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索者基地上插的還是地球護衛組織的旗幟,就如瓦那的判斷一樣林如晤自身并沒有牽一發而動全身的作用。
陳睦破天荒地約她在基地外見面,在咖啡店里,他談起一個讓她匪夷所思的想法,他想回到過去生活,永久性地。
“畢竟,我不像你,我是個無足輕重的人。”
林如晤忍不住斥責道:“你在胡說什么?這個組織從成立到壯大,甚至構成了隱形世界政府的雛形,代表著地球與太空勢力鼎立,全是你的功勞,你現在要撒手不管?那才是世界末日!”
“不會的,還有你呢。”
“我不會同意的。”
“我在死去,林如晤。”
她的心咯噔了一下,她想起不久前的那晚,他對自己深惡痛絕的神情。
“什么時候走?”
“現在。”
林如晤想掀翻茶桌,但她記起自己也從與他共處的空間中逃離過,強壓了下去。
“你還會再回來嗎?”
“我不知道。”
陳睦站起身,林如晤的眼淚突然不受控制地在眼眶里打轉,但她還是強硬地說道:“回到過去,你就能找回過去的自己嗎?”
“這不重要,”他轉身,推開門,“林如晤,有一點你沒有說錯,我是個軟弱的人,軟弱的人做不到情深。”
林如晤笑著哭了,她不再勸阻他,她知道他已經付出了他能付出的所有,是強弩之末了,她沒有去關心,不是因為他是有婦之夫,而是因為她知道他戴著面具才能成為一個與真實的自己完全相悖的人,才能作為一個跨時代的偉人工作和活著,她不能戳穿他。
他把面具交給了她,那這就是她的責任。
世界政府的建立勢在必行,各國各方都派出了專門對接這項事宜的要員與會,林如晤成天都埋在提交上來的文稿里,思想哪些措辭需要修改。上雪為她遞上最終稿,她站上演講臺慷慨陳詞,作為聯合政府的最高領袖。
有一天,林如晤在漫游者上見過的那名黑發男子統領著一批保存下來的精銳技術人員前來投奔,昔日的07號探索者基地名副其實地成為了世界的中心,而那名黑發男子就是林如晤的祖父,生命醫學院醫學部的林部長。
風園卻退出了時空的舞臺,鮮少有人會提到風園,上雪也不再提及風園,最后誰都不再提起風園,風園在人們的記憶中消失了,就連林如晤都開始懷疑風園的存在,那地心中的海天浩瀚無垠,還有衍那無可比擬的美麗和深情,是不是都是幻覺、夢境。
有一次,她問起諾汀,是不是會想起他的母親碧雅,諾汀說那些事已與她無關,她只需要向前走,就像他父親和更原在道別時對她說過的那樣。
諾汀七十多歲了,經常生病,生命仿佛會隨時隨地地離他而去,林如晤雖看著只有三十多歲,但眼里也盡是垂暮之色。
“回去吧。”她在他榻前說道。
諾汀疑惑。
“你我都知道,那不是夢。”
諾汀流下了眼淚:“我走了,你怎么辦?”
林如晤轉臉哭泣,擦干后,撫摸著他的額頭:“我也會有我的歸處,去找你媽媽吧,她不會不讓你進門的。”
即使諾汀能抵擋得了林如晤的牽動,也恐難抵擋命運的牽動,畢竟他有一半純正人類的血統。
末日不復存在的那一天,林如晤平靜地坐在與陳睦最后一次交談的咖啡店里,漫游者留下的牽引機穩當地控制著增大質量行星的軌道,人類聯建的屏障精準地防御了零星碎落的隕石,地球安然無恙,新城也卓耀眼前。
突然,漫游者不復存在了,連帶奧蘭的招募、建造、基地、風馬、還有他們的探秘地心的冒險也不復存在了。林如晤咽下了那口咖啡,還沒體會到它的苦澀,就從世界政府的領袖變回了一名普通教師。她既沒有混上教授的頭銜,也沒有結婚,草草離休,原來老去是這種感覺。
2068年2月1日,林如晤在修剪完花草,在江城的小巷里散步,路過一家頗有眼緣的咖啡店,就進去小坐。咖啡的味道從苦澀轉為甜膩,她的每一屆學生都順利畢業了,沒有掛科留級,沒有打架斗毆,沒有生子流產。早年間,她去過省會,蹭了幾次物理學科的學術會議,遇見過波切爾和海戈爾,他們在一所大學任教,波切爾還是海戈爾的導師,只是季橦玲還是杳無音訊。
林如晤不曾與他們搭話,只是靜靜地駐足在拐角處觀察。自己為什么還存在?她不是未來人和過去人的后代嗎?諾汀呢,沒有了碧雅和瓦那的相遇,他還在風園里存在嗎?上雪也回去了嗎?她摸了摸脖子,空無一物。
突然,她頭一暈,杯子摔在了地上,久違地,她又預見了,是世界末日!卻是另一番景象:人們奔走相告,月球裂開了,月球裂開了!地球運行速度加快,就要撞上太陽了,母星變成了一顆燃燒的火球!其他在太陽系的行星也爭相效仿,浴火撲赴,跟她當年在風帶的“暴亂”中所見的如出一轍!
林如晤心急如焚,從掉在路邊的廣告牌、路人的手機上看清了第二末日的時間,一年后的2月1日。可如今的地球上已無實力去阻擋那比上一次更為瘋狂的災難,她茫然地向路人喊道,末日沒有過去,末日沒有過去,權被當成了瘋子。她摔倒了,她真的老了。
一年間,林如晤林林總總聽說過不少傳聞,果然在天色大變的2069年2月1日,她在陽臺上,看到那架飛馳而去的漫游者第1號方舟。樓底下的人群四處逃竄,還不忘朝天呼救咒罵,可那方舟顫顫巍巍地盤旋著,好似逃不出這萬般強大的引力,如果它就此墜毀,那還有奧蘭嗎?頸上又出現的鏈子回答了她這個問題。
林如晤著急忙慌地打開了紐扣里的機關,里面埋著一條通訊線路跨越時空連接著奧蘭那頭的終端。沒有定位時間的標志,她只能嘗試性地撥了一次,一片寂靜,她又試了一次。
“紗蕾嗎?”是瓦那。
林如晤不顧一切用蒼老的聲音喊道:“奧蘭呢?!末日!末日!它又來了!”
“奧蘭早就死了。末日?末日有什么稀奇的?到處都是末日!瑪麗安娜殺了沃爾夫將軍,投奔了奧蘭的母親,奧蘭的母親殺了布其,徹底接管了漫游者。她向存活下來的地球政府宣戰,但沒有打贏,哈哈哈,沒打贏,反而把地球給毀了。漫游者所剩無幾,我變成統帥了!”
林如晤不顧他的笑聲,吼道:“奧蘭怎么死的?你為什么不將他的意識體實體化?!”
“你忘了嗎?他為了救你,被他的媽媽打成了篩子!實體化是要在肉體活著的時候將意識抽出!他已經腦死亡了,我用盡全力去搶救他、修補他!可你知道嗎?他植入太多了,用最精細的手術線碰他的血管,都會‘嘭’!”
怎么會這樣,她迭代了過去的自己,她沒有跟奧蘭走啊,他怎么還會因她而死?!
“不可能,不可能!”林如晤喊道。
“星體被他們胡亂鋪設隧道的磁場引力拉扯到分崩離析,宇宙要被撕裂了,它最終也會像奧蘭那樣‘嘭’!”
林如晤掛斷了通訊,她不想再聽了。她已然明白,末日還存在,所以她還存在。漫游者利用她和更原得到的證實甚至事實都是預想,只是衍跟她說過的在‘房間’里泛起的那一層漣漪。
即使身邊再無一人,她也必須力挽狂瀾,為了消滅末日,她付出了太多,她的執念比曾經的漫游者更甚。她“回溯”了,整個藍色星球,三年。這是她能做到的極限,她口吐鮮血,幾乎死去。紐扣碎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