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渡禪師是不會輕易出關的。

高人都不愿意接地氣，或不屑于與俗為伍，或防患于暴露短板。

他究竟屬于哪一類？

無人知曉，只能猜議。

三接四請不到，法明長老只好親自出馬，跪到禪房外求懇道：

“禪師，事關重大，圣命難違，您老人家不愿出面，就給句話指點一下迷津吧！”

良久，聽到禪房里長長的一口嘆氣，空渡禪師說了三個字：

“有問題！”

法明長老繼續追問，再無應答，只得垂頭喪氣地回到大雄寶殿，估摸著禪師是不是說佛光舍利子'有問題'？

忙快步走到神龕前，盤膝坐在佛光中。

要以身驗寶。

頓時滿殿鴉雀無聲。

隨即響起一片掌聲。

只見法明長老慈眉善目，滿臉老人斑，白發銀須在金光下也根根分明。

果然是有德高僧！

法明長老從蒲團上起身時發火了，厲聲喝問法仁、法濟：

“你們！為什么有問題？究竟破了什么戒？偷著吃肉了，還是偷著喝酒了？快快如實招來，否則寺規伺候，決不輕饒！”

法仁、法濟慌忙跪伏在地，臉埋在地面，頭不敢抬起，哭號著說：

“方丈恕罪！我們該死！……”

后面所有不合格的和尚，見頭領都跪下認罪了，哪還敢抱僥幸之心，齊刷刷地都跪下了。

眾僧異口同聲地說道：

“弟子有罪！弟子犯了色戒！”

“色……色戒？”

法明長老聞言，驚駭得倒仰。

“你們……全都破了色戒？”

大殿門口看熱鬧的人群炸了窩，天啦，成百上千的和尚破了色戒，哪來那么多女子給他們糟蹋！

一些心眼小的大老爺們兒，都用狐疑的眼神盯著身旁的妻子。

事情鬧大了！

法仁和尚只好實話實說：

“方丈……我們……都去過大雁塔……開始只是因為好奇……”

法明長老聞言腦袋“嗡”地一響，大發雷霆道：

“你們……你們竟敢擅闖禁區！”

。。。

大雁塔就座落在化生寺西面山林中，塔高七層，寬敞雄偉，高聳入云。

數百年來一直設為禁區，四面設了壕溝鐵網甚至機刮暗箭，不僅不允許寺里的和尚們進入，更不許外人靠近半步。

據說塔內封印了一只千年狐妖。

可是相信這種說法的人并不多。

都認為大雁塔是個藏寶庫。

曾有一段時間，隔三岔五地有強盜潛入塔中尋寶，死在塔外機關刮下的不計其數。

偶有僥幸躲過機刮，潛入塔中的，進去了就再沒人走出來。

一個也沒有。

這就更使大雁塔抹上了一層神秘色彩。

“早跟你們說過，塔里有妖怪你們不知道嗎？！”

法明長老氣得胡須直抖。

這時和尚堆里不知哪位小和尚嘟囔道：

“盡騙人！明明是關禁著仙女姐姐，非要說是妖怪！”

又有一個小和尚嘟囔說：

“把那么嬌弱的仙女姐姐囚禁在里面受罪，太沒人性了！”

法明長老氣得吐血三升，嘶啞著喉嚨吼叫道：

“你……你們被狐貍精吸了精魄陽氣，離死不遠了還不自知！還執迷不悟！我說呢，怎么早課上一個個有氣無力、沒精打采！原來都是自甘墮落了！你們是化生寺的恥辱！是大唐的恥辱！”

法明長老罵了一陣，抹著眼淚說道：

“化生寺被你們毀了！老衲也沒臉當這個主持了！既然只有老衲是圣僧的最佳人選，老衲這就去見唐王毛遂自薦去。”

門口的看客們阻止道：

“長老你省省吧，也不看看自己多大歲數了，牙齒都掉光了，胡須都拖雞屎了，就算你想去，唐王也不會允許啊！再說化生寺怎么少得了你呢！千年寶剎，不能毀于一旦啊！”

法明長老流淚說：

“你們不要攔著我，我沒有選擇了。”

倏然，一條人影從圍觀的人群內竄出來，向法明長老說道：

“長老，讓我試試可否！”

法明長老此時已氣得快駕鶴了，哪有心情應答，不耐煩地擺了擺手。

他擺手的意思是：滿寺出家人都試過了，你一個俗人湊什么熱鬧，滾開滾開。

毛遂自薦者會錯了意，以為是叫他想試試就快點。

只見他躍身坐到蒲團上。

佛光舍利子的光芒中，一個俊俏后生，面如冠玉，劍眉星目，帥得不能再帥。

所有人都看得呆了……

。。。

鐘馗祠肖老爺子帶著女兒肖玲、義弟丁大錘、馬長戈，在江南野外捉拿丑時三刻機靈鬼，那鬼是個修行了好幾百年的骷髏精，身手不凡，敏捷得很，幾次到手了都被它溜脫，幸虧逍遙生及時趕來，五人合力湊起一個“鳥翔陣”，才將那個妖孽降服。

回家的路上，肖老爺子得知兒子落了榜，很不開心，而肖玲聽說劍俠客勝了，竟興高采烈，走路都是帶蹦的，這一反常舉動被全家人看得真切，于是肖老爺子就問逍遙生：

“程咬金的義子劍俠客么？他為人如何？”

逍遙生回答說：

“瀟灑不羈，氣度不凡。鐵骨錚錚，義薄云天。”

逍老爺子道：

“既然他是條好漢，又是你的朋友，何不邀請他加入我們鐘馗祠，一同捉鬼，共建陰功？”

逍遙生笑道：

“人家的志向大得很吶，程咬金指望他繼承衣缽、發揚程派武功，將來當一幫之主，他都不稀罕，常說好男兒志在四方，想走遍天下，四海行俠。況且咱們天天吃素，他能吃得慣？”

肖老爺子正想說“可以破例讓他吃素”卻被肖玲插嘴說道：

“他最喜歡吃野兔肉。還是個烹飪高手。記得有好幾次他拿噴香的肉串引誘我，還故意嚼得嘎叭嘎叭響……”

逍遙生問：

“你開渾了？”

肖玲忙道：

“沒有！”

逍遙生道：

“那就好！”

肖老爺子和聲對女兒說道：

“玲兒，你還小。以后專心捉鬼，不要分心。”

肖玲聞言嘟起小嘴站著不走，逍遙生回身來拉她，聽她嘟囔道：

“老爹這話什么意思！”

逍遙生說道：

“沒意思。你學我，當耳邊風就是了。”

。。。

回到鐘馗祠，正經事又來了。

丁大錘道：

“臭小子，這里有一壇老酒，朋友硬送的，咱們又不能喝，你拿去孝敬泰山大人，順便探聽一下殿試的結果。”

送酒探訊是假，逼逍遙生去見飛燕女是真。

逍遙生實在害怕再關禁閉，只得抱起酒壇去見岳父大人。

冤家路窄，剛到總領府門前，被騎馬打獵回來的飛燕女撞個正著，攔住他問：

“事情辦得怎么樣了？怎么到現在還沒動靜？”

逍遙生道：

“什么事情？什么動靜？”

飛燕女抖著手里的馬鞭冷笑道：

“裝傻是吧？是不是欠抽？”

逍遙生見馬鞭已經揚起，忙舉起酒壇遮擋。

飛燕女將酒壇奪過來，一掌拍爛了泥封，伸指蘸一蘸，拿鼻尖上嗅了嗅，啪地一聲扔在地上摔得粉碎巴渣。

“潲水一般，你也好意思拿來？”

這時候總領大人有差事出門來，看見逍遙生大喜，喊道：

“賢婿，你來了！抱歉我有公務在身不能作陪。呵呵呵。”

見到地上的碎酒壇，總領大人問，“這是什么？”

飛燕女笑吟吟地依偎著父親說：

“肖公子給你送來一壇酒，上臺階不當心絆了個趔趄，摔爛了，他剛還趴地去抓去捧，想掬起來。笑死我了。”

總領大人呵呵笑著說：

“心意到了就行了。我先走啦，燕兒好好陪陪他。”

總領大人前腳剛走，飛燕女又翻臉無情：

“我還是那句話，姻緣勉強不得！你居然捉弄我老爹，騙他去月老祠求簽，串通抄簽的駝背道人弄出個上上簽，這么惡心人的鬼把戲虧你想得出！我們之間，絕不可能！除非東海枯，兩界山爛！你口口聲聲說你是被你老爹逼的，你對我沒有非份之想。那好，我現在指點你一條明路：今天化生寺在招圣僧，你們鐘馗祠的人世世代代吃素行善，很符合圣僧的標準，你為什么不去試一試呢？如果能一路向西，取得真經，為國為民的貢獻是不是比捉幾個毫無反抗能力的小鬼大多了？你如果迷戀本姑娘不能自拔、貪生怕死吃不得苦，那就當我沒說。”

言畢昂頭走上石階，又回頭道：

“我心目中的郎君，是個蓋世英雄，雞群之鶴，萬人之上，翻手成云，覆手成雨，而不是落拓消沉，窮困潦倒，茍活于世，空有皮囊，傻不拉嘰的混混！”

咣地一聲，進屋后將朱漆大門關了個嚴嚴實實。

如果此時能有一場狂風暴雨，或許能洗滌一下逍遙生左右兩難的煩躁心情。

雷來劈，雨來淋，或許肢體遭受到老天爺的躪蹂之后，轉移的意識會騰出少許空間，容納疲憊的心作片刻的喘息消停。

可是老天爺風和日麗，沒有給他發泄苦悶的機會。

他象一具行尸走肉，晃晃悠悠，拖著千斤重的影子，不知不覺地蹣跚到了化生寺前，被人潮裹了進去。

進寺門的那一刻，他根本沒有一絲想出家的念頭。

他看到了寺里寺外人山人海，聽到喧嘩噓嘆震地驚天，這時候他拋開了心頭的不快，鉆進人群，擠到大雄寶殿門外，看到了法字輩參選圣僧及之后的一切。

當看到法明長老痛心疾首，要以風燭殘年的老朽之軀獻身西經時，逍遙生陡地滿腔熱血澎湃，再也忍耐不住，挺身而出，坐上了蒲團。

。。。

法明長老被佛光舍利子前逍遙生的風采驚呆：

“施主，你……”

逍遙生誠懇說道：

“我要出家！求長老即刻剃度我！”

法明長老忙問道：

“施主為何想出家？是有什么想不開的事情嗎？”

逍遙生答道：

“非也！人生天地，歲月如梭，拯救蒼生，份所當為。佛曰：我不入地獄誰入？”

法明長老大喜過望，忙問道：

“施主，你是何人？”

逍遙生答道：

“長老，我是鐘馗祠的逍遙生。”

法明長老這才認出來，驚嘆道：

“原來是你！老衲老眼昏花。給令尊做法事時就見過施主，請問施主來這里令尊知曉嗎？”

逍遙生道：

“老爹尚不知曉。”

法明長老道：

“待老衲走一趟，去征詢一下令尊的意見。”

逍遙生道：

“長老，不必。父命難違，君命難違，天命難為。既然我是第二任天命西行者，別說我爹，縱使皇上不同意，也違不過天吧？快拿剃刀來，給我削發燒戒疤就是了。”

法明長老聞言笑道：

“阿彌陀佛。施主言之有理。”

逍遙生道：

“那趕緊剃度呀，長老。”

法明長老道：

“施主，有道是'酒肉穿腸過，佛祖心頭坐'，我這滿寺的徒子徒孫，一個個頭皮刮得光溜溜的、戒疤點得整整齊齊的，可又如何？全都是衣冠禽獸。這個形式就免了罷。我送你一個法號，曉字輩的，曉，曉，曉什么好呢？哦是了，就叫'曉曉'吧，如何？”

逍遙生心里說：

“曉曉？怎么聽著這么別扭！”

這時候，門口有人喊道：

“空渡禪師出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