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揚的笛聲裊裊,仿若自遠目不可及的天上傳來,國師站在高臺上,為尚訣占卜。
一只短鏢突然自眼前略過,宿棠還為來得及看清,已用兩只手指夾緊接了下來。
再看那短鏢射出的地方,并無任何異處,宿棠回神去看那短鏢時,卻見哪里是一只短鏢,分明一直折好了的紙條。
能將紙條折成鏢的樣子,出手如此迅速,此人倒并不簡單。
宿棠拆開紙鏢,卻見紙條上寫著:
公主,萬事小心,切妨太后,我等速到。
另:戰事連連皆勝,公主無需擔憂。
擔憂?公主?宿棠真是滿心的無奈,只是畢竟自己族人,趁著沒人將紙條扔進火盆里化成了灰燼。
她隔著無數重人山人海望了一眼尚訣。戰事吃緊,這場法事,正是國師為保他褚國諸將勇猛,邊關和平而作。
若是真能諸將勇猛,邊關和平,區區一場法事怎么能辦到。
她不明白,若是國師真能如此了得,要那將領文臣做什么。
此次戰事正是為了舊國和褚國而戰,倘若尚訣和慕遲他們知道自己是涼國的公主,不知此時會怎樣。
綁到戰場上作人質。
宿棠不由得敲敲自己的腦袋,想這么多做什么。
可如果是涼國勝了,她就成了一國之君,總好過如今的寄人籬下好。
這樣一來,便又不知道該是涼國勝還是褚國勝了。
“喂!”長信敲敲宿棠的頭,“想什么呢?”
宿棠轉過頭一臉惱怒地看他,長信指指身后的人群。
慕遲微微笑著站在遠處看她。
宿棠急忙裝出一副向長信致謝的樣子,躡手躡腳出了陣式。
“噓——”宿棠手指比在嘴上,慕遲拉過她的手,轉了幾個宮墻,來到一處矮墻旁。
“這是什么地…”宿棠望著矮墻,正要說話,卻忽覺腰間被人抱住,只見宮墻轉眼只在腳下,她轉了個身便已來到宮墻的另一側。
慕遲將她放下,宿棠轉身看那矮宮墻外面時,一片花海,中間立著一棵歪歪扭扭的老柳樹。
“哇…”宿棠不由得叫出了聲。
轉過身正要與慕遲說話,卻突然見得近在咫尺的領口,白色的中衣微微露出,錦繡竹紋灼得臉頰滾燙。
“慕…慕遲…”宿棠結結巴巴地喚。
“這是我小時候常來玩的地方,母親怕我寂寞,常喚仆人去拿些宮里的奇花異草的種子給我,我都種在了這里,如此,這里便四季常開著花了。”
宿棠急忙紅著臉躲開慕遲的視線,假裝毫不在意地走到樹下,“這邊還有一個秋千。”
慕遲點點頭,往事一下子沖上了胸口。“那是小時候母親為我做的,央了宮人找得這一處小院,特意有一棵歪柳,剛好做了秋千。”
“可這秋千,看上去像新修的…”宿棠坐上去,看了看木板兩邊的釘子。
慕遲先是略作遲疑,繼而道:“秋千年久失修,昨日修了一下,想著今日帶你來。”
宿棠坐在秋千,院中的花瓣隨風起舞,亂紅飛過,宿棠的翠裙角有時垂到地上。
雙蝶飛過秋千去。
慕遲許多話沒有說出來,可這一刻他忽然覺得不必要了。
邊疆戰事正吃緊,此刻的尚訣再也沒什么心思干別的事,他滿心系著江山,此刻就是什么事也不能使他分心。
正因如此,慕遲望著遠處蕩秋千的宿棠,他多比他知道一些,就多一些機會。
“宿棠,你有沒有想過,以后的事?”慕遲走過去靠著那棵歪柳,道。
“有啊,”宿棠一邊蕩著秋千,一邊學著國師新教的小術法,繞指尖一只蝴蝶。
“我打算,以后當個四處游歷的女俠,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有空吶,就買點好看的衣裳,開一家酒家,做一個老板娘!”
慕遲心下一驚,她竟從未想過復國。他滿臉不可置信地望著宿棠,一時間,竟失了言語。
秋千正蕩得高,宿棠想著,怕是國師的法事快要完了,便停下來,欲向慕遲告辭。
忽然見翻過墻頭一個白衣男子,身材微胖,接著,是上次那個留著山羊胡須的男人,和那照顧自己的婦人。
“公主。”幾個人一齊拜倒在地,宿棠歇了的秋千又蕩了起來。
“我說過我不是你們的公主,你們的事情我不會干涉,既不會告發,也不會支持,我并不認識你們,你們也休想從我這里得到一點情報。”宿棠冷冷說道。
“不敢,只愿得公主在這賊人窩里能安安全全的,倘若公主有一點意外,請務必告知我等,我等一定竭力護送公主出宮。”留著山羊胡的男人正要說話,那婦人突然向他使了個眼色。便說道。
其實他們本來是想讓宿棠接近尚訣的,今日一看,宿棠的態度還是那么堅決,婦人便轉念一想,還是再等等吧。
等等吧。宿棠自始至終沒有看他們一眼,下了秋千,拉著慕遲,徑直走出院子。
他們是沒有看到慕遲嗎?
這下我該向慕遲怎么解釋?
宿棠滿心慌亂,沒敢抬頭看慕遲一眼。
“無妨,我都知道。”許久,慕遲看著宿棠著急的樣子說道。
“大娘,我們果真就任由公主繼續與那褚國的奸賊在一處?”宮墻外,留著山羊胡的男人問道。
婦人瞇了眼,冷笑一聲,道:“哦?奸賊?我看那慕遲倒已經倒戈了,將來,定能為我等所用。”
“可他不過是個無權無勢的故王子…”山羊胡男人說道。
“誒,故王子也是王子,待將來得天下之時,少不了一個姓褚的,再說了,”那略胖的白衣男子望著宿棠和慕遲離開的方向,道,“再說了,我見如今他與宿棠兩個正是互相欽慕…”
“沒錯,我們正可以將兩個互相牽制,既可以用那褚慕遲說服公主,又可以公主拴住褚慕遲。”婦人說罷,轉身跳出高墻,消失在荒野里,那兩個男子相互對視一眼,一前一后跳了出去,追在婦人身后。
嘈雜的人群,晨起的太陽已將近日中,宮人們忙著收拾法事用過的器具,國師從高臺上下來,與尚訣寒暄幾句后,慢悠悠地走到一個火盆前。
幾個宮人見狀,立馬上去要將這火盆拿開,國師抬起手,道:
“不用。”言罷,蹲下身子,對著那灰燼發呆。
宮人們不知國師在看什么,只好等在一邊,國師皺著眉起身,揮揮手,叫宮人拿去。
回南熏宮的路上,他一言未發,十六年,他許她平靜度過十六年,剩下的事,他又怎么能阻擋。
他掐指算算,他的日子,也不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