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零孤女故地重游 情伉儷破鏡重圓
- 清山萬里,為雪白衣
- 四時清安
- 10711字
- 2017-09-20 12:43:29
墨梅墨梨聽了,才要出去看,只見冰凌雪一身白虎皮裘,凌漪給打著傘,菱花攙扶著走了進來。
凌漪收了傘,墨梅墨梨看清冰凌雪的臉色嚇了一跳,一絲血色沒有不說,連眼下都帶著烏青,一時間墨梅墨梨不知道二小姐和娘娘心疼哪個才好,又喜又憂,說著“娘娘您可回來了”少不得又哭了。
凌漪此時說到:“安歌怎么淋雨了?你們先別哭了,娘娘剛生產完,一點受不得寒,偏又下冷雨,你們趕緊拿些衣服,火盆來。”
墨梅墨梨聽了心急如焚,回過神連忙叫著小丫頭們準備東西去了。
冰凌雪半倚在凌漪身上,半分精神沒有,只虛弱的說道:“我還是回來晚了。”
凌漪聽了不由得氣道:“什么叫晚了!剛生完夏璃就回來了,難不成還要死在這里才算?”
菱花聽了忍不住插嘴道:“凌漪姐姐,你說娘娘才生產完?那是男孩還是女孩啊?怎么沒抱回來?”
凌漪聽了不由得想起在冰凌門里的一幕幕來。冰凌雪午時才將那孩子生下來,眾人都松了口氣,凌漪高興地抱著那孩子對冰凌雪說道:“掌門,是位帝姬,雪族有少主了,雪族后繼有人了!”
冰凌雪看了看那孩子,扭頭對風離子堅決地說道:“瘋老頭,子清命懸一線我即刻就要回府,這孩子等她安穩一些,你便帶走,未等一切風波結束時不要讓她回來,也不要告訴她她的身世,讓她開開心心的長大,遠離這些紛爭。”
風離子痛苦道:“你……你就真舍得?”
冰凌雪苦笑道:“我知道我這一生是如何痛苦,也知道子清是如何痛苦,她不能再經歷和我們相似的人生了。”
風離子搖頭道:“你可知你經此番事氣血大損,又有余毒在體內,至多可再活三年,也就是說,我若把她帶走,你有可能再也見不到她了。”
冰凌雪閉眼道:“我知道。我送她走也是因為我死后子清定難獨活,只有那個時候告訴子清有她的存在,子清才能有個支撐。”
風離子無奈道:“那你好歹要給她取個名字吧。”
冰凌雪看著那錦被中的嬰孩道:“我想了很久,就叫夏璃吧,夏天的夏,琉璃的璃,告訴她夏天是我最喜歡的季節,我愿她這一生,炫麗明媚,肆意張揚,熱鬧而繁華。”但冰凌雪沒有說出的還有一個意思,夏璃,夏離,她與唐子清分開也是在炎炎夏季。冰凌雪又道:“凌漪,將月華的劍穗取下來,給夏璃當個念想吧。”
風離子留下兩瓶丸藥道:“紅色的一瓶你用來日常服用,以續氣血,黑色的一瓶到危急存亡之時服下可保你七日不死。雪丫頭,我能做的都做了,日后便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冰凌雪掙扎著起來,換了衣服,臨走前抱了抱被洗的白白凈凈的夏璃,無不慈愛道:“你太小了,也太瘦了,我都還看不出來你像誰。你長大后不要怪娘親狠心,你不知道,我有多愛你。”說完輕輕吻了吻夏璃的額頭。低聲吩咐道:“孟煙落,玉綾回聽令!”
“屬下在。”二人單膝跪地。
“你們二人日后隨風離子離開門中,保護少主,護她平安,不得有失,不得有誤!”
“屬下以七殺之名起誓,定忠心耿耿,盡心盡責,萬無所失,萬無所誤,若有所叛,受門中六出冰凌令之追討!”六出冰凌令是冰凌門中最高的追殺令,也是江湖里最讓人聞風喪膽的追殺令,沒有人能在此令中逃出生天。而孟煙落和玉綾回齊聲答出,斬釘截鐵,堅定不移。
冰凌雪將這些事吩咐完,才將夏璃放置在潔白的搖籃里,依依不舍地回過身時早已淚流滿面,言語卻堅決如鐵。
“凌漪,走吧!”
凌漪望向菱花期盼和喜悅的眼神,狠了狠心道:“死了。”
菱花瞬間倒吸一口涼氣,瞪圓了眼睛道:“死……死了?”
“娘娘在寺中修養,本就身體時好時不好,聽聞太子之事,悲急交加,動了胎氣,生了兩天才產下一個死胎來,本是個女娃。”凌漪因是說瞎話并不見得多悲痛,而菱花聽了早就受不住,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哭道:“娘娘受苦了,娘娘可得千萬保重身子,如今殿下無罪釋放,這磕磕絆絆的壞事都過去了,娘娘和殿下還年輕,一定還會再有孩子的。”
冰凌雪聽了抬眼道:“無罪釋放?”
菱花道:“娘娘怕是還不知道,二爺今早上入宮將罪責攬了,保下殿下一命,可二爺卻被流放北疆了,午間時候被人押著回來,想來也使了些銀子,沒有回府,來咱府上看了看二小姐才走了,本來大家都是瞞著二小姐的,可不知是誰說漏了嘴,二小姐這才冒雨追出去的。”
冰凌雪聽聞此言,雖心痛子陵,但一直緊繃的神經也終于松下來。正說著墨梅墨梨等進來,扶冰凌雪換了衣服,生了火盆,冰凌雪本想再問些什么,但一時倦得很,吩咐凌漪去處理事情后,蜷在被子里,一閉眼就沉沉睡去了。
萬幸安歌那里倒也太平,服了藥也睡的安穩,凌漪出去不知道干什么,只菱花,墨梅墨梨在里屋伺候,墨梅墨梨此時小聲嘀咕道:“娘娘生了?也不知道是小郡主還是小王爺?怎么沒見抱回來?”
菱花聽了連忙哭著喝住:“你們兩個小蹄子,這話讓娘娘聽見怕是活不了人了!”墨梨墨梅不解,菱花便將凌漪編的瞎話復述了一遍,一時墨梅墨梨也呆住了,墨梅又哭到:“也不知道這府里最近是犯了什么太歲,娘娘殿下那么好的主子,怎么就沒個安生日子過!好不容易有了個孩子……殿下知道,可怎么好?雖然是活著從牢里出來,聽了這事還不半條命都要沒了——”
墨梨也道:“只盼菩薩慈悲,這府里要是還有什么災禍,便讓我們這下賤命的奴才替了去吧,保佑著主子們平平安安,無災無病的。”
三個人小聲說著,哭作一團。
晚間唐子清回來了,得知子陵之事,心下百感交集,因此來迎接他回來的下人們跪了一地,面上也并不敢有喜色。
子清才回永康殿,李初便進來回稟事端,子清問到:“小安歌好些了嗎?嚇著沒有?”
李初再拜道:“殿下,有些事小人不得不回稟,還望殿下保重,勿急勿慟。”
子清疑惑:“但說無妨。”
李初只好將安歌病情與冰凌雪失子之事一一稟道:“二小姐和娘娘都不太好……”
唐子清聽完不等李初回神便跑去了梅苑,唐子清心里只有一個聲音,她還是知道了。說勿急勿慟那是不可能的,唐子清只覺得心下如刀絞一般的痛的喘不上氣來,連帶著指頭間,骨頭縫都是痛的。
才進梅苑,只見屋內火燭昏暗,料是安歌和雪兒都睡著,子清放慢了腳步,走到門前時卻無端的生出一股怯意來,立在門外悲喜交加,許久不敢進去。
直到墨梨出來潑水,一開門見子清立在門口嚇了一跳,忙低聲道:“殿下怎么立在門口,天還寒呢,快進來。”
唐子清總不好在下人面前失儀,穩了穩心緒進去,盡管火燭不多,可還是發現不止墨梨,墨梅菱花,小冬小夏,皆紅腫著眼睛,墨梨更是哭的眼睛腫的如核桃一般。唐子清強撐淡定,見安歌睡在榻上,問道:“吃藥了不曾?大夫怎么說?”
菱花稟道:“大夫說,也是菩薩保佑,二小姐一口血水反倒將體內的風邪之毒一塊吐了出去,好好調養些日子,就無大礙了。”
唐子清“嗯”了一聲,又問到:“娘娘呢?”
墨梅答到:“在里間睡著呢。”
唐子清點點頭,站起來向里間走去,一步步都似走在夢境中。冰凌雪睡得不大安穩,皺著眉頭,似有解不開的心事。唐子清將腳步放的盡量的緩且輕,生怕吵醒了她。他們有多久沒見了呢?雪兒越發的消瘦了,最近過得不好嗎?孩子的事不知道她要怎樣痛心,之前的事原諒他了不曾?肯回來是為了他嗎?等會她醒了,自己第一句話要對她說什么呢?
正想著,冰凌雪睜開了眼睛,她一向睡覺輕,他才進外間時,她便醒了。闔眼裝睡,也是因為不知道一時要說些什么。
兩個人的眼神撞上后愣愣地看著彼此,似要把對方看進身體里似的,相對無言,無語凝噎。許久屋中的火燭爆出噼里啪啦的燈花,光影搖曳中兩人同時開口道:“你回來了。”一句話說的萬般情思流轉,久別重逢,本就美過了這世上的任何一句情話。
說完兩人又同時答到:“嗯,回來了。”
唐子清此時再也忍不住壓抑已久的思念,幾步走過去猛地抱住了冰凌雪,聲音沉沉地在她耳邊低聲道:“我很想你。”一句話中帶著十分委屈,十分相思,十分悲喜。
“我也是。”冰凌雪才張口便流下淚來。這幾個月里的思念,艱辛,痛苦,似乎終于有了爆發點,冰凌雪,又是雪兒了。
“雪兒,對不起,對不起我……”
“我都知道。你什么都不用說,我都知道。”冰凌雪輕輕拍著唐子清的肩膀,聲音哽咽,柔情似水。她怎么會不知道?從逼她走,到暗中一次次保護她,她怎能不明白他真正的想法?
“雪兒,是我沒有照顧好你,我不該讓你走,你在我身邊,我才能保護你。沒有人能夠比我更能照顧好你。我早該知道的,我早該知道的!”子清因失子之事,愧疚不已,總覺得都是自己做事疏忽所致。
冰凌雪道:“孩子的事你不怪我嗎?”
“我怎么會怪你,明明都怪我,幸虧你沒事,你沒事就好……”唐子清說著也紅了眼眶,在牢中生死一線都不曾有絲毫憂懼的他,此時死死的咬住后槽牙才沒讓自己哭出來。一邊又將冰凌雪摟緊了些,像是怕再次失去她似的:“你瘦了好多,是不是最近身子一直都不大好?輕舞樓里時傷著不曾?”
“沒有,你和子陵到的及時,我半分都沒有傷著,你呢,案子查的如何了?子陵的事要怎么辦?”冰凌雪知道他一定因子陵的事心煩,所以問到。
“那日靜心姑姑提前穿出信來,我已經有所準備。案子一直在查,已經有眉目了,我提前讓吳相呈上案宗也是想讓對方放松警惕,只是牢中不得探視,我當初又走的匆忙,和子陵未能面,所以子陵不知這些,怕我真的出事,才替我頂了罪,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好,若是真相翻出,子陵也仍是欺君,只怕也難召回。”唐子清有些犯愁道。
“子陵到底和皇上說了什么,你知道嗎?”冰凌雪問到。
唐子清搖頭道:“我出來才知道這件事,什么都還沒來得及。曹公公是個吃四面糧的,這次的事問他我有些不太放心。”
冰凌雪牽了子清的手道:“別急,我讓凌漪去了,等她回來,就有消息了。”
唐子清有些詫異,又接著微微笑了一下,刮了刮冰凌雪的鼻子:“我倒是真好奇你在這朝中宮中的勢力到底有多盤根錯節。”
冰凌雪也強打起精神笑笑:“朝中比你還差些,宮中嘛比你還好些。”
唐子清又道:“知道你厲害,但是既回來了,我少不得要管你,這些事你就不要操心了,這個月里你只管好好把身子養好,今天下雨下的天冷,就不折騰了,你就先睡在這,等過兩日正午暖和了你再回永康殿。”
冰凌雪聽他這樣說,又想起風離子說自己不過三年之期,不由得心生不安,她要怎么告訴唐子清,自己的病再也養不好了呢?自己只能再陪他三年了嗎?
唐子清并沒有留意到冰凌雪暗了一暗的眼神,接著嘮叨道:“你也是胡鬧,今天大風大雨的是能回來的日子嗎?真落下病根可怎么好?你不知道你本來就身子弱不能受寒?更何況……”唐子清說到這里猛的頓住,從此以后這個孩子大概是他們永久的禁忌了吧。
冰凌雪當然明白子清的顧忌,岔開話道:“到沒覺得冷,風離子給我穿的可厚了,你剛回來就到這來了?”
“嗯。”
“這些日子肯定攢了有不少事,你先去忙你的,起碼先去泡個湯解解晦氣。”冰凌雪道。
唐子清對此表示同意,道:“你一會兒讓菱花服侍你喝藥,晚膳還沒用吧?多少也吃一點,一會凌漪回來讓她去找我就好,算了,我一會兒還過來吧……”唐子清碎碎念著給冰凌雪掖好了被子,又吻了吻她的額頭,戀戀不舍地走了。
次日,安歌醒來,見冰凌雪回來,心下委屈苦痛皆出,抱冰凌雪大哭一場,眾人勸慰許久,才肯服了藥又復睡了。
另一邊子安得知子陵之事,心里也不是滋味,他雖對子清恨之入骨但卻從未動過要傷害子陵的心思,雖說子陵的存在不至于讓他對子清投鼠忌器,但他也是不想殃及池魚的。正想著,何景明進了來,自顧自的坐下喝了口酒,道:“那法師還是沒找到,之前派去和法師接應的人也失蹤了,我看,唐子清反撲也就這兩天的事了。”
唐子安道:“當日之事,本能殺他個措手不及,何以動作如此之快?”
何景明道:“你別忘了,當日皇后也在場。”又喝了口酒咂嘴道:“我看唐子清之前的沉默,未必不是緩兵之計,如今睿王那里橫生枝節,只怕是他也沒有料到的。”
唐子安拿過何景明手里的酒壺也喝了一口皺眉道:“依你看,唐子清接下來會怎么做?”
何景明挑了挑眉道:“難說,睿王當初說佛像是他尋來的,并不知里有蠱物,因此才獻于太子,太子之所以并不為自己激烈反駁,是為了保護他這二弟罷了。其實這么說來,也無大罪,可若是這案子翻出來,是你暗中推波助瀾將那南疆的玉佛像送到唐子清手里,你雖倒霉了,但睿王就是欺君之罪,唐子清只怕是會有所猶豫。”
唐子安沉默不語,許久又問:“我聽說冰凌雪回去了?”
何景明點點頭。
“唐子清倒肯心軟,只怕那玉羅剎會壞事。”唐子安道。
“冰凌雪……當初左姒只是找到了些她的衣物和匯總了些日常行蹤,太子便毫不留情的殺了她,冰凌雪的身份一定沒那么簡單,若是這個秘密能查出來,唐子清只怕翻不了身了。”何景明用很平常的語氣說到。
“那你查出來了嗎?”子安有些擠兌的明知故問。
何景明聳聳肩道:“你知道冰凌門有多難打聽。”
唐子安笑道:“你還是先想想怎么把佛像的事應付過去吧。”說完擺擺手里的酒壺:“酒不錯,我先拿走了。”
何景明看著唐子安變得瘦高的身影,依稀還能找到當初那個小哭包的影子,他太信任自己,幾乎覺得何景明這三個字無所不能,這么多年了,何景明知道自己漸漸的遠離了是非對錯的判斷,他一切的事情似乎只為子安一個人而存在,所有他想做的事情,自己都回去幫他達成,無論對錯,何景明知道,與其打著對子安好的名義束縛他的想法,不如就傾自己所能來換他肆意人生。可是他不知道,這個他所有安全感的來源今天并沒有那么自信。法師本是要殺的,所以很多事情他沒有做那么周全,為了不太惹眼,本想離得皇宮遠些再動手,可誰知就是這短短的幾步路,就讓事情滿盤皆亂。他突然有了一種自己可能保護不了子安的惶恐,可是他也知道子安寧愿死在復仇的這條路上,也不愿茍且偷安。
“子安,讓你這么走下去到底是對是錯?”殘冬冰雪融,春意漸悠然,何景明望著唐子安離去的方向,輕不可聞的一句話,飄蕩蕩散在了裊靄流玉里。
五月,采采流水,蓬蓬遠春,窈窕深谷,時見美人。碧桃滿樹,風日水濱,柳陰路曲,流鶯比鄰。
冰凌雪與安歌來寺中祈福,自打前些日子,巫蠱案被太子翻案以后,祁王被罰在府中閉門思過三個月。朝中人紛紛倒向,太子府炙手可熱,但凡低微些的,連登門拜訪都覺得腿肚子轉筋。因此這太子妃與二小姐的車架擺的陣仗可不是一般的大,可安歌高興不起來,看著前后層層疊疊的儀仗只覺無趣,又見春意闌珊,趴在車窗邊嘟囔嘆道:“人遠淚闌干,燕飛春又殘。”
冰凌雪聽見后道:“想你子陵哥了?沒事再有四年多一點他就回來了。”
安歌聽后摔下窗簾道:“他回來我都雙十有余了,偏我最好看的時候,他全不在,也不知他會不會在那里有了什么心儀之人,我聽聞北國女子,直率坦誠,若是有個漂亮的日日去纏他,他只怕連回來都忘了!”
冰凌雪暗暗笑道:“唉,誰讓子陵在時你總是沒好臉色給他,如今他走了,只怕連想起你時都是你打罵他的樣子。”
安歌道:“雪姐姐你怎么說我啊,明明就是他很惹人生氣啊!”
“子陵那么說喜歡你,你一句回應沒有不說,還拒絕了好幾次吧,你就不惹人生氣?”
“他府上養了那么多歌姬舞伎的誰知道他說的真假?也不見得他就沒這樣和別人說過。”安歌反駁道。
“那你還來為他祈福?”冰凌雪揶揄道。
安歌啞然。
冰凌雪掩嘴輕笑,忽然車架停了,緊接著便聽得墨梅墨梨鶯歌般的歡快道:“娘娘,二小姐,到了。”
寺院是早就清了的,安歌并冰凌雪在前走著,一個嬌艷,一個清麗,一樣的煙紫羅裙,青灰褂子,顯得莊重又典雅。丫頭仆役在后跟了百十來人。圓頭圓腦的青云方丈早早出來迎著,行了禮,笑呵呵道:“太子妃娘娘二小姐,一路辛苦,可用些齋飯否?”
冰凌雪搖頭道:“還是先上香。”
于是青云方丈將二人領進了供奉著佛像的正殿。
安歌與冰凌雪皆誠心參拜,安歌求子陵在外平安順遂,早日歸來。冰凌雪求自己身體康健,能再與子清多度一段時日。
二人出來,卻不知何處來了一云游老道,瞇眼攔住二人道:“二位女施主搖個簽吧。相面,占帖,都行。”
正說著那老道被一旁的侍衛霎時團團圍住,喝道:“何處來的野道士!也敢沖了娘娘鳳駕!”
那道士不緩不慢道:“野道士解簽不要錢,全憑緣,娘娘也好,乞丐也罷,都是俗世假身。”
冰凌雪自幼見慣了風離子的瘋癲形狀早就見怪不怪了,到是安歌看起來好奇得很。因此吩咐了眾人退下后道:“老道士,少來騙人。”說著便要攜安歌離去。
那道士卻又趕忙攔到:“施主莫急,我看你妹妹是個富貴相,命中之禍皆能逢兇化吉。這福氣日后大著呢。”
安歌聽了扭頭伸著脖子道:“對了對了,我是有化險為夷的本事,你怎么看出來的?”
冰凌雪無奈扶額,但也不好壞了安歌興致,畢竟子陵走后她一直都悶悶不樂的。也只好由著她開心。5
那老道道:“哈哈哈,我還知道你呀心里有惦念的人,這個人啊與你有三世緣分,你啊這世有鳳命,造化比你這姐姐好哦。”
安歌本來聽的高興,聽到最后一句忽然緊張了,微怒道:“我怎么會比的上雪姐姐呢?可見是胡說了!”在安歌心里,她的雪姐姐是這世上一等一的好,也自然要享一等一的福氣,沒人可以僭越她的雪姐姐她自己也不行。
那老道摸了摸胡子,看向一臉無所謂的冰凌雪道:“你這個姐姐啊,命是天字命,只可惜命太高了,旁近之人無人受得住,所以說難聽了就是克親克友,但古來皇圣多是這個命。只可惜造殺孽太多,折了自己的福壽。她要按著她的天命走,那便身邊留不得親友,夫兒也會死于非命。”
冰凌雪聽著一番胡言亂語,正中心事,不悅欲走。誰知那老道攔到:“施主莫急,施主可聽過雙生花?”
冰凌雪本不想理,但忽然想到百里靈淵曾占過她的命途,道是兇相是朵雙生花便再不肯多說,便還是忍著不耐煩回到:“未聽聞過。”
那道士道:“雙生花,一株二艷,終生共生,終生相殺,一艷一暗,一暗一艷,至死方休,而終到一方死后,另一方因傷心過不了多久也會枯萎凋零。”
冰凌雪回過頭道:“你到底想說什么?”
那道士笑笑道:“我來告訴施主您的情緣。”說罷大笑一聲,瞬時無了蹤影,步法身形竟是冰凌雪從未見過。
安歌有些怕,又很氣,抱住冰凌雪道:“雪姐姐別聽瘋道士胡說,你看我不是讓你養的漂漂亮亮白白胖胖的,哪像他說的,我只怕馬上就要死于非命了呢?”
冰凌雪聽得剛才一番話心驚肉跳,但安歌抱過來的溫度實在是太溫暖了,溫暖的她突然就堅強起來。
如果一定有一朵花是要先死的話,那么就讓自己先離開好了。
二人在寺中逗留了一日,用了些齋飯,至晚間才回府。唐子清回來的早,一邊看書一邊等著冰凌雪回來。
唐子清見冰凌雪回來,忙放下書來迎道:“累著不曾?”一邊來幫冰凌雪解了披風掛在了屏風上。
“去理個佛,哪里就累著了?”冰凌雪無奈笑道。因她上次回來冒了大風險,唐子清怕她落了病根,日日小心謹慎,生怕哪里有個疏忽,沒有養好,整日里變得嘮嘮叨叨,府里的大夫用不用的也又多了。
“話雖這么說,可你不是底子薄么,風先生也是,怎么就放心,說走就走了?”唐子清理了理冰凌雪額邊的碎發有些埋怨道。
“自然是我的身子不礙事了,你看給我來看的大夫不都說沒有大礙么?”冰凌雪低了頭似滿不在乎地說道。其實心里不是不心虛的,風離子給她留下的藥,最能續氣血,保脈常,所以一般大夫看不出端倪來,可這油盡燈枯之像來的雖緩卻不可逆,真到了時候,只怕靠著丸藥是瞞不住的。
唐子清不察,接著道:“可我看你夜里還是睡的不大安穩。”
冰凌雪牽了唐子清的手道:“好了~我的殿下,我寒氣入體,老毛病了,你又不是不知道?”
唐子清被她一句“殿下”引的發笑,親親她的額頭道:“好了,我不說了,你又嫌我煩了。”
冰凌雪也笑道:“哪里嫌你煩了?”
唐子清坐到酸枝案椅上,將冰凌雪摟到懷里,道:“明日我帶你去個地方。”
冰凌雪抬頭看向子清,看著他如皎月般的面龐,星辰般的眼睛,巧笑倩兮:“去哪?”
“等明天你就知道了。”唐子清低下頭用自己的額頭碰了碰冰凌雪的額頭。
冰凌雪不依,從唐子清懷里掙出來,攀著他的脖子道:“不行不行,快說。”
唐子清見冰凌雪膚如凝脂,眉目如畫,尖尖的小臉上一雙柳葉眼,顧盼生姿,波流光轉,真是一笑萬古春,一啼萬古愁。于是摟著冰凌雪的腰,往自己懷里一帶,輕輕的吻了上去,將唇附在冰凌雪的唇上含混道:“說了不告訴你。”
冰凌雪含羞一笑,咬了上去。正是不冷不熱的時候,花開的剛好,夜靜的剛好,狻猊銅爐里的紫熏香,不濃不淡,兩人的情意,不衰不漸。唐子清打橫把冰凌雪抱到了一團錦被之中深深的吻住冰凌雪,玉帶緩解,羅衫輕分……
次日清晨,天蒙蒙亮,霧氣昭昭,唐子清看向懷里的人睡的還香,便也不動彈順便細細端詳起雪兒來。
雪兒身上覆著層薄紗,藍白質地,將她瘦削的身形勾勒出來。細長的頭發散在一旁有些亂了,里面還有些銀絲,雪兒氣血虛,所以會長些白頭發出來,雪兒很為此懊惱,但唐子清卻覺得很可愛,雪兒頭發又細又軟,像上好的錦緞,每次梳頭還要想盡辦法把銀絲藏進去,卻樂此不疲。
雪兒漂亮嗎?他不知道,但他還沒有覺得誰比雪兒更漂亮,他眼中的雪兒是高山冰雪,是岸崖青松,是清風翠竹,是南海流珠,是空谷幽蘭,是天上朗月,是溪澗白玉,是寒梅傲骨。他從不覺得冰凌雪身上有世俗氣,便是她的殺伐之中,也不會讓人覺得血腥,雪兒啊……連殺人都是美的。
唐子清給冰凌雪掖了掖被角,冰凌雪察覺,迷迷糊糊的“嗯”了一聲。“醒了?”“嗯……”冰凌雪還沒清醒過來,奶聲奶氣的。“再睡會兒?”“嗯。”又一會兒伸了個懶腰道:“不睡了,你不說今天要帶我去個地方嘛。”
唐子清道:“也好,不過不著急,你緩緩再起,我吩咐他們進來給你沐浴更衣。”
冰凌雪翻了個身應了,又道:“我早膳要吃蒸酥酪~”
唐子清笑笑:“好,還有什么想吃的沒?”
“胭脂粥。”
“這個不好消化,再換個。”
“嗯……那就沒有了。”
“我讓小廚房多做些,你到時候隨便挑幾樣吃吧,今天吃甜口?”
“嗯。”
早上安歌過來吃飯,唐子清說:“安歌,今天我和你姐姐出去一趟,可能晚些回來,你自己在家里可以嗎?”
安歌咬著竹質的筷子道:“好啊。”
冰凌雪見安歌不纏著要一起去,心里狐疑,道:“自己在家里要乖,我知道這些下人們都被你灌了迷魂湯,處處依著你的性子,可是你是大孩子了,做事要有分寸,知道嗎?”
安歌一邊給冰凌雪夾菜,一邊甜甜道:“知道了~雪姐姐。”
而唐子清與冰凌雪二人才出門不久,安歌就換了外出的衣裙,趁墨梅等人不注意,悄悄溜了。
安歌牽著之前子陵送她的小紅馬,停停走走的在街上轉悠,人一少便上了馬,策馬疾馳。不一會兒來到了一富麗堂皇的府邸。
上看時,紫檀木的牌匾上正寫著燙金的“睿王府”三字。原來,子清當日走后,府邸被封,下人也遣散了,偌大的府邸如今空落落的,荒草萋萋,漸無前日繁盛富麗之像。
高高的獸首大門上貼著慘白的封條,印著猩紅的刑部大印,安歌想著,從正門是進不得了,因此繞到府邸的身后將小紅馬——“蜜棗”拴在一旁的桑樹上后,自己蹲下動手將灰墻底處的磚抻了抻,一塊接一塊的抻出來十來塊后,弄出來一個半人高的洞,足夠安歌進去了。原來子陵和安歌時常有要溜出去玩的時候,去的多不是什么好地方,一邊怕被唐大哥雪姐姐知道了管束,一邊嫌身邊的仆役們跟著礙手礙腳,因此留了這一個暗門,常喬裝打扮了從這里溜出去瞎逛,安歌跟著子陵,城中最有名的歌舞坊早就逛了個遍了。但是,饒誰也不會想到堂堂的睿王會在自己府中放著大門不走,走暗門,更何況子陵是花慣了銀子的,府中修葺,四時園林,亭臺樓閣,遠非常人可見,因此如此富麗近乎奢侈的睿王府更不會讓人想到,有一處“破墻”了,因此竟從未被發現。
安歌熟練的鉆進去后,直奔了千鯉池,正是春末夏初的季節,院子中的花草少了人的修剪,長得越發的恣意,紅衰翠減,冉冉物華休。
安歌見一路草木侵階,頗有物是人非之感,心下凄空,坐在千鯉池邊,暗暗起發呆來。
池中的錦鯉仍游的歡快,哪里知道岸上人的心思,正道是“庭樹不知人去盡,秋春還放舊時華;多情唯有池中鯉,猶為離人護落花。”
而冰凌雪這邊,來了一處荒棄了很久的院子,荒草叢生,凋零破敗,但看其房屋樓宇,氣度不凡,仍能看出當初的富貴景象來。冰凌雪覺得這里似乎有些熟悉,又想不起是何時見過,一臉困惑的看向唐子清時,卻見唐子清望著前方,低聲訴說,似有不忍:“還記得嗎?雪兒?這里是哪?”
冰凌雪聽完這番話,又走進前去,細細繞了一番,忽然一愣,掩面泣道:“這是……這是將軍府……這是我家?子清,這是我家!”
唐子清無比憐惜的抱住瑟瑟發抖的冰凌雪,拍著她的背安慰道:“是的,雪兒,這是顧將軍府,是你的家,你回家了。”
冰凌雪頭埋在唐子清懷里,啜泣著反反復復道:“我好久沒有回來過了,我都快忘了,我都把這里忘了……”
子清見冰凌雪哭的傷心,不知為何自己也紅了眼眶,拍了拍著冰凌雪的頭,又吻了吻她的眼角道:“沒關系的,雪兒,不哭了,好不好,你看,我第一次來你家,你怎么也要盡盡地主之誼,怎么反而哭上了呢?”
冰凌雪聽了,破涕為笑,擦了擦淚花笑道:“對了,別的我記不太清了,唯記得有一株合歡樹,是母親最愛的,想來正是它開花的時候,不知道還在不在了?”
唐子清牽起冰凌雪的手,又為她仔細擦干淚痕,疼愛地說道:“我們找找就是了,合歡花味甜,應該不難找。”
二人兜兜轉轉,一處院子走的深深淺淺,顧惜雪一路哭了又笑,聽故事的人啊,醒了又醉。
冰凌雪聞到了花的香味,疾走幾步,果然轉過來一處月墻,一株開的繁花似錦的合歡樹像在等它的小主人似的,伸展著它所有的枝葉來迎接。
冰凌雪小跑過去,帶起的風飄起她藍白色的披帛,冰凌雪跑到樹下回過身笑著看他,霎時風起了,吹下一樹合歡,似一場粉紅色的雨,打著旋的飄散在了冰凌雪身邊,冰凌雪抬起手,青藍色的紗裙,冰絲廣袖也被風吹的翻涌,一兩朵絨花似的合歡掉在她的身上后停留一下又輕輕地落在了地上。
唐子清看的呆了,這也成為了他日后將宮中種滿了合歡的理由。
冰凌雪笑著叫他:“子清你過來啊!”
唐子清走過去,冰凌雪抱住他說:“子清,我有三個名字,我本名叫顧惜雪,是母親為了悼念雪族所起。第二個名字是冰凌雪,是門中人江湖中人忌憚我、敬畏我、所起。第三個名字叫柳依雪,是你為了保護我所起。我這一生真真假假這些名字也早就不在乎了,師父與你喚我雪兒,我便知我是雪兒就好了。子清,其實我對你有算計,你也知道,但是當初在茗一閣我是并不知道你的身份的,我和誰都說把你當做我所謀之事的跳板,可是那不過是我給自己找的一個留在你身邊的借口罷了。子清,我自幼便背著國仇家恨,我活下去目的和理由也很簡單,除了復仇,我不知道我的生命還可以有什么,直到你的出現成為了我所有計劃中的變數,我不肯放棄我所活二十年來心心念念的大業,可我也不愿傷害你,可是就是在這兩相為難中,我還是傷害了你。可是,子清,你記住,我愛你,奮不顧身,真心實意。”
唐子清聽聞此話,早已感動的無以復加,雪兒說她傷害他,他自己又何嘗不是將她一次次推向刀劍浪口,唐子清用無限溫柔的語氣說到:“雪兒,你日后不必顧慮,你想要報仇我陪你,你想要這天下,我打下來送你,而我,只要你。”
“可那畢竟是你父皇,況且我知道你的雄心壯志,你會是一個好皇帝。”冰凌雪沒有想到唐子清會突然這么說,她自己大限將至,本想將這些恩怨都放下,與子清過段歲月靜好的日子。可子清如此說讓她始料未及。
“無妨,拱手江山討你歡,只有我送得起,我高興,我愿意。”唐子清甜甜的笑著,不容冰凌雪錯愕的還要說些什么,便吻了上去。又是一陣風吹過,合歡花落了滿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