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類小孩終于見到了那位舊日的主宰。他是偉大的世界創造者之一。

在經歷了千辛萬苦后終于抵達目標，他們不由得跪拜下來。

“救救我們的世界吧！”他們向舊日的主宰哭訴自己的家鄉經歷的戰爭，瘟疫與饑荒，說到悲傷處甚至哭泣不止，無法出聲。但舊日的主宰依舊不為所動。

“去祈求你們自己的神吧。”主宰頭都不抬。

“我們的造主早就拋棄我們了，他覺得您所創造的世界是個錯誤，一切都會歸于虛無，存在毫無必要。”

“那就去再造一個。反正神這種東西多的是，虛構的形象，集體的意愿，甚至隨便找一個人包裝一下都能算數。我給了你們那么多自由，為什么你們還是不滿意！”

兩個男孩繼續哭訴：“我們已經嘗試過所有的方法，但無論怎樣造出的神靈都會迷失本性。”

他們繼續講述自己經歷的往事：英明神武的領袖在成神后變得狂妄冷酷；無數善良者吟誦中孕育的幼神長大后軟弱無能；費盡心機造出的神像在啟動后甚至直接報廢……人類無法創造出承擔所有責任和期許的神。他們的努力反而會讓情況更糟。

“都說了，這種事情我早就不管了。”他滿臉的不耐和厭煩：“自己去等死吧。”

主宰轉而看向手中的工作，那是兩顆圓球，一顆有著藍色的花紋，并被淡淡的霧氣籠罩，另一個是小一圈灰白色的石球。主宰似乎希望讓這兩個球體圍繞著彼此旋轉起來。但他失敗了，那個漂亮的藍色花紋圓球很快就變得暗淡，在主宰的手中爆裂成沙子一樣的粉末。

主宰咒罵了一聲，他似乎把這次的失敗歸咎于自己身邊這兩個小孩——他們被責罵后便不再出聲，只是跪在一邊，頭也不抬地默默流淚。

“跪什么東西？我允許你們跪了嗎？你以為我讓你們擁有造神的權柄，就是為了讓你們造出個大爺供著的嗎？”他越說越氣：“還有你們的長輩，竟然沒有膽子來面對我，覺得派出幾個孩子就能讓我同情他們，我最后說一遍，我不會去拯救你的族人，我會任由他們去死。”

“沒有人派我們過來，我們的家人已經去世了。”兩人中大一點的男孩大著膽子回答道：“我們是自己找到這里的。”

主宰此刻已經冷靜下來：“就你們兩個小孩？怎么找到我的？”

兩個孩子被無形的力量托起，無法跪下。但還是都低著頭。那個大一點的男孩沒有開口，小的那個用不怎么流利的舌頭講了實話：“我們跟著災難找到您的，沿途總有被罷黜的神靈，被屠殺的種族和毀滅的國家。傳言說您厭惡凡間的污濁，要殺死所有不義的生靈。大家都很害怕。”

“我只是在處理幾位同事遺留的垃圾，又不是世界末日……算了，你們既然有能力找到我那就該了解我的性格，為什么還有膽子找我祈求？”

本來兩個孩子是不敢回答這種問題的，但只要面對舊日主宰就總有詭異的誘導強迫他們機械地回應所有的問題。

他們機械地張口回答：“因為有過成功的先例，您出于同情允許了一個奴隸獲得永久的生命和不滅的身體，他用你授予的權力，使得追隨者同樣獲得了強大的力量，甚至愿意脫離現有的人類，創造一個沒有神的獨立種族。”

“他可不僅僅是依靠祈求和跪拜得到賞賜的，我只做平等的交易。他能許諾我給世界帶來全新的可能，一旦他失敗我就會讓他付出更大的代價。你們要索取什么？又能許諾我什么？”

兩個孩子啞口無言。

“你干什么嚇唬小孩。”一位舊日主宰的同伴從什么都沒有的地方出現，站到他們身邊。他是過去的編造者，往事的推手，一個玩世不恭的家伙。往事的推手覺得這兩個孩子很有毅力，他非常欣賞。他要這兩個孩子說出他們的愿望。

“我勸你們最好不要相信這個家伙。雖然他不會明說代價，但只要許下愿望，你們就會變成他編織的故事一環。索取的越多，就越是無法逃脫命運的擺布。”

但兩個孩子沒有聽進規勸，這個突如其來的希望無論如何都不能放走。

其中一個男孩：“可以有更強更可靠的神庇護我們嗎？”

往事的推手：“可以！”

其中一個男孩：“可以讓我們的首領，國王更加英明神武，不被現實腐蝕嗎？”

往事的推手：“可以！”

其中一個男孩：“可以讓我們的族人擁有更強大的力量，更多的物資和更悠久的壽命嗎？”

往事的推手：“可以！”

“那么這些愿望什么時候能夠實現？”

“就要實現了，我可愛的孩子們！”往事的推手笑容可掬地拍了拍兩個孩子的腦袋：“你們的愿望太多也太復雜，我會給你們力量，讓你們親自帶領著族人實現。如果愿意，你們就能成為新神！你們回到家鄉后告訴自己的家人，美好的未來在前方向你們招手！”

兩個男孩感受到長途跋涉的勞累和傷痛都在消除，尚未發育完全的身體內彷佛孕育著無窮的能量，自己許下的愿望立即就要實現，兩人不由得喜極而泣。

舊日主宰對往事推手說道：“你真是越來越像反派了，非要讓他們兄弟反目，種族分分合合，無止無休嗎？”

往事的推手笑了笑：“可都是他們自愿的。”

大概是第兩百多屆的和平戰爭了，此時參加競技的種族已經放棄了利用普通的競技項目決定結果的幻想。小規模的打斗也不在參賽者考慮范圍之內，現在能有說服力的只有大規模的集團戰斗結果。

此次虹光和長霓作為主神，親自來到會場，觀看本族最精銳的生化部隊參與了和蝗族的戰爭——這些繁殖速度驚人，一旦集群戰力就會呈指數形式增長的巨型蝗蟲怪物給他們帶來了很多苦頭。

戰斗場地在一處植被不多的荒漠。這些蝗蟲派出的沙漠巨型飛蝗部隊首先隱藏了自己，躲過了偵察。迅速孵化的蟲卵很快就讓他們的數量以指數形式暴增，等到生化部隊發現敵人的時候已經處于巨大的劣勢了。各種威力巨大的炸藥，毒氣都沒法阻止好似無窮無盡的飛蝗大軍，這些仿佛能吞食一切的怪物在掃蕩完所有沙漠的植被后，就會用鋸齒般的口氣撕扯開軍人們的身體，啃斷他們的骨頭。好在最后時刻，一支分隊發現了蝗蟲產卵的區域，用毒素殺死了尚未破殼的蟲卵，勉強反敗為勝。

飛蝗覺得此次失敗純屬偶然——實際情況下，蝗蟲的產卵區域會更多，地貌也會更復雜，不會這么容易被一鍋端了老巢。霓虹二神的生化軍隊依靠這些原始的武器根本就不可能對抗蝗蟲全族，這次的結果太偶然了，應該多比幾次，或者擴大比賽規模，直到得出更接近事實的結果。于是他們聚集到宣布比賽結果的巨大祭臺前，當著各族觀賽者的面表示異議。

“你們之前也是認可此次賽制的，就算覺得比賽標準不合理也該在賽前提出，現在抗議無效。根據此次結果，你們這些輸了的蟲子應該撤出河谷地帶，并帶走所有的蟲卵。”

飛蝗們張開可怕的口器，抽動著觸角向裁決者抗議，它們嘶叫著，不愿認可這一結局：“如果不答應重賽，我們就會發動全面戰爭，將它們徹底滅族，到時候你就會知道哪個種族更強了！”

“每場和平戰爭的圣神結果都不容辯駁。”裁決者還是冷漠的口氣。

“哪場和平戰爭神帶來和平過了！不都是做個樣子的嗎？”作為頭領的一只巨型飛蝗煽動著魔翼飛上祭壇，正坐在參賽諸族代表的上方，這是大不敬的行為。

它大聲地嘲諷和平戰爭是弱小種族一廂情愿地希望靠運氣反抗上等種族的可笑聚會。是它們這些強大種族為了讓弱小的種族看清現實的差距，避免無意義的犧牲，才屈尊前來參加的，并不是它們覺得這競賽有多大價值或者是有什么代表性，所有的比賽項目都是些沒用的把戲。如果真的有什么弱小的家伙覺得通過一兩場玩笑般的勝利就能和它們平起平坐，那絕對是瘋了，有必要來場全面大戰打到他們再也不敢動這個念頭為止。

“我再次警告你們這些蟲子，立即為失禮的行為道歉。在座的不僅有各族的代表和使者，甚至有個別種族的真神。你現在是在侮辱與你主上同級的貴客，在讓蝗神蒙羞。”

“這些劣等種族的地頭蛇沒資格成神！更沒資格和我族主神相提并論！回去我就請示全族發動大戰！”它這下幾乎是在指名道姓地咒罵霓虹二神了，這讓其他在場的觀眾都感到非常尷尬。

裁決者失去了好心討論的耐心，他直接召喚出雷霆和火焰焚化了所有在眼前跳來跳去的蝗蟲，空氣中彌漫著焦糊的燒烤味，非常惡心。

“結果如此，不得異議。”裁決者嘆了口氣。他看出了臺下各族代表的內心此刻都風起云涌。蝗蟲之前的發言也的確說出了他們的心聲：比賽更多地流于形式。如果強者在生死競技中取勝，則對失敗者的處置理所應當；若弱族僥幸取勝，則遲早還會被強者清算。繞開沒有強制力保證的結論輕而易舉，理由隨便就能編出無數個。只不過蝗蟲這種沒腦子的生物蠢到不會裝模做樣，甚至當場拒絕接受結果，還大鬧會場，簡直不可救藥。

長虹在本人的競賽結束后感謝了裁決者的公正，但被裁決者制止了。

裁決者說：“我本就應當秉公裁決，多余的話則不用講了。你們作為主神完全可以選拔代言者前來觀察和平戰爭結果，何必親自來看這些麻煩？”

“我們畢竟是從凡人化神的，做不到那么超然。從神權到王權都得直接負責才勉強放心。而且這可能是我們參加的最后一場和平戰爭了。”

“什么意思？”

“我們的種族就要分裂了。”虹光面露難色：“負責研發技術的族人往往需要經歷數代的光陰才能獲得少許的技術突破。負責建造時間壁壘的族人卻只要在時間的屏障里停留幾日，出來后就能見到最先進的科學產物。以前我們還能用威信壓制他們的不滿，可到了現在，負責更新技術的人們已經更替了數十代，時間壁壘中值守的依然是初代的那些年輕人。”

裁決者：“可他們難道就不在乎同根同源的血脈聯系嗎？”

“他們的形體都不同了，您知道嗎，為了取得這次生死競爭的生理，這支生化部隊不惜使用更替器官，改造身體的方式超越體能的瓶頸。我族就要演變出兩個生理差異巨大的分支了。”

裁決者：“那就不能停止建造時間壁壘嗎？或者讓他們交換任務？你們這種還保持著人形的生命一旦分裂馬上就會變得極其脆弱。”

“所以我們才來請求你。”長霓向裁決者行禮：“希望您能和您的朋友們為我族分裂后的未來指明道路。”

“我不擅長幫兄弟分家產，也沒什么遠見——要是我真有你們期待的那么聰明，也不至于把事情辦成這樣。”裁決者看著金碧輝煌而又無比空曠的和平戰爭大會場，眼中的失望也不再掩飾：“這一切都是個笑話，我早該想到的。任何試圖取代戰爭的行為都會造成新的戰爭，形式永遠是形式。”

“那我們該怎么辦？”

“先撐著吧，現在還不是分裂的時候。盡可能在群敵環伺的危機中獲得優勢。外局不穩就不要再內部搞什么變革，以后會有應該幫你們的家伙。”

此時，所有的參賽代表們都離開了和平戰爭的主會場，這座華麗的建筑奇跡已經徹底空了。空蕩后就是垮塌，像沙土在海浪中軟綿綿地下沉那樣，所有炫目的雕塑，支柱，墻面都消失在飛揚的塵土里。

等到視線干凈了，眼前便什么都看不到了。

七神再次來到虹光生前所創的，永恒靜止的神界——一個平行于虹族地上領域的異空間。這個世界的時間是不會流動的，彷佛是堅固的頑石，只有在這個地方，平日里分居七處的虹族神明們才能忽略時間流速的差異，一同商討未來的計劃。

他們此刻非常擔憂：為了獲得針對外族的科技優勢，負責攻堅頂尖技術的實驗室與科學研究所已經都遷移到了核心的紫神區域。外圍紅區，橙區的資源根本無法跟上內地的消耗——他們需要在短時間內籌備足夠紫區使用上千年的資源。貨物源源不斷地通過傳送通道傾倒如那如同無底洞般的巨大需求中，以至于外區的虹族人時常為疲于奔命地操勞感到不滿，而內區也對外部能在短時間內得到各種先進科技產品卻不知感恩的模樣早有怨言。

紅之神首先發言：“這樣繼續下去危害會非常大。核心區域和外圍區域會有類似階級固化的危機，不要忘了時間差距會逐漸累積——虹族和霓族的分裂就是被時間抹平聯系造成的惡果。我們不能再經歷一次這樣的分裂了。”

紫神：“但又不能削弱時空法陣，保持時間優勢是我族屹立至今的根本。沒有了這一絕對優勢，族人們人形的身體是無法抵抗那些兇殘的邪神部族的。”

紅之神：“所以我聯合橙和黃一共三位，提議利用天堂的資源徹底改造我族的身體。”

此時，虹族尚未完全擺脫原始的軀體，只是在原來的身體上做出了各種改造，類似器官加固，機械義肢之類的，最夸張的無非是將大腦記憶和信息數據化，裝在各種超級計算機里。這也是造成虹族內部分裂的緣由之一——外圍的傳統人士很難接受這些超越倫理的改造，覺得這樣的存在已經不能算作自己的同類了；可內地，尤其是紫神區域過快的時間流速與常年累月的科學研討，導致他們的倫理道德觀變化或者說進化非常大，即使是一枚芯片，只要儲存著活人的記憶，也能算作是同族的一員。

對“何為虹族人”這一問題的不同看法和標準也困擾著主神——他們所創造的天堂也未必能容納這些早已面目全非甚至形態各異的族人。

“霓虹二神創造天堂的初衷已經不可能實現了——不僅是族人分裂的問題，關鍵是收入天堂的標準模糊了。”

原本，天堂是收集所有死者的記憶構建的夢境樂園，讓逝者的模擬人格得到安慰和釋懷的圣潔之地。負責接應族人進入天堂的天使和神官會掃描人們的軀體，構造出被稱為靈魂的影像。

但是現在，隨著倫理觀念的變化，神官們不得不困擾于是否收容這些連大腦結構都不存在的族人靈魂一類的問題。

數據化的生物如果有靈魂是什么樣子的？

死者的數量是會累積的，天堂如果不是無邊無際的就一定會被擠占到滿員為止。直到七神將天堂改造成類似他們開會時使用的神界那樣，相對外界靜止的空間，才緩和了危機——死者數目即使瘋狂暴增，七神也能及時拓寬邊界，副作用是也需要消耗大量神力。

那些電子人，芯片人，數據人若也一并收入本就擁擠的天堂，必定會帶來數不清的麻煩。

紅之神繼續發言：“所以我們需要和過去徹底決裂了。我們的種族面臨著三個巨大的沖突：活人和死人之間的資源需要權衡分配；居住于外圈區域和核心區域的族人之間無法相互理解；不同形態的族人們會產生類似種族的內斗。”

有一位還抱怨了一句：“感覺上像是宗教，階級和種族矛盾同時爆發了。沒想到已經分裂過一次的種族還會有種族矛盾，真是夠諷刺的。”

“所以我希望直接廢除天堂，將省出來的神力結合最近獲得突破的智慧抽取技術結合，為我族打造全新的軀體。不論是肉身凡胎還是機械改造都要被統一改造。”

有神問道：“你不擔心失去天堂的族人們會因為沒有歸宿而感到無所依托和空虛嗎？”

“只要不死就不會擔心。”

“我們可沒本事創造不死不滅的生物。”

“不光是我們。”橙之神補充了一句：“還有霓族。我們現在所使用的空間就是他們的時間拉伸能力發揮到極點的結果。可惜我們作為虹光的繼承者還未能獲得在現實拉伸時間的能力，只能壓縮時間并且加速。如果能將軀體經歷的時間徹底凍結，理論上就是不朽的。”

他們理想中的虹族軀體需要滿足各種夸張的需求，可以高速運動包括超遠距離飛行，智慧容量巨大，能夠變形，自我復原。最重要的是身體經歷的時間獨立于外界時間，這樣就會達成不死的先決調節。

藍神表示了一定的擔憂：“天堂內還容納著無數先祖的靈魂，他們存在的時間本就比我們還要早。一旦停止對天堂的維護，那里就會直接崩潰。”

紅神對此毫不在意：“早該釋放哪些幻象了，靈魂本就是虛構的，活人沒必要將情感寄托在一個仿真的影子上。”

七神基本上取得了共識：“那就這么定了，開始改造吧。”

“但如果要保證他們不死，還需要最后的凍結時空能力，這個能力只能由長霓提供。”

“他怎么可能交出這種核心能力？這可是霓族的本源。”此刻霓族的神國全都依靠著長霓凍結時空的神力，沉睡在大地深處。他們想必也不會歡迎這些分道揚鑣的故人找上門來。

“我沒說去請他們幫忙，直接吞噬他們就行了。”

虹光已經死了，現在存活的七神自然也不必受制于過去的情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