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衛泱坐在院中發呆，手中摩挲著初遇時陌上玉留與她當作信物的龍騰玉，久久不語，思緒也不知飛到了何處！

自智遠大師圓寂，衛泱三日不出，元氏心中擔憂不已，卻不知該作何，只得派人去尋了衛之邀過來，思索著兩姐妹倆倒能說些體己的話！

元氏派人至江王府時，正巧長公主楚輕靈也在，聽聞要去衛泱那里，倒是十分興奮，欣然自得地跟著一道去了！

……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這句話說的，大抵就是楚輕靈！

距離未央閣尚遠，楚輕靈那銀鈴般清脆地笑聲便傳到了未央閣一眾人的耳中，令人聽了也不禁莫名跟著愉悅了起來！

楚輕靈總是帶著一股莫名的感染力，好似她無時無刻都是快樂的，所以，在她身邊的人也都莫名的快樂！

被這陣突如其來的笑聲打斷思緒，衛泱緩緩回過神來，轉過頭，茫然的看著由遠及近，重重疊疊的身影！

她想，楚輕靈這類姑娘大抵不知道世間煩惱為何物，所以才能如此歡愉！

也是，還有什么能讓楚輕靈煩憂的呢？

“小泱泱，你可讓我好生想念，我這幾日食不下咽，寢不安席，便是想你想的！”

踏進院門，看著院中坐著的女子，楚輕靈雙眼一亮，彎了彎唇角，一臉欣喜地說道，腳下的步子也隨之加快了幾分。

“公主！”衛泱站起身來，低身行禮，而后抬起雙眸，朝著楚輕靈身后望去，與來人相視一笑，輕輕喚聲：“姐姐！”

衛之邀點了點頭，忙跨步上前，拉起衛泱的手，關心道：“可是京中住的不慣？我看你臉色怎又差了幾分！”

“一直都是這樣，沒有什么大礙，姐姐這幾日在忙些什么，也不見常來走動？”

“我能忙些什么！”衛之邀笑笑，拍了拍衛泱的手背，“還不是你那小侄子鬧騰的狠，難得今日走得開身。”

“你如今當了娘也好，心里有了牽念，省得天天想著上戰殺敵什么的，大楚可不缺你一個女將軍的！”

衛泱話落，衛之邀身子卻是一僵，握著衛泱的雙手下意識一緊，隨即回過神來看向衛泱，眼中快速閃過一抹異色，笑了笑，唇角似乎暈出一抹無力，“嗯，不缺，大楚不缺！”

大楚從不缺人才，無論是征戰沙場的將領，還是穩固朝堂的文臣，大楚都不缺！

如今天下三分，大楚，大齊，北疆三足鼎立，勢力均衡，不分伯仲，相比百年前的亂世之爭，如今除了各國邊境偶爾傳來戰事的消息外，倒也算是千載難逢的太平盛世。

與大齊邊境交界之地由當朝大將軍葉廣文鎮守，北疆邊境則由鎮國將軍司馬陽各鎮守，周邊列附屬小國也都不足為懼。

所以，大楚從不缺她衛之邀一個女將，大楚缺的，從來都只是衛家之人而已！

她九歲開始離家歷練，十三歲隨著姑姑奔赴戰場，十七歲封將，同年，姑姑戰死沙場！

她記得，那年的雪下的特別大，一片一片落在地上，終久不化，一連下了三天三夜，地上，樹上，屋頂上，到處是白茫茫的一片，一腳踩下去都能漫過棉靴，那一場雪，好似預示著死亡的前兆！

大雪連下三日不停，北風夾雪吹來的寒意令邊境士兵一時松懈，誰又能想到北疆會趁此時偷襲！

那日，天地之間雪白一片，天空中還在飄著雪花，生于南方之國的大楚將士一時難以適應北方這般惡劣的天氣，料想北疆也不會趁此時發動戰爭，便放下警惕，躲在帳中取暖。

于是，這茫茫白雪成了最好的保護色，北疆踏雪而行，打了大楚一個措手不及，士兵一時無力反抗，只能任其宰殺，一時之間血流滾滾，染紅了滿地的白雪！那是她此生打的最無力的一場戰爭！

那日，姑姑沒有披上她最驕傲的戰甲，僅是一身白色棉袍身披狐裘，就那樣站在雪地里，看著眼前的兩國廝殺，就像是局外人一樣！

那日，姑姑化了精致的妝容，涂了胭脂，綰了發髻。

那日，姑姑格外的美，那種美，艷麗又蒼白，帶著一股不顧一切的瘋狂！

一把利劍朝著姑姑刺來，她笑靨如花，是從未有過的高興，好似，那一劍，她已等了好久！

那一刻，十七歲的衛之邀恍惚明白，為何，她沒有披上戰甲，為何會化上精致的妝容，涂了胭脂，綰了發髻，因為，她想以最美的樣子，她自己原本的樣子死去！

那一劍刺穿了她的胸膛，雪地上被染上了點點紅梅，她的白衣被染的通紅，她就那樣，倒在她的懷里，身體冰涼，不知是被這漫天大雪凍得，還是她心早已冰涼！

她握住她的手，眼角有淚劃過，她說：“邀兒，你說我這身白衣好不好看，他最喜白色，也不知我這樣去了，他喜不喜歡！”

她說：遲早要死，還不如死的好看些！

她說：邀兒，衛家看似體面，卻活的步步小心，我早恨透了做衛家人，這該死的皇室恩寵，害慘了多少衛家女子……

……

是啊，衛家看似體面，卻是走在刀刃上，衛家女子永為皇室正妻，這般殊榮，卻是建立在衛家女子的鮮血之上！京中同一時間只能留一名衛姓女子，若同時有兩名，便要留一殺一，衛家女子所生之子，一出生便失去了襲爵之權！

那場雪中之戰是如何平息的，衛之邀不甚清楚，據說那日北疆并無攻城之意，姑姑被一劍刺死之后，北疆將軍便鳴金收兵，撤回北疆之境。

后來，衛之邀將姑姑的尸體帶回了京中，才聽聞了這樣一件事：兩年前，北疆第一將軍莫天容死于大楚明王妃衛忠綾之手，一箭穿心！

莫天容一生未娶，膝下僅收了一名義子，名叫莫淵，正是那一劍刺穿姑姑心臟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