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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十七夢 俟河之清

  • 今夕亦何夕
  • 疏影寒煙
  • 5384字
  • 2017-01-26 11:51:41

大雨滂沱,已有三日。我和連若菡待在梧桐安排好的客棧,每日惴惴不安,卻一直都沒有他們?nèi)魏蔚南ⅰ?

第四日,雨終于停了。在我終于等不下去,準(zhǔn)備回梧桐的府里查看時(shí),竹墨終于送來了梧桐的消息。

接過竹筒的剎那,我懸著的心才稍稍放下。打開竹蓋,抽出字條,寥寥幾字,卻讓我頓時(shí)心安。

不日即歸,勿念。

連若菡也松了口氣,這幾日她一直掛心云玄,人都瘦了幾圈,看起來更加弱不禁風(fēng)。

“看來是脫困了。”我無力的坐到桌旁,順手倒了杯茶飲下。

“是啊,這幾日提心吊膽的,生怕他們出了什么事?!边B若菡也在一旁坐下,眼里滿是疲憊。

“看來勾魂果然難對付,竟費(fèi)了這些時(shí)日?!蔽曳畔率种胁璞?,望向窗外。

“他們應(yīng)該沒事吧?”連若菡有些擔(dān)心,“上次云玄的傷可足養(yǎng)了十日?!?

“不會(huì)有事的......”我心下暗暗祈禱。

又過了兩日,午時(shí),日頭正烈。

我和連若菡正在屋里翻著前幾日跟竹墨要的藥石典籍,樓下突然傳來噠噠噠的腳步聲,有人匆匆叩門,我急忙起身開門,門外正是竹墨。

“姜小姐,公子回來了!”

我手一抖,抬腿便向樓下沖去,背后傳來連若菡的聲音:“秋盈,你慢點(diǎn),小心樓梯?!?

話音未落,我果然沒跑幾步,腳下一滑,整個(gè)人便向樓下飛了出去,我低呼一聲,嚇得閉上了眼。下一刻卻穩(wěn)穩(wěn)跌進(jìn)一個(gè)溫暖的懷抱,熟悉的幽香隱隱傳來,耳畔有人低聲笑道:“怎么還是如此冒失?!?

我睜開眼望進(jìn)近在咫尺的雙眸,那雙眼仍溫柔似水的含著笑,久違的目光,讓我眼眶濕潤,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好端端的,怎么哭了?是磕著哪里了嗎?”梧桐有些擔(dān)憂的望著我。

我搖了搖頭,卻仍止不住眼淚。

“可以放下了嗎?梧桐公子,你抱得也太久了些。”云玄斜倚在門框上,眼神冷冷的望向這邊。

“云玄,你沒受傷吧!”連若菡來到云玄身旁,關(guān)切的問道。

見到連若菡,云玄想起上次的事,仍有些尷尬,不自在的正了正身,道:“我......沒事?!?

梧桐將我放下,我窘迫的忙胡亂擦了擦眼淚,突然覺得似乎少了些什么,向門外望了望,問道:“咦,怎么不見燭月?”

梧桐的面色一沉,沒有說話。云玄看起來也有些不對勁,也沒有說話。

我心底微微生起不詳?shù)念A(yù)感,但又希望是自己想多了,望向梧桐,又低聲問了一遍:“梧桐,燭月呢?”

梧桐面色越發(fā)難看,眉頭蹙起,眼中充滿殺氣:“勾魂......這筆賬我一定會(huì)找他算清。”

我不禁后退一步,低聲道:“燭月她......被勾魂抓走了?”

云玄將包裹扔到一旁,忿忿道:“她為了給我們爭取時(shí)間,自己一個(gè)人引開了勾魂。被勾魂帶回了閻王殿......”

“閻王殿?那豈不是兇多吉少?”連若菡追問道。

梧桐嘆了口氣,臉色泛青。須臾,才艱難的開口:“也許......會(huì)被打入無間地獄......”

“無間地獄?!”連若菡上前一步,“那豈不是永無出頭之日了!”

室內(nèi)無人再開口,一時(shí)靜的可怕。

晚膳大家都沒什么胃口,隨便吃了些便各自回房了。我心下?lián)奈嗤粋€(gè)人坐在房中心神不寧。想起他與燭月的關(guān)系非同一般,燭月遭此不幸,梧桐定不會(huì)好過。想到此,躊躇了許久,還是猶豫著敲開了梧桐的房門。

梧桐看起來有些疲憊,見到我時(shí),有一刻的訝異。身后原本素凈的房間里,只因點(diǎn)了一支清燭而越發(fā)顯得空寂。燭光搖曳,偶爾發(fā)出噼啪的聲響,此刻映著他俊削的側(cè)顏,勾勒出清瘦的弧度。許是這幾日的連續(xù)奔波加之燭月的意外,讓他早已疲憊不堪。

“這么晚了,怎么還不睡?”梧桐的聲音有些喑啞,但仍是勉強(qiáng)擠出一絲笑容,望見我躊躇的杵在門口,微微側(cè)身,示意讓我進(jìn)來。

“你不也沒睡?”我莫名有些緊張,不自在的揉捏著袖口,半天才訥訥道,“燭月出了事,我有些擔(dān)心你,所以過來看看?!?

握著手中微涼的茶杯,杯中的茶水早已冷掉,可見沏好的茶他一直沒有動(dòng)過。放下茶杯,見他似有些神情恍惚,我稍有遲疑,輕聲問道:“梧桐......你......還好吧?”

梧桐并未接話,只是有些怔愣的望著窗外。此時(shí)月隱星稀,黑夜籠罩著整個(gè)院落,漫天陰沉的云重重壓了下來,讓人透不過氣。

梧桐的眼神有些渙散,似是在回憶些什么。許久,才回過神來,手指摩挲著手中的茶杯,緩緩開口。

“我一直以為,這輩子都再也見不到她了。一別恍若隔世,無盡的時(shí)光,讓我?guī)缀跻呀?jīng)忘記了她的樣子。那日在客棧聽到她的名字,我一度以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不由自主的追了出去。在門口見到她的剎那,我仍是難以相信......她一個(gè)人靜靜的站在晨光下,依舊是我記憶中的一襲黑衣,但那美麗的模樣竟從未改變?!?

梧桐的眸中漾起說不清的情緒,隱約透出一絲溫和與堅(jiān)定。

而這種眼神,卻是我從未見過的。

“她命運(yùn)多舛,活著的時(shí)候如履薄冰,死了之后仍身不由己。我原以為她死了,一切便會(huì)隨之成為過眼云煙,她可以轉(zhuǎn)世為人,從頭開始。但是,我也知道......這無非是我自欺欺人,想讓自己好過些罷了。”

梧桐重重嘆了口氣,目光沉沉,幽黑的眸子漾著無盡的悲涼。

我一時(shí)有些語塞,想起那日在湖畔,燭月一時(shí)失控而吐露的心事,復(fù)雜的心緒涌上心頭,不由的紅了眼眶,聲音也有些顫抖:“燭月她不該受這樣的懲罰,她如此坎坷,老天卻從未眷顧過她。她在輪回道這么久都不肯轉(zhuǎn)世,無非是想親眼見一見他的兒子,可就連這樣一個(gè)小小的愿望,他們都不肯讓她如愿!”

梧桐面露訝異,雙眼灼灼的盯著我,問道:“她......與你提起過以前的事?”

我點(diǎn)了點(diǎn)頭:“嗯,略微提過一些......她說她那時(shí)年輕氣盛,遇人不淑,此生最歉疚也最放不下的,便是......她的兒子?!?

我不由抬眼望向梧桐,梧桐只是淡淡一笑,笑容有些苦澀,卻沒再說什么。

屋內(nèi)啞然無聲,唯有燭火點(diǎn)點(diǎn)跳動(dòng),忽明忽暗的拂過梧桐低斂的長睫。從未有過的,我竟覺得他離我如此遙遠(yuǎn),雖然,他此刻就在我的眼前。

躊躇許久,我才開口問道:“燭月她......對你很重要?”雙手不自覺的抓緊了袖口。

梧桐毫不遲疑,微一點(diǎn)頭:“是?!?

心中閃過莫名的酸澀,但仍是問道:“那你......有沒有法子可以救她?”

梧桐眉頭緊鎖,握緊了手中的茶杯,半天,才低聲道:“沒有辦法......她是自愿跟勾魂走的,被擒之時(shí)便自行毀了定魂丹,目的就是不想連累我。沒了定魂丹,她無異于一抹幽魂,永生永世都將無法踏入輪回......至于她是否會(huì)被打入無間地獄......”握住茶杯的手漸漸握緊,聲音也不禁顫抖起來。

梧桐深深吸了口氣,眸中似涔著濃濃霧氣,眸底,是一片冷寂,透著說不清的凄哀,喑啞道:“天道循環(huán),不可更改。她生前手上的血債太多,這無論如何都是不爭的事實(shí)。這個(gè)世上,無論是活著的,還是死了的,只要行差踏錯(cuò),哪怕是僅有一魄尚存,都必須要為此付出代價(jià)。燭月她有此下場,是她......罪有應(yīng)得......”一聲脆響,手中的茶杯應(yīng)聲被捏成了兩半,瓷片狠狠扎入掌中,汩汩滲出鮮血。

“梧桐!你的手......”我忙抓過他受傷的手,看著掌中不停滲出的鮮血,一陣鉆心的痛襲上胸口,眼淚竟不自覺的掉了下來,滴在了梧桐的掌心上。梧桐的手輕顫了一下,隨即一把將我攬入懷中。熟悉的幽香讓我一時(shí)不知所措,耳邊傳來喃喃細(xì)語。

“別動(dòng)......就讓我這樣抱一會(huì)......就一會(huì)......”

天剛現(xiàn)出魚肚白,一抹晨光浸潤著淺藍(lán)色的天幕,宛如道道波光,流光溢彩。

風(fēng)掃荷塘,屋內(nèi)飄來陣陣荷香。桌上清粥小菜,桌旁人卻食不知味。靜謐讓每個(gè)人都有些不自在,心不在焉的挑著碗中的米粒,隱約只聽到箸盤聲響。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外面?zhèn)鬟M(jìn)來,來人正是竹墨。

“公子,車馬已備好。咱們何時(shí)啟程?”

梧桐放下手中竹筷,望向?qū)γ娴脑菩?,道:“朝露極為稀有,我也只是聽說曾在忘川出現(xiàn)過。勾魂已注意到我們的行蹤,咱們還是盡早上路為妙?!?

云玄點(diǎn)了點(diǎn)頭,看向梧桐包扎的手,微一皺眉,問道:“你的手怎么了?”

“不小心磕了一下,并無大礙?!蔽嗤┹p聲答話,眼神卻落在我的臉上,漾出了淡淡的笑。

“既然如此,那就趕緊動(dòng)身吧?!痹菩镜姆畔率种械目曜?,起身扭頭便走了出去。

馬車搖晃顛簸著,酷熱的天氣讓我和連若菡都有些吃不消,額上不停浸出細(xì)汗。面前的清水一杯杯的灌入口中,仍難解口中的干澀。

“這鬼天氣可真讓人受不了,再這樣下去,朝露沒找到,我先成了干尸?!边B若菡猛地又灌下一杯清水,不停的用手扇著風(fēng)。

看著連若菡的樣子,我不免有些歉疚,提起水壺幫她又添了一杯,低聲道:“都是因?yàn)槲业氖拢Φ哪氵@些日子受苦了?!?

連若菡舉起的杯子復(fù)又放下,有些不悅道:“跟我還說什么客氣話?再說了,先前不依不饒偏要跟來的人是我,跟你有何干系?都是我自己心甘情愿的?!?

我一時(shí)不知該說什么,心中卻如車外的烈日般溫暖。輕輕覆上連若菡的手,投去一個(gè)感激的笑。

“別這么肉麻?!边B若菡抽出手笑道,隨又輕嘆一聲,“你啊,就是太敏感,太在意別人的心情,太過為別人著想,甚至不惜為難自己。秋盈,我與你從小一起長大,看到你開心,我也會(huì)跟著開心??擅看我娔銥殡y自己,我心里就像堵了個(gè)大石頭,比你還要郁悶難過?!?

連若菡反過來拉住我的手,勸慰道:“燭月的事情,大家都不好受。我知道你與她曾經(jīng)有過些交情,知她遭此劫難,心里定是難過。先前她與梧桐太過親近,你雖然對梧桐有情,但也只是隱忍躲避??墒牵瑺T月她既已不在了,你無需再因她的緣故,而隱藏心事。感情的事情都是旁觀者清,以我之見,梧桐對你定也有情。雖然我一直都不贊成你們,但比起見你難過傷心,倒不如見你活在當(dāng)下。你若是真心喜歡他,那就告訴他,無論如何,也不罔你一番情意?!?

我有些詫異的望著眼前的人,沒想到她竟會(huì)對我說出這么一番話。連若菡似被我看的有些不自在,身子往一側(cè)挪了挪,支吾道:“你......別這么看著我。我知道,先前是我反對你同他在一起,可是經(jīng)過這些時(shí)日,我也知道梧桐對你的情意不一般,既然你兩兩情相悅,我又何苦棒打鴛鴦?”

我有些赧然的轉(zhuǎn)過頭,半天才喃喃道:“可我并不確定他怎么想......”

“這有何難?叫他出來問清楚不就行了?”連若菡不假思索道。

“可是......”

“有什么可是?”連若菡見我仍有躊躇,打斷道,“問清楚總比你這樣成天胡思亂想好的多。”

見我仍是舉棋不定,連若菡徑自掀起面前的車簾,對前方騎行的一抹身影喊道:“梧桐公子,煩勞你過來一下,秋盈有事找你?!?

“若菡,你......”連若菡突然的舉動(dòng)讓我有些驚慌失措,梧桐竟已調(diào)轉(zhuǎn)馬頭來到我的身側(cè)。

“有事找我?”來人聲音溫柔,一抹淺笑掛在唇邊。

“我......是有事......想要同你說......”車中人低眉斂眸,雙頰升暈。

“正好我也有事要同你說。”馬上的人落落大方,揚(yáng)眉朗聲,沒有絲毫的忸怩,“傍晚便能到忘川了,我們屆時(shí)在驛站落腳。戌時(shí),我在南面的往生亭等你?!闭f罷,梧桐又深深的看了我一眼,莞爾一笑,才又策馬而去。

望見策馬而來的梧桐,云玄微勒韁繩,面色凝重,馭馬靠近梧桐身側(cè),低聲輕咳道:“咳,你們剛才的話我都聽到了。”

梧桐不以為意,只是淡淡應(yīng)了一聲。

云玄見此,莫名其妙一股邪火涌了上來,輕哼一聲,伸手一把拽住梧桐的馬韁,馬兒立時(shí)嘶了一聲,驚動(dòng)了后面駕車的竹墨。

“公子?你們沒事吧?”竹墨駕著的馬車與兩人隔著一段距離,卻仍是盡力探身向前觀望。

“無礙?!蔽嗤┗仡^應(yīng)了聲,又側(cè)臉望向云玄,雙眉微蹙,問道:“你想說什么?”

云玄甩開手中的馬韁,不耐道:“你是真不知道還是跟我裝傻?!”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蔽嗤┱苏种旭R韁,淡淡道。

“不明白?”云玄聲音高了起來,突然似意識(shí)到了什么,扭頭望了眼身后的馬車,見并無異樣,才回頭看向梧桐道:“我說的是你和秋盈!”

梧桐隨意撣了撣袖口的塵土,輕聲道:“這是我與她之間的事,不知又與道長有何關(guān)系?”

“你!”云玄欺身靠近,臉色難看至極,“你明知道與她不會(huì)有結(jié)果,又何必多添事端,招惹她?你有沒有想過,這會(huì)有什么后果?”

“后果?”梧桐輕笑一聲,自嘲道,“此地之人最差還能有什么后果?無非魂飛魄散罷了。”

云玄目光如炬,語氣卻極力忍耐:“可你是否為她想過?她若是真與你在一起,豈不是要永生永世的陪你在這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方?你于心何忍?就算你能同她一起轉(zhuǎn)世,過了奈何橋,喝了孟婆湯,望了三生石,下一世,誰又能記得誰?來世還不是重新來過,前塵過往皆忘得煙消云散?我不知你為何在此不肯轉(zhuǎn)世,但是此生,你注定無法給秋盈幸福,既如此,你又何必執(zhí)著!”

梧桐扯住馬韁的手微微一頓,長睫斂住雙眸,看不清是何神情,口中卻低聲嗤笑道:“道長又怎知我與她的淵源?正如道長所說,我肯待在這不人不鬼的地方百年,必是有自己的堅(jiān)持,又何須勞煩道長如此憂心?”

“你怎么這般油鹽不進(jìn)?我好言相勸,是還念在你幾次三番幫襯的情意,但你若仍是聽不進(jìn)去,就休怪我動(dòng)手!無論如何,我也不會(huì)讓她留在此地!”云玄已然有些按捺不住,面露寒光,狠狠的盯著身側(cè)的人。

“道長要同我動(dòng)手?”梧桐側(cè)臉望來,雙眸透著絲毫的不屑,“只有我知道朝露長什么樣子,若是沒有我,道長恐怕永遠(yuǎn)都找不到朝露!到時(shí)候,別說她,恐怕你們所有人,都要留在這里與我為伴?!?

“你......什么意思?!”云玄不解的望向梧桐,心中漸漸升起不安。

“哦,是在下忘了。之前竟然忘記同道長說,到了這忘川便入了冥界,無論是人是鬼,只要到了這里便再無回頭之路。除非找到朝露回魂,或者投胎轉(zhuǎn)世,否則將永生永世沉淪于此?!?

“你!你是故意的?!”云玄氣急,右手早已揪住梧桐的衣襟。

“道長何必在意這些細(xì)枝末節(jié),在下既然答應(yīng)過道長,必將履行承諾,找到朝露,讓她回魂。至于其他事情......也無需道長提醒。”梧桐擋開云玄的手,雙腿一夾,低喝一聲,駕馬揚(yáng)鞭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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