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三個月前,我收到了一封信。”庭生立于廳中,不卑不亢,娓娓道來。
收到信后的糾結與試探,幕后黑手步步緊逼的誘導,見到柳依然的驚訝與不解,以及最終遵從內心的決定,庭生的每一句話都牽動著廳內眾人的心,隨著他的轉變而跌宕起伏,幸好,最后這個孩子沒有被黑暗蒙蔽,幸好,這個孩子雖然不清楚事情的真相卻仍舊保持赤子之心。
“你交給他們的地圖?”言侯問。
庭生沉默片刻,答:“我改了幾處地方。”庭生看到蘇先生眼中的欣慰,心中洋溢起歡欣,隨之而來的是滿心的惆悵,或許這輩子都沒有機會擁有那個光明正大的身份了,但是,有什么關系呢。
“無論如何,我不會忘記太子殿下和蘇先生的教導與關懷,我也不會忘記,我是大梁人。”庭生昂首挺胸,目光灼灼地看著含笑的梅長蘇,一字一句道:“無論我是什么身份,我都是大梁人。”
不出所料地看到眾人眼中的驚訝,庭生倉忙轉身,隱去眼中的淚花,只留下一個高傲又閃耀的背影,還有一句:“相信我的父親若是還在,也是希望看到大梁安泰的。”
“這孩子……”言侯欲言又止,只剩無奈。
曾經多少個夜晚的掙扎與懷疑,在一次次的真誠中湮滅,而那從只言片語的書信中獲得的線索,從太子為赤焰冤案的辛勞中看到的懷念,交織成支離破碎的真相,足以使流淌著忠骨之血的孩子明事理,斷善惡。
沒有人知道庭生心中的真相是怎樣一個故事,但是可以確定的是,這個人,這件事,再也無法被利用以損害大梁的國泰民安。
“太子妃殿下。”急切的腳步響起,是列戰英回來了,帶著那個小小的瓷瓶。
依云不顧疲憊的身子執意和藺晨一同展開檢驗,終于確定了中毒原因。
“瓶壁上涂了山河之毒,經過了特殊處理,遇到特定的味道便會彌漫到空氣中,使人中毒。想來那幕后之人已經料到庭生不會按照他們的設定來行動。”藺晨道,“應該也是那云浮的手筆了。”
“太好了,這下太子殿下終于有救了!”蒙大統領驚呼。
藺晨擦拭瓶子的動作一頓,卻沒有說些什么,只有梅長蘇察覺到這個老伙計的異常:“事情恐怕沒有這么簡單。”
依云仍然眉頭緊皺,藺晨的動作不再行云流水,言侯和霓凰眼中的沉重也為消解,只有蒙摯一時還未反應過來。
若是這么簡單便能解毒,幕后之人為何放任這瓷瓶留在東宮呢?從如斯到山河,那只看不見的手步步緊逼,到這時若是再看不出來所求為何,梅長蘇便不配那瑯琊榜首之名了。
“看來,大渝要有動作了。”言侯感慨。
“攘外必先安內,藏得最深的內應是時候拔除了。”梅長蘇感慨。
“那是朝廷的事,你這破身子瞎摻和什么。”藺晨反駁。
“我身體挺好的。”梅長蘇無理力爭。“依云你說是不是……依云?”
驚嚇、憂慮的身體硬撐著穩住梅長蘇病情之時已是強弩之末,又耗了那么多精力守著藺晨的檢驗,當一切塵埃落定,依云終是支撐不住,陷入黑暗。
夢中是茫茫大雪,他好不容易沖出包圍,身受重傷,支撐不住地倒在雪地中,她從遠處跑來,發絲凌亂,氣喘吁吁。
跑啊跑啊,他還是在那么遠的地方,而她無論怎么努力都到不了他身邊。他的臉色漸漸蒼白,她跌倒在地,她的痛在心中漫延,他的血在雪地漫延。熟悉的痛感漸漸強烈,周圍的白色被黑暗吞噬,依云不知不覺中已淚流滿面,看得守在一旁的藺晨滿眼心疼。
“你要撐住啊,要給我這個機會,來救你。”藺晨一聲嘆息未落,依云嚶嚀一聲逐漸蘇醒。
“我之前托人查的山河之方有消息了,你不要急,他不會有事。”藺晨這樣說。
依云問的卻是:“我還有多長時間?”
“只要你好好修養,你還有一輩子的時間。”藺晨真是覺得自己這輩子的耐心都用在梅長蘇和柳依云身上了,偏偏還心甘情愿。
依云不說話了,拉緊被子,閉上眼睛,藏住那一顆未落的淚滴。
果然不出眾人所料,幾乎是朝廷剛剛肅清內奸之時,大渝戰亂起的急報便呈入了金陵。
于是,一顆本已等待寂滅的心重新燃起生機。一句我是大梁人,不止是庭生的心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