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常遍體鱗傷，時常以藥為湯，時常拖著怏怏的病身子隨武師習武。

早就習以為常了。

可有一日，許長平下了死手打他，只剩奄奄吊著的一口氣。

皇后懿旨，任何人不許出入東宮，就連太醫，也被拒之門外。對外只說是太子舊疾發作，需要靜心修養。

但是季敖是知道的，這么多年，他的皇兄都是過的什么鬼日子。這么久是如何熬過來的，真是想都不敢想。

他是受寵的親王，侍衛不敢硬攔他，所以他還能強行闖進去，送了湯藥。

“皇兄，你這次傷得好重。”季敖坐在床沿，看著季赦身上驚心動魄的傷口，不由得皺起眉。

“無礙。”背上傷重，季赦沒敢躺著，只能趴在床上。

“皇兄，臣弟有一言，不得不說，”季敖頓了頓，“宮里的日子，對皇兄不過是折磨，早晚，要命損的，不如早早打算出逃……”

“逃？”季赦低低重復，他倒從未想過要逃。說到底，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皇兄可知我這日日送來的湯藥是哪里來的？早些日子我府里來了一個奇人，說是你有恩于他，他是來還恩的，”說著，見季赦沒什么反應，只得又著急道，“他有法能讓人詐死，也能把人的面容偽裝成另一個人，皇兄你就不為自己考量一下嗎？”

季赦是知道的，自己沒什么存在的意義，若是自己死了，就算有皇子下葬的規格，怕也是草草了事而已。

“皇兄！你就不想看一眼宮外的天嗎？十余年間你連東宮的門都沒出過，臣弟不愿見你生死無關的樣子！臣弟是知道的，皇兄是好人，麻雀折了翅膀皇兄都親自給它包扎療養，區區鳥雀的性命你都能珍視，怎么自己的命就不知道珍惜呢？！”

麻雀……

如何去珍惜啊……

季赦心覺此身可笑，然而笑著笑著，竟生生咳出血來。

沉默了半晌，緩過呼吸，季赦才緩緩道：“你想做什么就做吧，別落下遺憾，只要小心別被人發現了。”

這話說得是十分自棄了。應了季敖的援手，不為自己的命，只是為了季敖不要有遺憾而已。

過了幾日，便聽說季敖對皇上請命，南下私訪，并替太子請恩去東南的行宮休養。

墨淵國東南面宜州靠海，北面有山，是國境內少有的氣候溫潤之地。建在宜州的行宮由先皇親筆題名“梓陽宮”，養病倒確實是個好去處。

皇帝不喜這個太子，自然是樂得讓他離自己遠遠的，批準也就痛快。

南下不過一年，就傳過消息，稱蘭親王染了時疫，救治都來不及，便病逝了。

太子痛苦萬分，在行宮閉門不見人，幾年后再回皇宮，卻是個沉默寡言，再不病弱的瑯瑯少年

……

翌日清晨，季赤文卯時醒來，再看青宸床鋪，卻是空了。試了試褥子，已經泛了涼氣，想來是已經起身許久。

掀開帳簾，青宸正迎面回來，季赤文便笑問道：“一大早的，去哪逛了？”

“睡不踏實，寅時便醒了，出去九屏山里走了走，”青宸揚了揚手里的東西，“順手摘了只野果。”

“你敢吃？”季赤文抱臂，好整以暇地看著他。

“自然不是用來吃的，”青宸翻了個白眼，順手把果子扔給他，“你找人看看，是不是當年的那果子。”

“何必找人？”季赤文笑著，聞了聞手中果子的清香，“營中不就有個圣蠱靈心的苗零當么。”

青宸長嘆了一口氣，“頭疼，我去休息一會兒，你有事再叫我吧。”

冬日里天亮地晚，現在還是漆黑一片，季赤文抬頭看了看東面，看不到一點亮光，也是默默嘆了一聲。

本來想著緩緩氣氛，但是顧云仁之事壓在心頭，他也只能強顏歡笑罷了。

“叫你公子似乎不當，朕該如何稱呼你？”季赤文進了苗零當的帳子，笑問。

苗零當不知從哪里捉了條色彩艷麗的小蛇，放在手里把玩著，這樣寒冷的天氣，它竟也沒有冬眠。“您是皇帝，稱什么都是我這草民的榮幸才是。”

“那么，苗毒醫，你可識得此物？”說著，季赤文把那青色果子扔了過去。

苗零當順手接過，拿它逗了逗手中的小蛇，然后就直接用手碾碎了，沾了汁液，拿舌頭舔了舔，皺眉道：“似乎是這九屏山中獨有的毒梅子。”

“當真？”季赤文微微蹙起眉。

“淵帝不信我又何必來問？”苗零當笑了笑，“陰山紅玉梅，艷麗非常，梅子毒性不大，但花粉，卻是重毒。”

季赤文閉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氣，“中毒什么癥狀？”

“一時半刻沒什么大礙，時日久了，會腐了心肺，”苗零當挑了挑眉，笑道，“我記著那時宸佑東宮里，倒是種了許多啊，此花只在九屏山里生長，當年移植它的人，可謂是費盡心思了。”

季赤文沉默良久，問：“這紅梅在九屏山生長廣泛，毒醫知道都是長在何處嗎？”

苗零當皮笑肉不笑地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淵帝您能想到，怎么認為我就想不到？草民既然不想您殺了顧云仁，又怎么可能把任何有關信息告訴您？”

既然這陰山紅玉梅毒性甚重，忍血教卻能在九屏山扎根多年，如果不是避開了梅林，是斷然不可能的。

是在山谷或者山洞，沒有梅林的地方……

季赤文看了看苗零當手里的蛇，“山里陰冷，毒醫還是注意身子。”

苗零當笑著點頭應了聲，“淵帝好走不送。”

算是明目張膽的趕人了，季赤文倒也不介意，轉身就離開了。

“你猜，云仁現在何處？”苗零當逗了逗手中的小蛇，腕上的鈴鐺“叮鈴”一響。

他執意要保全顧云仁的性命，自然不會是臨時起意，圖個新奇。

說起來，他與顧云仁也算是老相識了。只是，顧云仁癡心華家之女，其余人士無心交識，兩人只能算是點頭之交而已。

可他如何甘心？

當日少年四處采藥，為了一株白云靈芝，連命都不顧，只為了討那女子一張笑臉。卻不知山崖之下，另有一人，為著他的每一步，都在心驚膽戰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