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終于領著大軍回鄄城了，據快馬來報后天即可抵達鄄城，城中的大小將士那一直緊繃的神經總算能夠暫時松弛一些了。

九月金秋，天高氣爽。我一個人坐在城樓的一角看著滿天繁星。晚風拂過，愜意沁入心田，而我卻嘆息了一聲。

“妹子何故嘆息？”

我抬頭便看到了夏侯惇，他提著兩壇酒過來。我沒有起身，只是禮貌地稱呼了他一聲將軍。

“為何嘆息？”

“因為在想一個人。”

“郭嘉？”

“你怎么知道的？”

“自然是曹公子說的。”

我哦了一聲。

他說：“真想知道這郭嘉到底是怎樣一個男子，竟然讓荀先生和曹公子都愛護有加的姑娘如此傾心。”

我笑笑說：“或許他很普通，但是因為我和他一起經歷過太多，所以感情才這么深，分開后才這么念念不忘。”

“有機會一定要親眼見見他。”

我只是笑了笑，應該很快了吧，郭嘉應該很快就會和他同一陣營了吧，他遞給我一壇酒說：“我這輩子沒賞識過什么女子，你是第一個！來！喝酒！”

我被他的豪情感化了，喝了一大口酒，然后問他有沒有最愛的風景。

他說他也最愛看星星，小的時候天下還很太平，沒有戰亂，他的母親經常抱著他在院子里看星星。

那么，夏侯將軍，請您多看幾眼這漫天的繁星吧。

他仰頭看著夜空，我看到了他的側臉，一張安詳而又帶著柔情的側臉。我喝了很多酒，剛開始還跟夏侯說話，到后來竟迷糊得連自己是怎么回去的都不知道了。

曹操回到鄄城后境況不是很好，失去了兗州，又沒有攻下徐州，糧食也幾乎耗盡。就在這時袁紹派人來勸說他，讓他遷到冀州，二人聯合起來。他本來是有這個打算的，但是被程昱阻止了。

這整個秋冬，荀彧、曹昂、夏侯他們都忙著跟隨曹操收復失地，籌備軍糧，我就被擱到了一邊。越是清閑，對他的思念就越是濃烈。

興平二年，已經是暮春季節，卻連一絲生機都沒有，整個世界都被一種莫名的陰暗籠罩著。

我已經好幾天沒有見到荀彧了，便去找曹昂問荀彧去哪里了？

他嘆息一聲說他父親最得意的謀士戲志才剛剛病逝，正把荀彧召過去共商大計。

戲志才去世了？那么接下來曹操會讓荀彧推薦一個能代替戲志才的人，而他會推薦郭嘉；那么郭嘉他很快就會出現了。我等這一天已經等得太久了，此刻已經有些迫不及待了。我問曹昂他父親現在駐扎在哪里。

“乘氏縣。”

“帶我去吧，我要去那里。”

“不行。父親正在那里與呂布交戰。”

“子修，我求求你帶我去那里好不好？”

我再三央求后，他終于答應帶我去乘氏縣。

我們還未到達目的地就已經陷入一片混亂之中，不知不覺陷身火海，剛剛還在身邊的曹昂忽然不見了蹤影，四周都是廝殺的聲音。亂箭飛過，我嚇得失去了意識，縱然躲開了箭矢也只是肢體行為而已。

“若雪，小心！”

我循聲望過去，看到了夏侯惇，這個時候能看到他，我真是欣喜萬分。他把手上的兵器扔過來，打到我的馬，它受驚之后一躍而起，我摔下了馬，卻躲過了飛過來的箭，而這支箭……

我站起來再看時，它已經刺進了夏侯的左眼。我什么也不顧向那邊奔跑過去，卻被飛來的箭射中左肩，隨后五臟六腑都開始疼痛，一直痛得失去知覺。

當我意識漸醒時，還是覺得很痛，由內而外的疼痛。聽到外面“哐當哐當”的聲音，隨后鏗鏘有力的聲音傳進來：“那姑娘醒了沒有？”

還沒等到有人回應他，他便已經走到我榻邊，他脫下戰甲后坐到我旁邊。

“這里是哪里？”

“我的營帳。”

“你是誰？”

“曹操。”

“曹操！是曹操真的太好了！”我此刻無力睜開雙眼看他一眼，但他是曹操真的太好了，上天又一次眷顧了我。不僅讓我死里逃生，還遇到了郭嘉的主公。

“是，是，好，好。”我握住我的手輕聲說著。

“夏侯將軍呢，他的眼睛……”

“夏侯很好，不要擔心他，安心養傷吧，那可是支帶著劇毒的箭啊。”

原來是中毒了，難怪疼痛不是外部的，而是來自五臟六腑的。

每天都有大夫過來幫我換藥、針灸，這個過程很痛苦，但我都忍受住了。因為他就快來了，只要想著很快就可以見到他，我什么痛苦都可以忍受。

曹操回來就會過來陪著我，我已經能坐起身了，便坐著向他行禮說謝謝之類的話。

他說他該謝我才是，若不是我替他擋下那一箭，只怕他現在就算活著也已經全軍覆沒了。

我說他其實根本不用謝我，當時那么混亂，我都沒有看到他，這一箭只是巧合而已。

他說就算是巧合也要感謝我，感謝這種巧合，他說話時的語氣很親切很溫和。如果不是已經知道他就是曹孟德，我怎么都無法將這樣的一個男人與梟雄、奸詐這樣的詞聯系起來。

他沖著我笑，細長的眼睛瞇成一條縫，更讓我覺得安心與親切。

我很想見夏侯惇和荀彧，但是荀彧忙著軍糧的事情，不在乘氏縣，夏侯倒是過來了。

見到他我很內疚，就算是做夢也不會想到他失去那只眼睛是由于我的緣故。

“夏侯將軍，對不起，都是因為我才讓你……”

“妹子說這話太見外了，那天要不是你趕到軍營中給韓浩報信，估計我夏侯惇已經死于哪些奸賊手上了。再說就一只眼睛而已，我既沒有死也沒有瞎，怕甚！倒是若雪你，那箭上的毒厲害的很，一定要好好休養才是。”

我點點頭。

他想起什么又對我說：“對了，妹子，荀先生讓我告訴你他找到郭奉孝了，他在潁川陽翟縣老家。荀先生已經把他推薦給主公，不出時日就會過來了。”

潁川？他什么時候回去的呢？終于要見到他了，分別了整整兩年，兩年的時間不算太長亦不算太短，但是如果它被思念充蝕著，就會變得如此的漫長。

又休息了好些日子，我已經能下床走路了，但是大夫說毒素還沒有驅盡，如果不小心的話傷口也還會破裂。

晚上，我聽到帳外傳來簫聲，這聲音帶著些哀婉、帶著些幽怨，是多么的似曾相識！

郭嘉！他真的來了，我快步走出營帳，尋著簫聲過去。

“子修，怎么會是你？”原來弄簫之人不是郭嘉而是曹昂。

“若雪，這么晚了你怎么出來了。”

我扶著肩膀就在原地坐下，剛剛太過激動而走得有些急，現在竟然有些喘不上氣。

曹昂也在我身邊坐下，晚風吹過，我不禁輕咳一聲，他便把他的外袍脫下披在我身上。

然后我們都沉默著。

“若雪，你說這些戰爭什么時候能停止呢，百姓們這種水深火熱的日子什么時候才能結束呢？”

我沒有回答他，我也沒有答案。只是一個征戰四方最終戰死沙場的男兒說出這樣的話讓我感到莫名的傷感。

他說現在當地蝗災嚴重，糧食顆粒無收，那些饑餓到極致的人竟然吞食自己的同胞。

我沒有親眼見到他說的這種人吃人的場面，但是我相信饑餓真的是很可怕的東西，它會將人性轉變為獸性。

他又吹起了他手中玉簫，還是那樣的凄婉，而我就坐在他身邊靜靜地聽著，聽著一個年輕人憂民憂國的感傷……