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4章 交界
- 來自角落的潛伏者
- 煌或
- 4574字
- 2025-07-16 23:59:20
梁安拍了拍褲腿上沾染的濕土,又抬起胳膊檢查了一下擦破的地方,確認只是一些皮外傷,連破皮都勉強。他長長地舒了口氣,幾乎是由衷地慶幸自己這趟是一個人下來的,沒人能目擊到自己短暫的狼狽。
非要說這也絕對不是他的技術有什么問題,畢竟誰在大半夜林間跳傘降落的同時又聽到下方的槍響按理說都會被嚇一大跳,開傘失敗都不是沒可能,而他只是在落地時一個趔趄摔了一跤。
這運氣實在差勁——梁安深度懷疑自己是給劉澈當上司當太久,和那家伙紛紛入獄或出家的前上司們一樣,有點被慍到了。
他在空中被嚇到的時候其實還算糾結了一陣子。畢竟槍聲的位置非常明顯,有一處較為危險的斷崖隔絕,甚至從這樣遠的距離還能借著月光看見有人從上面跳下去,雖然風向足以讓他調整到靠近的位置,但無論如何都和他預計的降落點有一定距離,需要臨時在空中調整方向。
當時梁安花了一整個大秒的時間思考,最終還是決定采取不要冒險。畢竟他也不是什么跳傘專家,包括半個娛樂項目總共不過三五次的訓練經驗在同伙那憑空吹噓一把來捏造人設還好說,玩花活就是找死的前兆。
把外表重新整理到干勁利落以后,他站在原地,感受著風從不遠處的一片緩坡間吹來,夾雜著草木被踐踏后釋放出的青草味,也嗅到了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焦灼氣息。
剛才他總供聽到是三種聲音:
一是遠處那聲震地的悶響。那時他還在飛機上,只是敞開了艙門聽的不真切,但那種尾音像被什么泥土包裹住的頓挫感讓他猜測這可能和之前劉澈陸遙他們目擊到的一樣,是一場爆炸;
接著是第一聲槍響,可以說干脆利落,沒有追擊節奏;
緊接著是第二聲的槍響。
槍戰嗎?那不可能只有兩槍,就算是那種西部牛仔同歸于盡的對決也至少要發生在接近同一時間,沒有延遲第二發的道理。
至少那兩次槍聲能夠明確指出具體的位置。這年頭在國內當刑警帶槍歸帶槍,真出手可沒那么頻繁,所以梁安不算什么槍支彈藥方面的專家,但訓練的多了他也能隱約感覺到——兩聲槍響很像是同一個器械發出來的,畢竟給人的感覺一摸一樣。
梁安瞇著眼朝那個方向望去,確認了這個臨時的目的地。他心里比平時更清楚:那里不止讓自己忌憚的其中一方存在。
他大致知道季微現在的位置。但他知道她肯定沒有槍——無論她是否曾經在某些灰色領域徘徊,季微都只是個脫離電腦就人畜無害的程序員,她本質上不具備那樣的“出手能力”。就算有什么意外情況拿到了手槍,恐怕也只會把保險栓按的死死的。
所以這些情報意味著什么?
意味著他現在要面對的,不是一個綁匪和一個人質,而是綁匪、季微和江卓,至少三方。
最關鍵的是,他幾乎能完全認定那個開槍的人是誰——那個他不曾熟知的第三方*。
危險和陌生往往息息相關。
梁安在飛機上斬釘截鐵的用“江卓在場”這個理由給徐天翼來了出其不意的一下子,但其實正因為這個點,他自己心里也有點忐忑。每次見到江卓這個人的時候都是如此,雖然梁安當然不止這么一兩次和這個人直接見面,不出意外的情況下問題不大。
不出意外的話——也正是因為這個“不出意外”,才讓梁安心里有點發涼。
就像和大部分情況對立的總是少部分情況,意外總會發生,就像準備離開楓越大廈前他還沒想到這一步。之所以如此確定江卓本人的確就在這個荒郊野外的地方——最起碼他有讓人在這里留守,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上機前的某些見聞。
那時候梁安先催促江秋和徐天翼坐好扶穩,自己獨自在下面迅速晃蕩了一圈。這么短的時間里他當然走不了多遠,只是在露臺有視野的位置,小心往下探看了幾眼。
但也就是其中一眼讓他發現了一個耐人尋味的細節。
不是少了什么,而是多出來的。楓越大廈樓下正對的廣場上多出了一輛違規停靠、換作白天也許會被警衛拖走的吉普車。
有趣的是,雖然從上往下看觀察不到太多細節,但梁安能察覺到這輛車和之前通訊中曾經提及,劉澈陸遙他們遇見的那輛描述基本一致。
因為擔憂神秘的襲擊者會有潛在的后備支援,甚至比他抽不出人手的同僚更早到達,梁安早就從底層的窗口處往下檢查過,那時還不存在這樣一輛囂張停靠的車輛。
可是現在它出現了。
為什么?
如果江卓早就清楚有人要對自己動手,直接在當天完全撤出楓越大廈是一個很好的選擇。臨時派遣人出來完全不是必選項,除非有另一件事被他納入了考量——現在所獲得的情報。
雖然被占用了人手,但不久這個地方一定會被警方包圍。這不是一個很好的時間節點,除非有什么必要性。
除非……江卓通過某種渠道得知了這群人在刺殺行動以外的目的,于是立刻把吉普車里的人召喚了回來。
罪犯當然不可能莫名其妙就在大庭廣眾之下開始坦白自己的全盤計劃,恰巧被哪些在旁蹲守的小嘍啰聽了個一清二楚。
魔盒。
這兩個字是第一個從梁安腦海深處冒出來的東西,原因不言自明。或許是因為某些尹慧希帶來的教訓,現在就梁安所知,知情者或許有幾個,但只有江卓能完全操縱魔盒。
他是唯一的執行人。
詭異的事情發生過太多。去往山頂的吉普車忽然就給劉澈打了“互不干涉”的信號然后折返,為了回楓越大廈——因為他的主子臨時改了計劃,把有限的人手派了回去,一切都說得通了。
白晨已經入獄,現在江卓最信任、被委以重任的心腹應該另有其人。而且根據這些天獲得的情報,梁安心中已經隱約有了人選——不像白晨,這個人明面上應該和江卓沒有任何聯系。
但這是其他同事應該操心的問題,不是他。
想到這里,梁安已經走出了他最初降落的灌木叢。
這次事件的目標不是江卓也不是王旭之,更不是只是被隨機一炸的梁安,而是季微。
季微只是一個逃脫法網的兇手,和她的哥哥一起謀劃把自己摘得干干凈凈。為什么要綁架她?
結合一些常理無法解釋的事實,梁安有自己的猜測。
警局的技術人員甚至包括廣義上的天才陸遙都一直無法弄明白的伎倆就是季微駭入交通控制系統的過程。在聽陸遙講了那些冗長到只算半個門外漢的梁安都聽不懂的技術壁壘時,梁安察覺到一件事:這不是因為季微比他們技術高超太多,而是因為季微獲得了一樣特殊的東西。
比起更早的搶占先機,還有一個更合理的解釋:她曾通過尹慧希留下的部分“遺物”獲取了關于“魔盒”的一部分產物。
那一向是邏輯超越常規、無法套入常規模型里的數據殘片。季微擁有一把別人沒有的鑰匙,和當初撬開人腦的尹慧希一樣。
當然,“繼承”了完整魔盒的江卓也有同樣的起點。
一切麻煩都有理由,這次也是同理。
魔盒。一切都是因為魔盒。又是那個該死的魔盒。
但是,有一件事梁安也很難不承認,每次想起這個名字,在恐懼和忌憚之外,總有另一種情緒躍躍欲試的想要生根發芽。
梁安壓下胸腔里一點點逐漸清晰的興奮感,快步走在林間。由著身臨其境帶來的完整感官,他完全能夠想象曾同樣在這里穿行的人各自的目的和身份,他們的來處和去向。
這片區域本就布滿松軟的腐葉與濕潤的青苔,根本就走不出重響。每踏一步,泥土中積攢了一整天的潮氣就會從鞋底滲出,帶來細膩而沉重的觸感,偶爾還有踩斷枯枝的脆響與遠處山火蔓延時細微的噼啪聲相映成趣。
夜視能力再差,用手電筒發現普通人留下的痕跡也輕而易舉——一路上歪歪扭扭的鞋印、偶爾踩斷的植物枝條、被碰落的低矮樹叢的葉子,每個痕跡在梁安眼里都仿佛被亮起了熒光標記。
通過這些痕跡,梁安幾乎能夠在腦海中還原有幾個人順著這條路走了下去,甚至哪個人專門看了地下的腳印,為確認其中一兩個的方向短暫駐足以后繼續往前走。
對他來說,這真的不算難。
難點在于找到其中一個人特別的存在。
這是一個冷靜的、有目的的人留下的印記。不是江卓,也不是季微。
江卓追蹤或監控過季微的行動,但又沒有過分接近,甚至在季微逃到開闊地帶之前便停止了跟隨,拐了個彎。
梁安試圖把自己代入江卓的立場:假設自己擁有“魔盒”,同時又面對另一個試圖搶奪或者摧毀它的犯罪組織,想要套取情報,同時又害怕打草驚蛇,并不擅長對抗的自己會怎樣行動?
答案是顯而易見的:耐心等待時機。
他肯定會布置暗哨,自己則盡可能地待在后方安全的位置,只在最恰當的時刻才現身,奪取主動權或關鍵人物。但很顯然,江卓并未按照這種邏輯行動。他自己來了,而且因為某種原因,他只能自己來。
想到這里,梁安的耳朵忽然捕捉到了一絲沙沙的聲響。他下意識往下摸到了自己的配槍,然后皺了皺眉。
“季微?”
“……”
這是季微在分明費盡心思隱藏自己行蹤以后,不知道多少次因為一點小動作就被人發現,季微也很難解釋這種事,只能歸結為術業有專攻,自己只是該死的普通人。但這位梁支隊長簡直像是在神奇的地方長了眼睛,不僅感覺出有人,還能察覺到是誰。
梁安倒不意外,畢竟按照對腳印的排查,他本來就知道有人在哪個方位,按照腳印的大小也能判斷出是對應身高下的季微。
再聽到一點動靜,簡直就像是大自然在他耳邊點了名。
別人可能不容易理解這種事,但梁安不會用解釋專門剝奪這種含蓄而不失騷包的展示自己能力的機會。
——畢竟總有人認為他是個混子。
季微的腦子還沒完全轉過彎,肌肉卻先一步緊繃。她不動聲色地朝另一個方向緩緩偏移,盡量控制腳步不踩出異響,同時一只手下意識摸向外套內側——作為一個在禁槍社會生活了三十來年的人,她第一反應就是對自己持有這種東西感到心虛。
“江卓給你的?”梁安又問。
可這時季微還沒把東西拿出來,猛然一驚,隨后意識到可能是這玩意明顯的輪廓暴露了它“姓甚名誰”。但她轉念一想,又發現不對。
這人又怎么知道江卓?怎么誰都認識江卓?
季微深吸了一口氣,“我可以和你走,但那邊有一個很可疑的中年人,我不知道是不是你說的江卓,但是他落下了一把槍。可能還有什么不確定的麻煩……”
說著她還包著一張不知道怎么還揣在兜里,大概是中午在公司食堂順的餐巾紙,把手槍虔誠的遞給了梁安。
聽了這話,不是很給面子的梁支隊長立刻微妙地眨了眨眼,奇道:“你的意思是‘不知名的中年人’跑的時候不小心掉了把槍在地上,和把一塊錢掉在地鐵站臺一樣,讓你覺得很麻煩?”
“差不多吧……”季微也很難解釋自己蹩腳的言辭。
梁安上下打量了季微一番,當然看出了這家伙在找借口,畢竟季微真的是個口才很差勁的臨場發揮大師。但他沒有搭理這種小事。畢竟作為人民警察的職責是確保人民的生命安全,但現在季微給了不像待在這當保鏢的他一個非常不錯的下臺階借口。
“那好吧。”梁安聳了聳肩,“你在這里等著,會有人來保護你。”
說完他就拋下了季微,在對方目瞪口呆的注視下毫不猶豫往林中走去——方向不是隨便選的,而是季微剛留下腳印的方向。
他是要去找江卓。
“地上有汽油,但是沒燒著!”季微忽然響起什么,在后面大喊,“有人想要點燃地上的汽油制造火災,但被那個江……那個不知道是誰的中年男人趕走了,用工具從懸崖下了山!”
這事在梁安看來也不算大,只是值得他用臉上微弱3G信號的手機給同事提個醒。因為他正面臨著另一種意義上的難題。
梁安說真的不想見到江卓,但他必須硬著頭皮順著剩下的腳印痕跡去找上門。
因為他真的對那個綁架季微、所謂的犯罪組織很感興趣。
“他們”偏偏選擇了今晚,用炸彈引開警方、用林火作為噱頭掩護撤退、甚至想借江卓的死一并消除麻煩。
可惜失手了——江卓不是那么好解決的人。
失手的代價是什么?是江卓完全發現了這個“幕后組織”的存在,是他們即將面對昱州市陰影處罪惡掌控者的反擊和制衡。
梁安很樂意坐山觀虎斗,他只是不想破壞讓無辜者能保留一點余地的平衡。不像徐天翼指責的那樣,他并非覺得江卓無辜,只是很多經驗告訴他——掌握魔盒的人是江卓能省去很多麻煩。
*這個地方梁支隊長搞錯很正常,因為他的角度來看江卓和季微本質是一類人:偶爾干點別的的純技術人員。江董事長也沒辜負這種刻板印象——他的槍法真的差到不行,也就威懾下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