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同事們和蘭澈的矛盾終于爆發了，幾天以來的小心翼翼，換來的終究是可怕的破壞。

中午，蘭澈去飯堂吃飯。和平常一樣，她依然處在被孤立的地步。蘭澈獨自在一張飯桌上吃飯，在她身后隔著幾張桌子遠的地方，王姨正和幾個同事聊著天。一開始只是聊一些工作上的事情，然后，就聊到了最近頻發的盜竊案。

“真是太慘了，接下來的日子該怎么過啊，”王姨感嘆一聲，“身邊就呆著一個小偷，整天都要提心吊膽。這種工作環境，我可受不了。”

“受不了能怎么辦啊，人家可是有后臺的，”另一個中年同事陰陽怪氣地說道，“還有老總做后盾，我們就是再生氣，也沒辦法啊。”

“不過，也許，再過幾個月就好了，”王姨叼著牙簽說道，“再過幾個月，那個小偷走了，我們也就安心了。”

“干脆在辦公室里裝個監控算了，反正我們也沒什么隱私給別人看。”鄰桌的一個女同事說道。

“哼，你沒隱私給別人看，不代表別人沒隱私啊，”王姨看了一眼蘭澈，冷笑兩聲，“萬一錄下了小偷的影像，那可怎么辦啊？公司得多為難啊。人家的親戚可是總監，這事情……唉，不好處理啊。”

蘭澈在一旁聽得火冒三丈。之前她一直忍著王姨，畢竟王姨再怎么多嘴，范圍也僅限于財務部。可是如今，在各部門員工都在場的情況下，王姨如此大放厥詞，無疑是把蘭澈逼上了絕境。蘭澈唯一慶幸的是，表叔不在飯堂吃飯——公司里的幾個總監是附近一家高檔餐廳的貴賓顧客，午飯一般都在餐廳吃。

此刻，蘭澈想起了未央。她終于明白，為什么未央會選擇自殺來結束自己的生命了。被人懷疑的感覺，簡直就是一個災難。因為，只有自己能夠拯救自己，但是自己卻總是那么無能為力。

“夠了！”蘭澈把鋼制的勺子往地上一扔，清脆的聲音響徹整個食堂。幾乎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蘭澈。唯有王姨還在淡定地吃飯，仿佛什么事情都沒發生過一樣。

“我都什么都沒說呢，就有人迫不及待跳出來了。”王姨滿意地咽下盤子里最后一口飯，“我吃完了，跟小偷吃飯的感覺真是不好。”

王姨特地給“小偷”兩個字加了重音，蘭澈聽到有人在發笑，是其他部門的幾個老員工。蘭澈沖到王姨面前，指著王姨說道：“你不要欺人太甚！”

“真是好笑，誰欺你太甚了？”王姨毫不示弱，把勺子盤子往桌上一丟，“我提了你的名字了嗎？我直接說蘭澈是個小偷了嗎？”

蘭澈咬著牙，心臟幾乎快要爆裂，血液像是被炙烤著。王姨的最后一句話徹底激怒了蘭澈，幾個星期以來的委屈在這一刻全部爆發。食堂里除了王姨和蘭澈之外，其他人都很淡定——在這種好戲面前，觀眾一直都很淡定地有說有笑。

不，絕不能做第二個未央。蘭澈心里想著，她和未央不一樣。未央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女孩子，而她從小就是好學生。在學校里，她是學生會副主席，師弟師妹們見了她都要敬她三分。她絕不像未央那樣忍氣吞聲，默默死去。她必須為自己的名譽做點什么。

于是，在眾人的目光之下，蘭澈抄起王姨的盤子，扣在了王姨頭上。雖然盤子里的食物都吃完了，可王姨的頭發上還是沾了不少油漬和菜湯。

“蘭澈，你瘋了是嗎？”王姨沒想到自己會在眾目睽睽之下出這么大的丑，跳起來給了蘭澈一巴掌，“一個年紀輕輕的孩子，沒學好去偷東西，還這么不講理。這就是老總親自挑選出來的人才？哈哈，公司是找不到人了嗎？”

眼看局勢即將失控，先前一直看熱鬧的人們連忙及時將兩個人拉開，才避免了沖突進一步加劇。被眾人拉住的時候，蘭澈還是不甘心：“你有什么證據說東西是我偷的？”

“丟東西的時候，就只有你一個人在辦公室里，你說是誰偷的？”頂著一頭菜湯的王姨吼道。

蘭澈經過一番發泄之后，心緒逐漸平復下來。冷靜下來之后的思考，卻讓蘭澈不寒而栗。這一次反抗，不但沒有給她帶來任何好處，反而更進一步確定了她的嫌疑。之前只是財務部的同事在懷疑，如今，整個公司都知道她的事情了。而且，人們的懷疑，反而更加確定了。

的確，她和未央不一樣。她懂得反抗，可是，反抗的結果，卻使得她的處境更加艱難。

想到這里的時候，蘭澈呆住了。死亡這個念頭，第一次浮現在她的腦海里。現在活著的自己，比死了還不堪。

是的，她很勇敢，至少比未央勇敢。而勇敢的結果就是，她死得比未央更難受。

24

食堂的沖突事件很快鬧得沸沸揚揚，蘭澈的表叔自然也聽到了消息。表叔自然是震驚不已。他沒想到，自己向來看好的蘭澈，在總經理面前強烈推薦過的蘭澈，會把同事之間的關系搞得那么糟糕，還卷入了盜竊案。更可怕的是，還在食堂這種公共場合與同事爆發了那么劇烈的沖突。

一時間，表叔也被卷入了漩渦中心。他是蘭澈的親戚，也是蘭澈進入公司的領路人，自然逃不了干系。總經理也是連連搖頭，若不是看在蘭澈是自己得力屬下親戚的份上，蘭澈早就被趕出公司了。正因為此，表叔不僅受到了總經理的批評，還被總經理冷落在一邊。總經理也沒說明要怎么做，表叔也是進退兩難。在職場上混了這么多年，最后，卻因為自己的親戚顏面掃地。表叔盛怒之下，卻還保持清醒，畢竟是自己的親戚，一些臉面還是要講究的。

蘭澈在辦公室里自然是呆不下去了，沖突發生之后的下午，蘭澈呆在宿舍里發呆。午后的陽光很強烈，照得墻面微微反著光。蘭澈額頭上冒著汗，心臟發著涼，漸漸地，蘭澈有些幻覺。她突然看到，陽光下憑空出現一個黑色的身影——那是未央，正得意地對她笑著。蘭澈猛然坐起，一陣暈眩之后，未央消失了，只有單調的陽光，在慢慢蒸發著蘭澈最后一絲力氣。

“未央，出來……”蘭澈站起來，在宿舍里來回踱步，“讓我看看你吧，別老是躲著我，出來！”

最后兩個字，未央是吼出來的。但是，周圍一片安靜，沒有人回應她。

“我毀了你，你也要毀了我，是嗎？”蘭澈對著空氣吼著，“來啊，殺了我吧，為你自己報仇吧，來啊！”

吼完之后，蘭澈仰頭大笑，仿佛一個瘋子。笑得喘不過氣來的時候，蘭澈眼睛里流下兩行眼淚。這時候，一片云朵暫時遮住了陽光，宿舍陷入一片短暫的灰暗之中。失去了陽光的迷惑，蘭澈逐漸回過神來，而后，聽到了敲門聲。

“誰？”蘭澈警覺起來，盯著門看了很久。直到門后面傳來一個聲音：“蘭澈，是我。”

是表叔的聲音，蘭澈松了口氣，開了門。門后面，表叔臉色嚴峻，和以前那個和藹可親的樣子根本不一樣。蘭澈低著頭，不敢去看表叔的眼睛。

“跟我來，我有話跟你說。”表叔說完，甩給蘭澈一個背影。蘭澈不敢怠慢，關了門之后急匆匆跟了上去。

這次的談話地點是宿舍區的天臺。表叔背對著蘭澈，扶著欄桿，望著腳下的城市。城市高樓林立，因為站得高，腳下的汽車仿佛火柴盒一般渺小，而行人，幾乎看不見了。蘭澈往下看了一眼，恐高癥輕度發作，加上天臺陽光強烈，蘭澈有些頭暈。

“你為什么要那么做？”表叔開口說話了。

“東西不是我偷的，可是王姨一直說是我偷的，”蘭澈說道，“之前只在財務部說也就算了，可是這一次……”

“你明知道王姨就是那種人，為什么還要和她起沖突？”表叔低著頭，嘆了口氣，“你在學生會里都是這么對付你不喜歡的人嗎？”

“在學生會里我討厭的人不少，可是從沒有人用污蔑的方法對付過我。”蘭澈說道。

“你用暴力的手段對待散播流言的人，只會讓流言成為公認的事實，”表叔說道，“特別是你現在還是個新人，需要做的是和同事們處理好關系，而不是激化矛盾。”

“我沒激化矛盾啊，況且，矛盾也不是我挑起的啊。”蘭澈不自覺地提高了音量，“難道我就放任那些流言傷害我嗎？”

“蘭澈，這是社會，和學校不一樣，”表叔耐心地勸說著，“很多事情，不是通過講理和反抗就能解決的。很多時候，我們需要的是退一步，給別人，也給自己留一個回旋的余地。”

“所以我要這么忍氣吞聲下去嗎？”蘭澈別過臉，咬著嘴唇。

“我相信東西不是你偷的，如果中午你不做出那種事情，我或許還能幫你說幾句話，可是現在呢？”表叔揮揮手說道，“我怎么幫你說話？本來還有好多人對你持觀望態度，可是現在呢？你是不是小偷還是個疑問，但是，你已經給人們留下一個簡單粗暴的印象了。”

“難道王姨就不簡單粗暴嗎？”蘭澈反問道。

“是，王姨有很多讓人討厭的地方，可她畢竟是老員工，多年下來也積累了不少人緣，”表叔說道，“看在多年交情的份上，人們也就算了。可是你不一樣，你是一個新人，在公司里無依無靠。如果你真的和其他同事鬧僵了，我也幫不到你什么。”

“所以我該怎么補救？”蘭澈問道，“告訴我啊，表叔。”

“向王姨道歉吧，你是年輕人，吃點委屈也是應該的，”表叔說道，“如果你的態度夠好，就算王姨不原諒你，別人自然會同情你，你也不會太難過啊。至于誰是小偷，那都是小問題了。”

“這樣子真的有用嗎？”蘭澈猶豫了，語氣軟了下來。

“相信我，只要你肯讓步，人們會給予你同情的，畢竟偷竊的事情還沒找到具體的證據，別人也不好再說你什么，”表叔說道，“總經理和總監那邊我會幫你說話的，畢竟，這件事情，你不用負全部的責任。只要你態度好，他們會理解你的。”

蘭澈點點頭，無力再去說什么。這時候，有人跑了過來，對表叔和蘭澈說道：“那些丟失的東西找到了！”

“在哪里找到的？”表叔急忙問道。

“在……蘭澈的抽屜里。”來人看了蘭澈一眼，猶豫了一下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