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秋
秋意已濃,枯葉亂舞。在這寂寞的季節,連放學的鈴聲都顯得急促冰冷,寒意逼人。
“吱嘎……”成才高級中學的大門緩緩敞開,身著校服的學生一涌而出,個個裹緊衣衫,步履匆匆。很快人群散去,留下灰色的校園,清冷無比。
門衛大叔正要關門,卻見門邊一學生低頭駐足,遲遲沒有離去。“快走吧!很晚了!我要關門了。”他不耐煩的吆喝了一聲,重重的關上了校門。
墻邊,斜挎灰色書包的學生嗯了一聲,烏黑如墨的長發下轉過一張稚氣的臉--卻蒼白而落寞。她轉身走了幾步,還是停在了路燈下。昏黃的燈光斜照出少女孤單的身影,瘦弱的讓人心疼。深藍色帆布的校服再也禁不住秋風寒煞,被迫褶皺變形。而寂寞,源于她那雙漆黑深邃的雙眼,在整個空無一人的街道彌散。
不久,風停了。黃綠相間的落葉飄落在她的肩頭,那畫面醒目而凄美。但她似乎沒有察覺,只是喃喃自語。
直到天黑,她才開始緩緩前行。可腳卻越來越沉,沉的似乎再也沒辦法抬起;而路也越來越遠,遠的好像永遠走不到盡頭……
不知走了多久,她又停住了腳步,仰起頭。天空下起了綿綿細雨,可是,她沒有帶傘。
幾片不知名的碎花瓣混在雨中落到她的臉上,她想用手指拂去,卻還是粘在了手上--那是一種粉色的花瓣,被雨打濕后變得越發鮮亮。她愛惜的將其中一瓣夾在了自己的紙巾,隨手藏在了口袋。
雨越下越大,她最終不得不奔跑起來。至少,尋個避雨的地方吧。
“啊……”奔到轉彎處,她突然被什么撞倒。
手掌脹痛,手臂和膝蓋大概也受傷了吧。她想著抬起頭,見身邊倒著一輛自行車,一個身著黑色校服的男生正焦急地向她伸出手,“你沒事吧?”女孩搖了搖頭,一聲不吭的獨自站起身。男孩卻笑了,“你的臉上好臟。”他拿出紙巾遞給了女孩。女孩遲疑了一下,拒絕了。她轉身欲走,卻被一股力量拉了回來。男孩拉過了她的胳膊,“同學,你東西沒拿。”隨即撿起了女孩的書包遞給她。女孩接過書包謝了一聲,依舊沒有正視對方。
轉身,男孩又叫住了她,“同學,你真的沒受傷么?還有你沒帶傘吧!不遠有家小店,我帶你去避雨吧!”女孩沒有回頭,欲走,卻被開過的汽車灑了一身泥。
“我不是壞人。你不用那么怕我的。看你穿的校服,是成才中學的吧!我是英德高等學院的,也是你們兄弟學校呢。走吧,我帶你去避雨!再不走,我們都要成落湯雞了!”男孩不由分說地再次拉過女孩的胳膊,“坐我車上,馬上到!”女孩妥協了。其實,她的腿很疼,傷的不輕吧。
很快到了男孩說的小店--是個小吃店,卻裝潢得很漂亮。他帶她走進去的時候,老板很客氣的叫了聲“小棋!”,然后送了兩碗姜湯過來。“外面雨大,怎么都不帶傘呢!”老板看了眼男孩,開始打量起女孩。“別盯著別人看,多沒禮貌!”男孩埋怨了幾句,自己進去拿了毛巾和藥箱出來。“同學,我叫戴文棋,這是我叔叔。給,毛巾和藥。看看有沒有受傷。”女孩禮貌的回應,“我叫蕭茵,你們好。”她膽怯的用毛巾擦了擦臉,突然打了個噴嚏。
“快喝點姜湯吧!別生病了。這么晚,你怎么還沒回家?家里人要擔心了。”老板熱情地說著,瞥了小棋一眼,“不是他欺負你了吧!我幫你出氣。”“哪有!”小棋狠狠的看著老板,起身就把老板推進了廚房,“你別管。”
“同學,你覺得怎么樣?”小棋小心的問著,遞了個包子給蕭茵,“這么晚,還背著書包在外面走,不安全的。先吃點東西,在這打個電話回去,待會我再送你回家。”蕭茵抬頭致謝,這才看清小棋的臉:雙目深陷,炯炯有神,每塊骨骼都恰到好處,一如美術室的大衛雕塑。她愣了一下,好不容易吐出了三個字,“謝謝你。”
“你好像很怕我的樣子。”小棋打趣地說著,“枉我一直自命為帥哥,看來在你眼里像洪水猛獸,真是失望呢!呵呵!可是你真的沒受傷哦?我那一撞好像挺猛的。要不要檢查一下?比如膝蓋什么的?……”蕭茵搖了搖頭,捧起姜湯喝了幾口,依舊不說話。但小棋注意到了她手上的血跡,立即站了起來,“你手擦傷了。我這有藥水,你涂下吧!”蕭茵趕忙縮回了手,“不用。”“沒關系的。都是我的錯。你這樣我會擔心的。”小棋不由分說的將藥水塞到了她手中,無意中觸碰蕭茵的手,卻如一股暖流傳入了她的心底。終于,她點了點頭,“謝謝。”開始擦起了藥水。
“你家電話幾號?”小棋問。蕭茵愣了愣,“我,我家電話壞了。”“啊?”小棋一臉泄氣的回到椅子上,“那怎么能聯系你家人哦?”蕭茵心虛的搖了搖頭,“我們家最近都沒有人。我一個人住。”“什么?”小棋驚訝的盯著蕭茵,“不會吧!那你怎么過的?”“他們都出差了,要下個月才回來。他們留了錢,白天在學校吃,晚飯保姆會煮好放在桌上。保姆每天會來打掃、洗衣服什么的。萬一有什么事,還可以找我叔叔,不過最近他也很忙,顧不上我。”“哦。”小棋不可置信的點點頭,“你爸媽還真信任你哦!”“我媽說我已經17歲了,可以自己照顧自己了。”“不可思議。”小棋依舊不能相信,“你父母膽子真大!留你一個人,你不害怕嗎?”蕭茵低下頭,沒有回答。小棋意識到什么,突然傻笑起來,“呵呵呵呵!我說著玩的!我一向說話不經大腦,你別在意。那一會我送你。晚上不安全,以后別這么晚還在外面!”“嗯。”蕭茵的回答很輕,目光變得空洞起來。小棋還想說點什么,可是看到蕭茵那張落寞的臉,什么都說不出來了……
那天晚上,蕭茵坐著小棋的車8點出發,可回家已經九點多了。他們一路上除了指路沒有聊什么,卻依舊覺得時間過得很快。也許是燈光的效果吧,那晚蕭茵的臉上竟很有神采,而小棋,也似乎一直很高興。
其實,她家離小店很近,卻一直指錯路,讓小棋在附近兜了一大圈才找到。小棋早就發現了這點,但他什么也沒有說。他不知道她是不是故意的,但算了吧--也許,她只是因為寂寞而已。那種感覺,他不懂。
晚上回家后,蕭茵一個晚上都沒有睡,也沒有處理身上的傷口。躺在床上,炙熱的疼痛讓她輾轉反側。但是她并不在意,因為疼痛讓她感到:原來自己不只是一個軀殼。她,也是一個有感覺的人……
夜,已深。窗外依舊下著細雨,秋意是越來越濃了,天氣也會越來越冷了吧!在這寂寞的夜,又有誰來溫暖被遺棄的寂寞的心呢?
“笨蛋!”蕭茵窗外的路燈上,竟坐著一個長發及腰的少女,櫻唇微微張合,明目閃動,呈現出藍色的冷光……
“霧,在看什么呢?”一藍衣少年毫無聲息的飄然出現。雨夜之中,他神情如天神般的威嚴而無情,周身竟不粘一絲細雨。
少女莞爾,輕身下地。“左翼哥哥,你也有興致來看戲啊?”
“走吧,這兒不是我們呆的地方。”少年的臉上浮現出一絲不悅。頓時他全身泛起藍光,英挺的身軀緩緩升入高空,伴著雕塑般精致的臉在光輝中淡去,他的手指向霧, “走!”少女即飛了起來。
“哈哈哈哈……”伴著少女銀鈴般的笑聲越來越遠,空際中如絲緞般飛舞的長發也漸漸失去形狀,直至消失于無盡的黑夜……
1990-1995年 蕭茵的日記
“媽媽,我今天得了一朵小紅花,老師同學都夸我了呢!我真想馬上給你看!你什么時候來看我?”
“媽媽,我今天畫畫得獎了!老師表揚我,還給我拍了照!你看到一定會很驕傲的!對了,明天我要生日了,你會來吧!我高興的都睡不著覺!”
“今天爸爸媽媽都來了。媽媽還給我買了大蛋糕!
可是爸爸媽媽不知為什么吵起來。然后,媽媽哭了,我也哭了。我討厭爸爸!”
“今天開家長會了。其他孩子的爸爸媽媽都來了,只有我的沒有。要是你們偶爾也來一次多好!……”
“我班里的同學說爸媽再忙也會回家的。因為我是私生女,所以爸爸媽媽不在家,也從不來接我。是真的嗎?什么是私生女?你們是因為這樣才不喜歡我,不來看我的嗎?……”
“今天我又哭了。因為別人都欺負我,說我是沒有爸媽的孩子。可是我有,我有……只是你們都忙而已!
你們什么時候回家?我想你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