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好吧？”宿棠輕輕搖了搖沉舟。

“不礙事。”他將自己的外套披在宿棠身上，天色已漸暗，他們掉下來的洞口又正被灌木叢掩蓋著，一般人還是真找不到。

上面那領頭的大罵，“怎么兩個人能插翅飛了？這么多人，都是廢物！眼睜睜地看他們上山來，還能鉆到土里不成？”

沉舟暗笑，還真是鉆到了土里。

宿棠聽這聲音像流珠，她冷笑一聲，腰上動彈不得，稍微一動，便撕扯般地疼，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怎么了？”沉舟壓低了聲音問道，有那么一恍惚，宿棠以為是師父回來了，但這種“以為”馬上又被理智打敗。師父總是沉穩而話少，才不像他。

宿棠搖搖頭，但又想到這黑夜里她搖頭他也看不見，便也壓低了聲音回道：“還好。”

“把腰碰著了吧？”宿棠聽了這話一驚，她差點以為他能看見她捂著腰的手。

“嗯。沒事。”宿棠湊近了他的耳朵說。上面的人說話聲音小了下來，也不知道他們是走了還是怎么樣了，她只好保險起見，聲音越低越好。

有那么好長一段時間，他們兩個人不說話，但宿棠老覺得有一雙眼睛在看著自己，黑夜之中，深情又溫柔，哀傷又甜蜜。

算了，這么黑，誰能看得見誰。宿棠在心里冷笑一聲。掉在這個獵物的大坑里，大約有四五米深，明天怎么出去還是個難題。

對方沉默了很久很久，沉舟突然想到有什么要說，他湊過去，誰知沒有預料到宿棠離他的距離，嘴唇竟輕碰在她的側臉。

沉舟急忙撤回身子，宿棠差點沒有反應過來是什么事。若是平日，她一定把他踩在腳底下狠狠教訓一頓，可是此時，她只能干氣著。

“恕罪…恕罪…”沉舟不知怎么了，竟語無倫次開來，不過他說著這話，嘴角卻偷偷笑著，隔著黑夜，宿棠也看不見他得意壞笑的臉。

“算了。”擺一擺手，宿棠將下巴抵在胳膊上，小心地揉著自己的腰。

“在下略懂一些醫術，幫你揉揉？”

“不必。”宿棠冷冷說道，她哪里知道，她這兩個字，硬是讓一只探過去的，支在半空的手生生縮了回去。

又過了很久，天已經大黑了，壓了下來，上面的人罵罵咧咧地走了，雜亂的馬蹄聲由近即遠，宿棠松了口氣，她抬頭望一眼洞口，還有微弱的月光。

許多年前，也是這樣的月光，在師父大婚的前一夜，她借著這月光，離開了師父，遇見長信。

宿棠心中莫名一酸，已是許多年了。

“宿姑娘，”沉舟喚道，不叫她國師，只把她當個姑娘喚，“今天那人，便是如淳見？”

“…應該是。”宿棠猶豫了一下，終于下定決心說。今日她追著那人，只覺得有大不對勁，其實她已經有很大的把握覺得那人其實并不是師父。她已是國師，整個褚國人盡皆知，師父不見她定是故意避著她，而如沉舟要找師父也不知是吉是兇，不如先用這個人安頓住他。

如沉舟點點頭，“好，那你明日先回宮去，我來追他。也免得你經常出宮遭人懷疑。”

宿棠的心微微一震，沒想到他還會為自己考慮，囫圇地答應了過后，便靠在一面的墻壁上閉眼休息。

“你今日拿著的，是彤管吧？”寂靜中，如沉舟風淡云輕的一句話，驚得宿棠頓時睡意全無。

“你知道彤管？”宿棠下意識地捏緊了手中小小的，紅色的東西。

沉舟淡淡一笑，“聽人說過，這東西江湖上很多人在找，你可要小心了。”

“我知道。”戒心一下子緊了起來，宿棠正了正身子，“它會用在該用的地方。”

其實沉舟此刻心中有萬語千言，可他硬是生生吞了下去，只字未發。

宿棠正眼去看他在黑夜中的影子，那么一瞬，她覺得眼前這個人深不可測。

“這么多年你都不去找，偏偏現在去找這東西，想來是有人問你討了。宿姑娘向來不是貪婪之人，說明此人定是抓了你的把柄，當今有這樣手段的，也不過寥寥幾個，而今日太后又來尋你，定是她知道你的行蹤…”說罷，沉舟歪嘴一笑，

“只是不知道，她抓住了你什么把柄，如果你不介意，沉舟倒是可以幫你。”

“你幫不了的。”宿棠很不喜歡他這種猜人、試探人的做法，可他也的確是為了自己好，便也不怎么怪他，攥緊了彤管，歪頭睡在一邊。

轟隆隆——

天空一道驚雷，宿棠本來睡得不沉，這一下，更是毫無睡意了。兩三點雨打下來，本來寒冷的深凍更讓她開始瑟瑟發抖。

外面雨如沖流一般，宿棠有些奇怪，打到自己身上的雨卻極少，感覺眼前若有什么東西，她伸手去摸，原來是沉舟擋在自己身前，擋了許多風雨。透過薄薄的衣服，她也能感覺他在雨中發抖的身體。

宿棠覺得不自然極了，她不明白沉舟為什么要這么做。可她突然想起兒時師父抱著她走在大街上的場景，她伏在他肩頭，油紙傘下，師父的衣角被帶起的雨水打濕。

宿棠假裝睡著，因為她覺得這時候醒來了，兩個人都未免有些尷尬。她想著，明日回宮去，向那老太婆救回慕遲，從此找到師父也好，找不到也好，她離開宮里，再也不回來。

她猛的打了個噴嚏。

“你醒了？”沉舟極不自然地動了動，立馬一瞬涼風襲來，宿棠打了個哆嗦。

“明日不要回宮了，太后一定不會放過你的，跟我走吧。”

“不，我…我還有事。”宿棠不明白他為什么這么說，但還是一口回絕了他。“太后留著慕遲，我不能走。”

“慕遲？”沉舟腦中有那么一瞬閃過一個念頭，是先褚王的兒子，他曾聽人說起過，不過是個不受待見的王子。

也好，遠離這紛紛擾擾。

“那以后…你有什么打算。”沉舟心里有一絲澀澀的，但他還是問了。

“跟他走。”宿棠沒有騙人。她沒那個心思把心底的秘密都告訴沉舟，但是和慕遲走，是她決定了好的。

沉舟對她的好，她無以為報，但她也必須讓他明白，她不會是他手上的棋子，這次助他找到了師父的線索之后，她與他再也不是朋友。

沉舟一瞬間不知道該說什么，膝蓋有些冰涼，水滲到了泥土里，洞下本來就陰寒，這下，他竟有些吃不消。

他有些難過，究竟物是人非，但他還是勉強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