方逐漸下沉的夕陽,感嘆到一天又過去了。九月,是一個充滿幻想和希望的季節,它帶來了新鮮的面孔,帶走了留在六月的唏噓話語。大路中間掛著鮮艷的橫幅,上面寫著“歡迎新同學”,隨著風,橫幅張揚地飄動著,有誰還能記得,三個月前,在同樣的地方,掛著同樣鮮艷顏色的橫幅,只是字樣不同而已,上面寫著“畢業快樂”。
葛詠歌覺得,每一天的下午五點到七點這個時間段,是一天中最難熬意志最消沉的時刻,所以葛詠歌總是找各種理由讓自己忽視掉這個時間段,或者說,做一些事情,讓自己在這個時間段過得不那么難受。她會選擇跑步、吃飯或者睡覺。仿佛她從未擁有過這段時間,可是,她知道,一味的逃避終不是辦法,一定要找出原因來。難道是因為看著夕陽西下,覺得在一天的完結時分,捫心自問,這一天又是一無所獲、碌碌無為的一天?亦或是機體在那段時間產生的某種激素的數量會下降,這是正常的生理反應?令人愉悅的是,九月,天空還是蔚藍一片,壓抑的烏云尚未布滿天空。即使心情不好,抬頭望望天,還是會找到些許的快樂。人追逐的東西太多,漸漸忘記今天有一個好天氣,這也是一件值得快樂的事情。
兩人走在路上,洪塵說到:“你有沒有看羽毛球社的QQ群,社長說,從第三周周一開始,晚上九點到十點半,在體育館訓練?!?
“怎么這么快就投入訓練?看不出來這個社團還是挺有效率的?!?
“喔,說是以后有很多晚上的比賽會占用體育館,就不能訓練了。所以現在早點訓練。我們待會吃了晚飯,歇一歇,然后就去打羽毛球吧!為以后的訓練做一下準備,俗話說得好,‘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
“好啊。已經好久沒有打羽毛球了,感覺恍若隔世,上一次打羽毛球,還是在我讀大一的時候?!备鹪伕韬荛_心地回答,同時腳下的步伐也變得更加輕快了。
兩個小時后,洪塵背著以前買的一副藍色羽毛球拍,手里拿著一個球,和葛詠歌一起走進闊別已久的體育館。體育館一共有三層,第一層是羽毛球場,共有十個場地,兼顧籃球場和排球場,要是有相關的比賽,兩邊的羽毛球場地都會拆掉,只剩中間兩個場地,被同學分別稱為“1號中間場地”“2號中間場地”;二樓是練舞廳,跆拳道社和街舞社經常在那里訓練,因為鋪有地毯,所以進去要脫鞋;三樓是乒乓球場地。這學期雖然每個星期都有體育課,可是體育課基本是在室外上的。
看著體育館里一個一個快速移動著的身軀,兩人都自嘆不如,這副老筋骨,何時能變得像羽毛球場上的高手一樣靈活多變。洪塵抬頭看了看,說:“咱們學校的學生還是挺愛運動的?!薄澳钱斎?,你整天都在忙文藝部的事情,什么時候有空來體察民情啊?”“啪”的一聲,葛詠歌被洪塵用手中的拍子輕輕地拍了一下。
兩人來到體育館一樓的一個角落,找到一個羽毛球場地,做了一下準備運動,然開張牙舞爪地開打。球滿場亂飛,人滿場亂跑,不一會就氣喘吁吁,大汗淋漓。兩人癱坐在一旁,洪塵說:“看不出來,你還挺會打球的。以前學過嗎?”葛詠歌連連擺手,說:“喔,讀小學和初中的時候練了一段時間,因為我的家鄉那時出了一個羽毛球的奧運冠軍,所以整個區都在普及羽毛球運動。據說最近還評上了‘羽毛球之鄉’。在高中的時候,有一個同桌特別喜歡打球,經常帶著我打球,所以潛移默化中也學會了一些技巧。”
“喔,原來是這樣啊?!?
“同學,你們還打羽毛球嗎?”一個穿著藍色上衣和黑色短褲的男生走過來詢問她們,他旁邊還站著一個與他相同身高的男生,兩人都各自背著一塊羽毛球拍。
葛詠歌一時不知道怎么回答,本來已經很疲憊了,但又不想白白將場地讓出去,畢竟在這個時間段,占得一個羽毛球場地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自己心中的那個小人又開始作祟,于是,她想了想,說:“我們還要打一會兒,要不你們在旁邊等一下吧!”洪塵本來已經夠累了,打算不打了,可葛詠歌這句話,讓她感到有些生氣,于是,她拽著葛詠歌的手臂小聲地說:“你還有力氣打球嗎?人啊,退一步海闊天空,何不讓給他們啦?又不會少一塊肉。”
葛詠歌還沒回答什么,旁邊兩男生倒是很禮貌地說到:“那好,我們等著吧!現在又不是太晚?!?
洪塵怒氣沖沖地拿起旁邊的拍子,站在球場的另一邊,狠狠地打過來幾個球,葛詠歌覺得洪塵實在有些莫名其妙,怎么突然就生氣了,她不是幫洪塵保住了場地嗎?或許是因為自己太執拗了,明明累了,卻還逞強。大概過了二十分鐘,兩人終于累得連撿球的力氣都沒有了,這才將場地讓了出來。兩個男生從容不迫地取出拍子,各占一方,先拉練幾個高遠球,做一下準備運動,然后就開始真正意義上的打球。
葛詠歌和洪塵盤腿坐在場地旁邊,聽著球拍擊打球時發出的攝人心魄的聲音,著實有些心驚膽戰,那力度實在是太大了。葛詠歌驚訝地發現,兩個男生的動作都很干凈利落,移動步伐也沒有拖泥帶水,這兩人已經達到了高手的水準。她靜靜地對洪塵解釋著兩男生的移動步伐及擊球技巧,洪塵聽到葛詠歌的話,更是詫異,葛詠歌只好解釋到,自己只是理論家,倘若要真正將理論付諸于實踐,那是需要耗費大量的精力和時間的,沒有一件事是看起來那么簡單。
“洪學姐。”洪塵聽到有人在遠方大聲地叫她,她立馬站起來,尋找聲源,只見在不遠處的籃球架下,站著一個高高瘦瘦的男生,那男生揮舞著手中的羽毛球拍,見洪塵看到他了,便朝洪塵走了過來。男生走近了,葛詠歌才發現這是下午演小品那男生,叫作李山。李山拍了一下洪塵的肩膀,頭卻轉向球場,盯著正在打球的兩個高手,略帶老成地說:“你們還可以加我一個嗎?周圍都沒有場地了,一個場地都排著十幾號人??!我走了一圈,發現就你們這兒最清閑,何不一起同樂?。俊焙閴m撇撇嘴說:“你長這么高,不去打籃球,整天抱著羽毛球拍在這兒瞎轉干嘛?小心高手看你不爽,把你滅了?!闭f完,洪塵還用手指了指正在打球的兩個高手。李山不滿地回答:“學姐,你可別小瞧人,你看我馬上就能把他們滅了?!崩钌叫α艘幌?,然后趁一高手撿球的空隙,走上前,說了幾句,一高手就退了下來,變成李山對陣那藍衣高手了。
葛詠歌本來抱著看熱鬧的心態,覺得李山一定會被折騰得落花流水,可當她看著李山標準的準備姿勢,左腳略向前,右手將拍舉在前方半空,左手自然張開,整個人的姿態似一只即將獵食的螳螂,似乎已經饑餓許久,就待下一刻的進攻。首先,態度是很端正的,這點值得尊重。葛詠歌這樣想到。
藍衣高手發了一個小球,落球的角度很是刁鉆,李山略略遲了半拍,手忙腳亂地接球,不過還好,他接住了球,然后輕輕地吊到前場斜角,藍衣高手交叉步上前,又吊了一個小球,李山迅速地移動到前場,又是一個前場斜角吊球,然后藍衣高手一個蹬跨步上前,挑了一個高球,李山移到后場,賣力地回擊一個高球,“啪”的一聲,李山還未反應過來,藍衣高手已經殺過來一個球,球落在后場底線上,然后彈跳了幾下,穩住不動了。李山走到后場,用拍子輕輕地勾起球,反手將球送到了藍衣高手那邊,然后回到接球區,做好迎接下一個球的準備……
三局下來,結果并沒有那么難看,藍衣高手贏了兩局,李山好歹扳回了一局。葛詠歌想,要是自己去打的話,可能一顆球都贏不了吧!話又說回來,自己什么時候能強大到站在這種高手的對面,與他進行一場不分伯仲的比賽。
兩個人走到網前,相互握了一下手,李山說:“嘿,我叫李山,是新生,哥們你叫什么名字???以后遇見繼續打球啊!”那藍衣高手面無表情地說:“蔣木盛?!?
李山朝洪塵走來,順便看看繼續打球的兩個高手,他高傲地說到:“怎么樣,學姐,我打得還不錯吧!要不要找我學球啊?”洪塵說:“你就是不懂事,人家高手是看你新生的面子上,讓著你。你可好,贏了一局就驕傲起來。”“切……”
李山和洪塵你一句我一句地開著玩笑,葛詠歌盯著他們,心中很是羨慕,自己從來就沒有這種“自來熟”的天賦,和任何不熟悉的人都說不了幾句,即使對方絞盡腦汁想出話題來聊,她仍是一副寡言少語的樣子,不熟悉的人以為她冷傲,其實她只是不明白,兩個沒有深交的人哪里有這么多可以聊的東西。一方面,她厭惡這種交流;另一方面,又羨慕著這種交流所帶來的親近感,仿佛和每一個人都可以成為知心好友的這種錯覺折磨著葛詠歌的神經。因為葛詠歌的內向與沉默,所以她的朋友很少,她似乎只有洪塵這個真正意義上的朋友,可是,洪塵卻有很多很多的朋友,難免有時會忽視她。可葛詠歌早已習慣了孤獨,她顯然不是那種一天都要挽著朋友手臂,一起上自習、吃飯的人,她只是有些厭惡自己的懦弱,為什么不多參加一些活動,交更多的朋友,變得更快樂???只會無病呻吟,只會整晚整晚地沉浸在電影的虛擬世界里麻醉自己,借助主人公的人生經歷來彌補自己所缺失的那些情感,譬如勇氣、自信、激情、樂觀、外向……然而,無論看了多少部電影,她只會越來越感到沉重的無力感。不必說改變世界這樣偉岸的理想,就連改變自己,做到早起早睡,按時吃飯,及時預習和復習課本,這些簡單的事情,她都沒有辦法做到,曾經寒窗苦讀意氣風發的自己到了哪里?難道真的遺落在了高考最后一堂考試的最后一道鈴聲里,真的一點一點地迷失在了磚頭一樣的專業書里,還有那無窮無盡的睡眠里?自己究竟該追求什么,該往哪個方向堅定地邁出第一步,然后義無反顧地向前沖。沒有人來告訴葛詠歌這些,似乎每一個人都很忙,沒有時間來聽她仔細地闡述。家長也感到很疑惑,覺得上大學是最簡單的事情了,就是看書,吃飯,睡覺,哪里會有煩惱?可是,他們可能不懂,這個階段,一直都籠罩在一片叫作“彷徨”的天空下。
洪塵突然叫了一下葛詠歌,說:“你在想什么啦?想得這么著迷?”
“沒什么,我只是覺得今天發生了太多的事情,我都快記不住了?!备鹪伕枞嗔巳嗵栄ā?
“那有什么,你知道愛麗絲的爸爸怎么說嗎?他說‘每個早上都會發生7件事情’,咱們過了一天,當然會發生這么多的事情,少說也有21件吧!你做好準備迎接更復雜的明天了嗎?”
“還沒有?!?
“喔,那就不準備了。讓生活的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一些吧!”
“啪”的一聲,一個羽毛球重重地落在了洪塵的頭上,洪塵回頭惡狠狠地問到:“誰,誰打的?”
旁邊的李山尷尬地將手指向場地對面的蔣木盛,蔣木盛淡淡地回應到:“對不起,是我的失誤?!?/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