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宴一直到半夜,住得近的幾家女眷都返回自家別墅,沈浣畫帶著思卿和剩下的女眷留居承平伯府別業一夜,次日又享用了承平伯夫人親自張羅的早點。
告辭時承平伯夫人送了思卿一套頭面首飾,囑咐思卿常來伯府走動,才依依不舍目送沈浣畫和思卿上車離去。
返回葉家別館,沈江東安然無恙等在門口,沈浣畫急忙上前詢問,沈江東只說“一切安好,不必擔心”。
沈江東對思卿說:“聽說你救了老程,我代他謝過。”
沈浣畫很驚異,思卿說:“我的養父原為山野大夫,常教導我濟世的話。我不過是舉手之勞,不必客氣。”
沈江東第一次見思卿時是思卿和葉蘭成遭遇刺殺時,他目睹了思卿果決殺人,對思卿有所忌憚。第二次在葉府見到思卿,沈江東對這位葉府大小姐充滿防備。這次見面,思卿話少安靜,沈江東卻發現了她不同尋常之處。
他看著思卿,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沈浣畫敏銳察覺出了兄長對思卿的關注,于是對沈江東說了葉府別業老管家向外傳遞消息的事打斷沈江東的思緒。
沈江東輕笑,“葉相齊家的本事不算很大。”
一行人用了兩口中飯,日暮前進城。沈江東把思卿和沈浣畫送回葉府,自己又回嘉國公府里去了。
思卿跟著沈浣畫成功在帝京貴胄女眷里亮了相,還一反在葉府常態沒出紕漏,葉秀峰大大松了口氣,由是感激沈浣畫。
思卿只要跟著沈浣畫就人模人樣,葉秀峰恨不得讓思卿搬遷去沈浣畫和葉蘭成住的清溪書屋去。
有天吃飯時,葉秀峰發現了思卿手腕上的繃帶,私下問思卿怎么回事。
思卿自然不可能把她放血救程瀛洲的事情告訴葉秀峰,只管延續她一貫漫不經心的語調,“覺得沒意思,割著玩兒。”
葉秀峰大驚失色,生怕思卿真的不能適應葉家生出不好的想法,更不敢管束思卿。
思卿回到葉家不到半月就能在葉家橫著走,葉秀峰不管她,葉家三房四房更不敢說話。
沈浣畫擔心她三哥,回葉家住了幾天心神不寧,這天又返回嘉國府去呆了半日。
晚上回到葉家,沈浣畫又送給思卿一件衣衫。
她常常送思卿東西,思卿并未留心。第二天打開盒子想要穿時發現衣服十分眼熟。
沈江東在葉家宴散后無意間弄破了她的衣袖,所以賠了她一件新衣。
思卿穿新衣去西山,遇到端王府侍從攻擊滾下山坡蹭壞了衣襟,又撕下袖子給程瀛洲裹傷,新衣又不能穿了,沈江東又托沈浣畫送了思卿一件相似的。
嘉國府的裁縫做衣服挺快的?
思卿沒穿,讓菱蓁把衣服收了起來。
過了幾日是沈江東的生日,嘉國府到了這一輩親眷不多,沈江東又不喜歡太過鋪張,所以只在府中請親朋設宴,絲毫沒有國公的派頭。
思卿跟沈浣畫再度造訪國公府留宿,次日用膳時思卿埋頭喝粥,沈江東關心起她的傷勢,思卿道已經結痂了。
因為這天約好了思卿要去承平伯府做客,餐后承平伯夫人派車把思卿先接走了。
沈浣畫對兄長說:“你跟阿嫂的婚期不能再拖了,到底什么時候成婚?”
沈江東之父沈自舟早年遇刺,曾經被刑科緝捕司一位江姓捕快救過性命。
沈自舟一反常態,不顧沈江兩家地位極其懸殊,堅持要與江家訂親,讓江家姑娘嫁給沈江東。
沈自舟病重時要求沈江東堅守承諾迎娶江氏,因為這樁娃娃親,沈江東拒婚了仙居長公主,一直到現在都沒有聘娶,一度成為帝京世家小姐最心儀的婚配對象。
這位江家姑娘和其父一樣都出身云臺劍派,身手非凡,曾得原任刑部尚書楊萬泉賞識,一度在緝捕清吏司任職。
沈江東第一次詢問婚期時,江姑娘希望可以拖延兩年,沈江東答應。幾年后再次議婚,江姑娘家里親長去世,不得不守孝三載。
如今三載已過,沈家應該迎娶她進門了。
沈江東不是沒寫過信,只是這位江姑娘似乎并不貪戀國公府權勢,反而認為嫁入國公府就不得不終止在刑科的任職,所以她竟然隱約透露出拒婚沈江東的意思。
沈江東道:“明年春上,我一定去趟撫州,把婚事辦成。”
撫州是江姑娘的家鄉。
說完沈江東拿出一瓶藥給沈浣畫,“此物祛疤甚好,給思卿吧。”
沈浣畫覺得兄長有點過于關心思卿,沒有接,“這個我也有,我已經給過思卿妹妹了。”
依照沈浣畫對沈江東的了解,他偏愛有主見有決斷的女子,思卿恰好就是這樣的人。
其實對于思卿的將來,沈浣畫還有一個計劃,于是幾天后沈浣畫向思卿提出要帶思卿進宮,去拜見沈浣畫的養母定安貴太妃。
這天思卿又在葉秀峰的書房里當碩鼠,選好了書要走人,無意間看到了葉秀峰和她在西山救下的程瀛洲并肩走進來,一看葉秀峰的態度就知道程瀛洲肯定品秩不低。
那天從西山回來,沈浣畫問過思卿有沒有想知道的,思卿連連搖頭,知道的越多越危險。
不過她還是要找機會問清楚程瀛洲怎么會中“千香引”之毒。
沈浣畫走進來讓思卿跟著進宮,思卿仍然婉拒,溫柔的沈浣畫一反常態堅持,“這次你聽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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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繹皺眉搖頭:“都沒有。”
沈浣畫道:“芷園離城里并不算遠,可以進城去取藥,只是……”只是別被有心人盯上。
蕭繹自然明白她的意思,于是說:“若回了芷園,自有辦法進城取藥。”
思卿聽了對沈江東道:“舅爺去看看外頭是不是消停了,端王府有沒有在官道設卡。”
蕭繹冷哼:“量他不敢。”
沈江東長揖道:“還是去看看,以保萬全。”
思卿給程瀛洲起了針,老管家煎了第二副藥來,霞影接過又服侍程瀛洲服下。
這時沈江東回來道:“我瞧過了,現在外面沒有人。”
蕭繹看著程瀛洲問思卿:“他移動真的無礙么?”
沈江東對蕭繹道:“要么您先回去,我們且照看老程。”
思卿道:“他必須走,若是死在這兒,你這位嘉國公怕是不能安坐于此和我們說話了。”
沈江東被噎,蕭繹也嘆了口氣。
沈浣畫聽了叫老管家來,“我看后院兒還有匹老馬,還有舊車,你去套上。”
老管家應了。
蕭繹也說:“一同往回走,你們從西城門進,我們繞道往南,天黑走路也不顯……”他說著忽然聽見了什么,快步走出閣子,捻起一粒石子用力向上一擲。
這一擲未中,思卿在一邊提醒,“簪子。”
蕭繹連忙拔出發間簪子再度擲出。
沈浣畫不解,“怎么了?”
片刻后只見蕭繹拿著一只重傷掙扎的鴿子進來,那鴿子腿上有竹筒。
蕭繹摘下竹筒,順手將鴿子一扔,沈浣畫連忙接住了,掏出手帕給它包扎,憐愛地抱在懷里:“三哥,你截人家信鴿做什么?”
誰知蕭繹讀了竹筒里的紙條面色大變,將紙條丟給沈浣畫,驚呼“不好”,忽然跑出閣子往后院去,思卿緊隨而去。
沈氏兄妹連忙看紙條,上面寫著“速速派人來西山葉氏別業,勿密”,二人面色大變,也追著思卿和蕭繹到了后院,見蕭繹已抽出長劍指著老管家,厲聲問:“你是什么人?!”
老管家面如死灰,也不接話,忽然一陣抽搐,蕭繹搶先一步上前按住老管家的肩頭,沈江東大聲道:“卸了他的下巴!”可是已經晚了,他咬破口中毒丸,已然自盡身亡。
沈浣畫張口就說:“他莫不是何適之的人!”被沈江東狠狠盯了片刻,沈浣畫才意識到自己失態。
東閣大學士葉秀峰與先皇后的叔父何適之不睦,舉朝皆知,沈浣畫當著今上這般講實在不妥。
思卿道:“我說老匹……爺子治家不嚴,如何?”
沈江東四顧:“居然沒發現這院子里養著鴿子,不知道飛出去幾只?”
蕭繹道:“沅西,把他埋了,我們快走。”
沈江東自去處理老管家的尸首,霞影和思卿已經套好了思卿和沈浣畫來時乘的那輛葉府的馬車和別業里的舊馬車。
霞影關好別業大門,思卿和沈浣畫坐了一輛馬車,霞影駕車。沈江東將程瀛洲扶上另一輛馬車,蕭繹跟了上去,沈江東將他妹妹沈浣畫的帷帽摘了薄紗戴了,駕另一輛馬車,趁著夜色往西城門方向而去。
沈浣畫在車中問思卿想不想知道“穿石青道袍的公子”是誰,思卿道:“你稱三哥,我聽見了。我還記得你之前曾對我說的話,你是先帝的養女。”
沈浣畫輕聲道:“原來你早就知道了。”
思卿笑道:“我若不知道他的身份,怎么敢拿劍指著姓孟的官兒呢?”
此刻沈浣畫對這個葉府新回京的小姐充滿疑惑,不由頻頻看向思卿,輕聲問:“你……以前經常跟人斗毆?”思卿挾持孟光時的手法看起來十分嫻熟。
思卿被噎了一下,她的長大過程可謂是十分潦草。
思卿的養父現在叫做傅臨川,原名陸淵,出身江南詩禮舊家,年少時曾在名滿江左的孤山書院讀書,他在孤山社的同窗后來紛紛成就一番事業,包括前內閣首輔鄭以勤、現任浙江按察使姚遠圖等都曾與他一同攻書,翰林院風光正勝的徐文長和杜嗣忠算起來還是傅臨川的晚輩。
后來傅臨川因故棄文,隱遁終南山道觀,修習劍道和醫術,學成后返回江南做了一名游醫。傅臨川先后收養了一子一女,女即思卿,思卿還有位顧姓義兄和她一起長大。
傅臨川收養這兄妹二人后再未成家,將一身本領傾囊相授。思卿的義兄是好學生,讀書本領好,精于劍道,還很謙虛。
思卿則是一瓶子不滿半瓶子咣當,讀書讀不精,打架打不贏,更派生出一種謬論:讀書好沒用,她又考不了科舉;打架打不贏沒關系,跑得快就行。
思卿兄妹在傅臨川膝下長到十幾歲,思卿的義兄已經能掛著箱子出去看診,成了當地小有名氣的游醫。思卿還在跟湯頭歌反復搏斗,抱著針灸銅人扎不到穴道在哪兒。今天思卿救受傷的程瀛洲給他開方子,那是一個敢蒙頭開藥,一個不怕死敢喝。
來葉家前思卿總覺得她的養父義兄會護她一輩子,她為什么要像義兄一樣勤奮呢?
思卿的長嫂沈浣畫溫柔繾綣,自小生于國公府,長于深宮,跟思卿生活在完全不同的境況里。她不能理解一個經常被長輩提溜去荒郊野嶺看診辨藥的鄉野丫頭需要一股悍氣防身自保,也不能理解思卿為什么要如此鋒芒畢露。
如沈浣畫一般長在讀書的大戶人家的女眷一般都讀讀《女孝經》、《賢媛集》,傅臨川家里沒這種書,只有亂七八糟的經史子集、隨筆雜談、鬼怪志異,思卿從小就看這些書長大,徜徉其中,渾然忘卻國朝女子皆不讀此物。
思卿回到帝京后實在不習慣相府大小姐的身份,在葉家唯一的的樂趣是溜進葉秀峰的書房里偷書看。
葉秀峰藏書極多,思卿像老鼠進了米缸。后來思卿不僅能翻到書,還能翻到葉秀峰的公文和內閣的奏折。
思卿一無所有從民間來,從小看慣了胥吏催債,恨不得將“肉食者鄙”四個字糊到葉秀峰這位“犬馬”腦門上面。
葉秀峰的公文中有些很冠冕堂皇但又讓思卿生氣的廢話,譬如加派練餉加賦之類,思卿看了技癢,實在忍不住大手一揮,替葉秀峰在公文上寫簡單明了、溫和儒雅、直入主題的批語——放屁。
葉秀峰氣到五臟氣沖天,加派小廝侍從防守書房,活似防賊,弄得不知情的三房四房罵罵咧咧。
思卿自詡耍一耍葉府小廝不在話下,掀瓦翻窗怎么樣思卿都能溜進書房。葉秀峰無奈,只能用一把大鎖將公文鎖在書房內間柜子里。
可惜葉秀峰不知道思卿的義兄顧某人天賦稟異,最擅長開鎖,思卿跟著學了些些皮毛。本來她對葉秀峰的公文也不怎么感興趣,葉秀峰越不讓她看,她偏要撬鎖打開做出翻看狀。
思卿將目光放在書房后墻轉悠的貓身上,順手在犯罪現場留下大貍貓一只。那天葉秀峰一開書房門,只見內間鎖被撬開,文書散落一地。書閣上唯有肥貓一只,正興奮地往地下扒拉公文。肥貓見葉秀峰怒視自己,站在高處發出挑釁的“喵”聲。
葉秀峰實在是受不了了。三房四房嬸子跟思卿合不來,葉秀峰巴不得沈浣畫天天看著思卿,這才松口讓沈浣畫帶思卿出城逛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