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朔聽到消息的時候，意外地很冷靜，或者說是已經超出意料之外的震驚導致秦朔只能用多年培養出來鎮靜的下意識來回應伊人的消息。

秦朔在電話這頭靜了兩秒才張嘴：“等著，我馬上過去。”

秦朔開車掉頭往回拐的時候都還沒反應過來。

懷孕了？懷孕了？什么意思？是我想的那個意思？是懷孕了？哪一次？在英國的最后一次還是酒吧回來完事兒一聲不吭就跑了的那次？

應該不是在英國，是的話這會兒早就很明顯了。

難不成早就有了，然后伊人背著自己偷偷生下來了？

臥槽，那孩子是不是都會走了？

秦朔越想越魔幻。

直到上樓見著給自己開門的伊人，秦朔這才稍微緩過一點神來。

秦朔看見開門的伊人，定定地看了半晌，才擠出一句想問的話來：“幾個月了？”

伊人還是那身寬寬松松的裝扮，眉目間不似剛才吃飯時的冷淡，又跟往常一樣了，仍舊是沒什么表情，可就是給人一種很溫柔的感覺。

伊人伸指頭比了個三，又嫌外面太冷，催著讓人往里進。

秦朔這才反應過來，一步邁進去站穩還捎帶著把門給關上。

伊人被他太快的動作給嚇了一跳。

秦朔拉過伊人的手摸了摸，不算很涼，但還是操心地問了一句：“是不是冷著了？”

伊人帶笑瞥了他一眼，轉身進了客廳。

醫院檢查的單子都已經被拿了出來，在茶幾上擺著，伊人拿出面上幾張自己看了好久的，遞給秦朔，自己好整以暇在沙發上坐舒服了，看著秦朔的反應。

伊人被秦朔電話里的冷淡搞得有點失望，還有點緊張。

伊人原以為秦朔會很激動的。

不過稍微一想也就想明白了。

本來就在氣頭上還沒緩過勁來，又聽見這么個消息，肯定要一段時間來消化這個消息的。

秦朔仔仔細細地把超聲檢查報告單子給看完，又看了化驗單，完了又看超聲檢查單子。

伊人有點想笑。伊人知道秦朔為什么一直盯著那一張——那張單子上有照片。

十一周，已經能看見小胳膊小腿兒了，頭大身子小，面朝下趴著……宮腔內可見妊娠囊……可見胎動及胎心搏動，單子上這么寫，伊人已經記熟這幾段字了。

秦朔盯著看了好長時間，伊人見他一直站著怕他累，喊他坐下，他就坐下，只是還盯著手里的照片。

“五十毫米……這么大？”秦朔終于放下了手里的單子，伸手比了個長度問伊人，聲線能聽出來有一點抖。

伊人點點頭，把毛衣卷起來一點，給秦朔看：“已經能看出來一點了，雖然不是很明顯吧。”

秦朔伸手想摸，又突然意識到自己剛從外面進來，手還有點涼，蹦起來跑到一旁的暖氣片上，把手貼上去：“我先暖暖手，先暖暖手。”

伊人笑了。

伊人大概知道答案了。

伊人有心逗他，板起了臉，努力裝一副很嚴肅的樣子：“所以呢，要留它嗎？”

秦朔聽見伊人問這句話，眼眶居然瞬間就紅了，結巴了半天居然一句話都沒能說出來，眼里很快地蓄了淚，只是沒落下來。

伊人也被這樣的秦朔給嚇著了。

伊人什么時候見過他這樣啊，也不敢逗他了，忙道：“我開玩笑的，開玩笑的啊，你別急。”

秦朔吐了一口氣，搓了搓手坐到伊人身邊，眼里晃蕩半晌的水珠隨著眨眼吧嗒掉了一滴。

伊人又把毛衣撩上去，露出小肚子給他摸。秦朔沒理，長胳膊長腿一伸，把伊人圈在了懷里，下巴擱伊人肩頭。

“我跟你說啊趙伊人，你再跟我開這種玩笑，掛你期末，掛你論文，實習報告不給你蓋章，畢業不給你寫推薦。”說完大概自己也覺得沒什么氣勢，自己也笑了，笑完又努力裝出很兇很厲害的樣子：“聽見了沒！”

伊人忙點頭，伸手摟著秦朔：“聽見了聽見了，不再開了。”

秦朔得了回復，背著伊人偷摸把眼淚擦干，才在兩人間拉開一點距離。

“那讓我摸摸。”

伊人拉著秦朔的手，找準小肚子微微凸起的一片放上去。

“據說現在它是能感覺到有人摸他的，不過它才剛開始長大腦，還沒意識。”

秦朔一個勁點頭，摸了會兒又想起來：“發育得怎么樣？還要做什么檢查嗎？做了么？”

“醫生說發育得挺好的，在很努力地長大。檢查還沒做，因為當時還不確定要不要。”

秦朔被嚇地一激靈，臉上帶了苦笑：“你可別說了，我現在都不敢聽見這句話了。”

伊人伸手揉了揉秦朔發頂：“沒事沒事，嚇不著嚇不著。”

秦朔拉下伊人的手，擱唇邊親了一下，又攥緊了。

“什么時候去做檢查？”

“等問問醫生吧，應該下周去。”

秦朔又點點頭。

“過年在家吧，別各處跑了，最近雪挺大的。中午出去是要買什么？我去買。有什么想吃的么？”

伊人起身整理好衣服，跟在秦朔身后，一邊看他穿鞋一邊想：“也沒什么要買的了，中午那會兒家里沒菜了，這不你剛好送來了。你看你想吃什么就買什么吧，多帶點兒水果就行。”

秦朔應下：“想吃什么水果？”

伊人也沒什么特別想吃的：“你隨便看著買點兒吧，新鮮就行。”

秦朔點點頭，推門準備出去，邁出一只腳才又想起來，扭回頭看著伊人，又是上課那副不茍言笑的臉：“我還生氣吶我跟你說。”說著瞄了眼伊人肚子：“……不過就不跟你計較了，但等回來你還是要給我個解釋的，給你半個小時捋捋思路，把沒跟我說過的、我應該知道的，都坦白了啊。”

伊人忙應聲，把秦朔送走。

伊人覺得秦朔是有道理的。

這些話，這些想法，確實需要告訴他。

既然想通了，那這么多年遭的罪，也就得畫個句號了。

秦朔未必一定能幫她解決，但能有個聽眾也挺好的。

伊人從沒跟任何人說過這些東西。

伊人覺得，這樣從沒有過的經歷也許能幫著自己理理思路。

要交代什么呢？

交代自己這么久其實一直都會害怕他像趙媽那樣轉身就走，這種害怕時有時無，時強時弱，而且這種害怕來得沒原由，走得也沒原由——伊人覺得現在已經沒之前那么害怕了。

交代自己從來不跟任何人說自己的這些想法，因為會怕得到讓自己更難受的回應。

說自己從能說話開始就被家里長輩交代要懂事聽話，不要給自己獨身的父親添麻煩，還被交代，如果以后有新媽媽的話，一定要對新媽媽好，不要給人委屈受。這樣的話，伊人一直聽到十七歲，盡管伊人一直都很乖。伊人只能讓自己做到更乖更優秀，去堵他們那張永遠都堵不上的嘴。

說自己被鄰里街坊背地里嚼舌頭根，說是不知道哪兒來的野種，說趙爸這么好的人，帶著這么個丫頭，是個累贅。而且自己一度真的這么以為了。

說自己成績每有浮動，就會被人指指點點，說道，單親家庭的孩子果然不行。

說自己自小在學校里被霸凌長大，盡管孩子們都畏懼著趙爸不敢對伊人動手動腳，但這也就催生出了一些更惡毒的精神霸凌。

說安年安歲是為數不多愿意對自己好的人，就像親哥哥一樣。自己永遠都會很感激。

伊人不知道秦朔要的坦白是不是這些東西，但伊人知道，這些是自己想告訴他的東西。

伊人沒敢去猜測秦朔聽到這些的反應，伊人知道自己會忍不住去想象自己最害怕的那幅畫面，然后又嚇退自己。

伊人大著膽子猜，自己那些最壞的假象，永遠都不會在秦朔這里出現。

。

秦朔沒想過伊人原來經歷了這些。

伊人不像是經歷過這些的人，如果單從外人的角度看的話。

伊人知冷知熱知進退，做事從來不失分寸，有一點自己的、像是被嬌慣出來的小脾氣、小性格，但從不會跟人起矛盾。

伊人很聰明，會知道跟她接觸的人想要什么，想聽什么，然后用自己的方式巧妙地表達出來。

秦朔忘記了這種聰明不應該在一個二十剛出頭的孩子身上體現。

從任何一個外人的角度來看，伊人都是很好、很棒，而且不需要任何人來替她擔心的那種人。光鮮亮麗且堅實的外殼，但也只是個外殼而已。

秦朔心疼到不知道該怎么做，才能向伊人表述自己的心情。

這比把自己的心肝刨出來扔在馬路上讓車碾壓還讓人難受。

秦朔又聽伊人說道：“我猜這些東西，大概只要努力忘記就好，或者用別的新的東西來覆蓋它。我會努力不再讓自己跳入過去的循環。我可能需要一段時間，也可能會需要你的幫助，可以嗎？”

“方祀的事，讓我很愧疚，除了愧疚我找不到別的來形容我現在的感受。我覺得他這樣含恨而終，肯定是有我的原因的。我現在這樣跟你在一塊就已經讓我很愧疚了。所以要擺脫這些，可能也要慢慢來。”

“其實你今天在電話里的那個反應，我就已經有一點害怕了。你沒來的時候，我一直在想，你是不是不想要它。你進門問幾個月的時候，我都以為你下一句要說，現在打掉還來不來得及。幸好你沒說。”

伊人看出來，秦朔眼眶已經又紅了。

伊人笑了笑：“不過我現在已經想明白啦，你在愛我，它現在還沒意識，等他有了意識，它也會愛我。還有什么能讓我害怕的呢？”

秦朔點著頭，也笑了：“我愛你的，我一直都在，不用怕的。”

伊人偏著頭笑，把一張臉湊到秦朔面前。秦朔眼眶的紅暈還沒能下去，伊人笑著在他眼尾親了一口。

“你要陪我。”

秦朔握著伊人的手又緊了緊，對上伊人的視線，眼里是褪不下去的溫柔。

“陪你。”

伊人又笑：“不準騙我。”

“不騙你。”

秦朔把人抱進懷里。

“這輩子都不會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