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去世那日天色陰沉得可怕，無風無陽光，白天里烏云蔽日，一切都仿佛都在駭人的寂靜中緩緩沉睡。

前后略一估算，娘親并沒有活滿千年。

父親即便醫術了得又如何，人定是不能勝天，母親與女媧的約定終有了結那天，但我相信，她與父親重聚的六十幾年，她未必不留遺憾，但必定從未后悔。

有好幾次母親都說要將我的風姓改回百里，可我現在仍舊姓風，父親說我只能姓風。

妹妹倒是隨了父親的姓，名字還是父親起的——百里憶卿。

憶即思念，卿即母親。

母親和父親踏遍山河，我未曾想到母親竟是在桃花谷油盡燈枯而亡的。

應當是母親執拗著想回桃花谷吧，母親身體說不上好也算不上差，向女媧求得長久壽命也就千年罷了。

我尤記得母親死前的一天還躺在床榻上，握著父親的手，那張臉上依舊是清麗動人，毫無歲月留下的絲毫痕跡，可母親自己卻萬分清楚自己的身體狀況。

母親笑著看向我，竟還不忘取笑：“軒兒，你也不小了，整日沉迷劍道，小姑娘都不會愿意嫁給你的。”

當時的我已經六十來歲，卻依然一副開緝的少年模樣，與父母并無二般，而憶卿妹妹不喜修煉，二十不到便尋了個丈夫出嫁了，現在孫女都快要有了。

母親那日是笑著握著父親的手的，擱在自己的下巴處，聲音很輕：“蘇蘇，我估摸著明天就該走了。我走了你要照顧好自己，千萬別著急來找我，不然我會生氣的……若是累了，便尋個好姑娘娶了吧，你這不老又俊俏的模樣，女孩子必定喜歡……”

說著，母親也不管父親的臉色何樣，只將眸光停在了我臉上，“回頭多了個娘，軒兒你可別介意……”

我實在是聽不下去了，拂了袖子便退出了屋子，還帶上了門。

我自幼習武，耳根比尋常人都要靈得多，任何風吹草動的細微之處都逃不過我的耳朵。

我關了門后母親還在對著父親說話，聲音輕柔，軟得不像話，“我也不逼你，只是替我好好活著吧，我們山河還未踏遍，那么多城鎮村莊還沒去過，那便你替我去……”

我聽到平素沉穩淡定的父親終是開了口，并無譴責，口吻反倒很淡，“都快離我而去了，你說的都是些什么混賬話。”

母親輕輕笑了一聲，“你當年要去與噬月一戰，不也是讓我若是累了，便尋個好人家嫁了嗎？”

父親也輕笑了一聲，聲音有些啞，“這怎能相提并論。我可以答應你好好活著，但尋人這話你莫要再說剜我心了，可好？”

母親終于是哽咽出聲，眼淚滑下，微吸了吸鼻子，“蘇蘇，我冷。你抱抱我好不好，再給我吹首謠山，我好久都沒聽了……”

父親僅一個低低的好字便應下了。

不出半刻，悠揚的竹曲聲便從屋子里遠遠飄了出來。

這曲子連我都熟悉得不得了，就是那首讓母親在桃花谷拿著木籃站在原地淚流不止的竹曲聲，那年我第一次聽到的時候才五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